第187章 隐藏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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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经过了赵驷培训,如今的蕃军都已经明白了,打仗并不一定要是过去那种面对面的搏杀与拼命,而是可以三三两两地装作商队、牧民、甚至可以是西夏兵,在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起攻击,一击而中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将战利品打包回家。
以往,刘延庆最在乎的战果就是斩首,一级斩首就是一项功劳,积累多了,便有可能会获得朝廷新的封赏。
但是现在,刘延庆曾仔细盘算过他祖父刘绍能最后做到的官职与他曾经上报过的斩首军功数字,终于发现这是一项极不合算的买卖。
在新的核算思路下,他开始更加倾向于多抓些战马、多抢一些军粮、多牵些牛马回来,再不济也可以抓几个活着的壮劳力,这些都能作为战利品,去找胡掌柜变现的。
更重要的是,在赵驷的培训下,刘延庆在进行这些袭扰战的人员伤亡率令人惊奇地低,从最开始到现在,总共出动了二十余次,差不多抓回来有一百多匹马,大量的粮食、数百只的牛羊,关键还有上百名的奴隶,但是自己的损失只有一死三伤。
相对于过去,在与西夏军的奋勇搏杀中,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虽然能有朝廷的封赏,但是扣除了自己要付出的抚恤金,也就所剩无几。因此,在顺宁寨中,私下里也曾有过不少认为刘家拿着族人的性命去为自己搏取功名前程的抱怨声音。
刘延庆这次执行的朝廷军令,自己人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反而因为改变了战斗目的与手段,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胡衍为此支付的大笔钱财,刘延庆慷慨地拿了很大一部分出来赏赐手下与族老,使得自己的威望上升了不少。
在大批的俘虏被买来之后,胡衍终于不再担心酒坊里的劳动力问题了,而且他也感受到了从童子营里适量选些孩子的好处:
这些孩子毕竟年纪轻,而且在童子营里上了基础文化课与格致课之后,头脑也变得灵活了许多,关于蒸馏酒的生产流程要诀和标准都掌握得特别快。更重要的是,真正的体力活也不需要他们去做,只需要把他们分成三班,轮流过来监督并指挥那些从顺宁寨买来的俘虏奴隶去干就行了。
酒坊里为此建立了严格的管控制度与必要的防范管控设施,可以确保这些俘虏在里面乖乖地干活。而童子营的孩子们在不到轮班的时候,依然还要回到自己的营里,接受必要的相关学习与训练。
在保安的第一批高纯度白酒出产时,秦刚、赵驷邀请了包括刘延庆在内的附近其它几寨的寨主一起前来品尝,当然更重要的便是要通过他们,要将这种定位为奢侈消费品的高档白酒设法销售到西夏境内。
此时,当地酿出来的好酒被称为柳林酒,按照地域判断,秦刚估计这种酒在采用了蒸馏提纯技术之后,大约就应该是后世的西凤酒前身。而他既然提前将这里的蒸馏酒做出,不妨就以“西凤醇”命名。
最令秦刚意外的是,刘延庆有一支亲兵突袭了洪州的一处瓷窑场,从那里抓回了一批技术娴熟的瓷工,据说他们都是从贺兰原那里学来的烧瓷工艺。
而贺兰原的烧瓷业则源于那个背叛大宋投奔李元昊的落第士子张元。他在西夏拥有富贵之后,依然不忘已经刻在骨子里的大宋文化,所以也就专门培养了一批瓷工给自己烧制瓷器,渐渐流传出来,号称西夏瓷,并成为西北地区的贵族所爱。
而这批瓷工被抓到保安之后,正好就被胡衍买过来,新修建了瓷窑,为“西凤醇”烧制专用的瓷瓶。
本着“共同富裕”的目的,也防止自己人为这美酒而沉迷,秦刚为“西凤醇”定下了一条特殊的销售政策:凡是大宋这里的军寨从他这里采购的价格都是两百文一两,但是指导销售到横山及以北的价格是八百文一两。
如此悬殊的售价,纵使是初次品尝了“西凤醇”之后便是赞不绝口的刘延庆,立即大手一挥,用第三次战利品结算的全部收入,订购买下了一大批的“西凤醇”后,他的手下问他在自家寨中留下多少?他先伸了两根手指头,意为保留两成。
之后想了再想又把手下叫回来,改为了一根手指头,压缩为保留一成了。
谁会与能够产生足足四倍的惊人利润过不去呢?
刘家在保安已经繁衍生息了数百年,再加上在这些年里的通婚联姻往来,使得他们在横山山麓一带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联。不过在元丰年间,刘家当时的族长刘绍能曾因为在神宗时的“西进横山”战事中,遣人通知自己在横山部落里的姻亲提前避祸,而涉嫌提前泄露军情,从而此后被贬职审讯,其家族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
到了刘延庆这一代,首先是原先在横山区域偏向于他们的姻亲基本都已经设法内迁,其次是自己的族人将尽量向南与大宋境内的人通婚,从而更加快速地推进自身的汉化进程。所以,不管是之前执行对横山羌人的劫掠战术,还是如今通过“西凤醇”去吸纳对方的财富积累的经济战的手段,刘延庆都执行得毫无心理负担。
唯一只有一点,就是在与其它寨主交流的时候,对方有人在提醒他:“听说吕经略最近正在检查整个鄜延路各地的袭扰战的成果,好像对于你们保安军的战果非常地不满意啊!”
“呃……”刘延庆仿佛是刚记起来这件事一般,但是他却转而面对秦刚道,“秦知军,下官可是都按照您的吩咐去执行办事的,现在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呢?”
“吕经略不满意的是我保安军嘛!又不是顺宁寨,刘巡检考虑的有点多了吧!”
“是是是,是下官逾越了哦!”
延安府,鄜延路经略安抚司。
吕惠卿对最近这段时间的整体形势感觉,算得上是喜忧参半。
可喜的是,上回召集全路主要官员并部署了全面袭扰战的战术指导思想之后,应该说整体执行的情况还是相当不错的。从各军州县上报汇总来的初步数据看,仅仅就在三十天内,全路共发起了十四次有效的小规模主动出击,而且其中竟然是无一落败。
其中就有一次非常显眼的胜仗,是由延安府的禁军所取得的,而完成这次胜仗的,居然是一个自愿前来从军的白衣勇士陈淬。
陈淬从军的经历颇具传奇,他表字君锐,福建路兴化军莆田人,算得上是他吕惠卿的福建老乡。陈淬原来是个读书人,并作为兴化的贡士参加了绍圣元年的那场省试,可惜未中,于是便带着自己的平西策略而西行游历。
与黄友不一样的是,到了延安府后,他直接身穿戎服,前往经略安抚司衙门,开口就要见最高长官吕惠卿。
而吕惠卿恰巧当天无事,心情也不错,居然也就出来接见了他,并问他有何事?
陈淬便慷然而曰:“大丈夫求见大丈夫,又能为何事呢?”
吕惠卿见他身材伟岸、气宇轩昂,非常欣赏他的这股英雄气慨,于是请他坐下,又问其对西北战事的看法,这才发现这个陈淬并非没有思想的莽夫,而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士子,其对夏作战的许多想法,都与自己十分锲合。
当时西北地区因连年战事,尤其军队中的许多武职时不时地会出现空缺,吕惠卿作为一路经略安抚使,有一定的权力对于一些品级不高的武职官位直接进行任命。所以,就当即将陈淬补为三班奉职,并勉励他能以过硬的战功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三班奉职虽然只是倒数第二级的武官,但它毕竟是一个从九品的官身,陈淬作为一个没有功名的选人,仅凭自己的勇气与自荐便直接获得,他自然不愿让自己的伯乐吕惠卿因此而受到别人的质疑,于是他立即要求参加最新的战斗任务。
延安府禁军此时正在实施一项扰袭战计划,拟挑选善战之士四十八名,于深夜偷偷接近西夏人的乌原寨并进行突袭。由于计划大胆,风险很高,几经动员才勉强拼凑到了四十人,陈淬听说后毫不犹豫地成为第四十一人。
当天深夜,他们成功地接近了乌原寨,并如计划那般发动了突袭,只是对方第一时间的反击却非常顽强,眼看再拖下去就会让寨中组织起有效反抗,陈淬大喝一声,手持一柄钢枪上前,连连击毙好几名阻挡的守兵,带着其他四十名的禁军精锐,成功杀入寨中,并生擒其对方寨主回来。
但经此役,陈淬之勇名迅速传于鄜延一路,吕惠卿对此喜出望外,连呼觅得一猛将也,并立即上奏为其请功,再擢两阶成正九品之左班殿直。
而吕惠卿也颇以此役作为突出的案例在全路宣扬,以作为他的袭扰战之样板战役。
当然,也有感觉很不如意的地方,就是他本来还想寄予厚望的秦刚,就在其任职的保安军,报上来的战果却是乏陈可举:出击三次,焚毁敌帐舍十几间,夺战马三匹、伤敌七八人,无斩首,自己伤亡一死三伤。
保安军报上来的这个战果,显然是经过了秦刚的细心考虑。
关键原因是刘寨主从经济效益出发,知道死了的西夏人是没有办法和胡掌柜换钱的,只有活着的、身体倍好的俘虏才有最大的价值。所以在他二十多次的出击中,居然是一个斩首也没有,所以保安军就只能选择了一个大家基本能做到的“出击三次”来深埋自己的功名。
而上百匹的优质战马当然是万万不能如实汇报的,这里面的一半是通过赵驷分走的,另一半便被刘寨主卖给了胡衍用来抵偿学费、弥补寨内赏赐。如果真的汇报上去,绝对是大半以上要被经略安抚司给拿过去的。所以便汇报了与“出击三次”相匹配的“缴获战马三匹”,而且这三匹战马也不需要吕经略发话,直接就随战报送到了延安府,请上官笑纳即可。
最后的己方损失,这是秦刚在汇表中唯一实话实说的数字,这一死三伤都严格记录着准确的姓名,可是需要获得朝廷的抚恤与关爱的。
饶是这样,也是惹得吕惠卿大为不满:“什么文武全才?我看不就是一个庸碌之才么?去看一下和他们同样也是只出击三次的丹州,却能有十余个斩首的功劳,因为那是丹州付出了九死十六伤的损失代价,但恰恰是说明了丹州军民是以死士之心而出击的。由此可见,这秦刚所治的保安军,实在是过于谨慎胆小了。斯和,你以我的口吻,给保安军发一封斥责信,让这秦刚给我多多用心!”
李夔看了看手头整理出来的各军州的袭扰战汇报,总觉得会有哪里有点不对,但现在却一时想不出来,所以想了想,也说不出些什么,最后只得领命把这斥责信写好并发出了。
刚做完这事不久,突然就有人前来禀报:西夏人派使者过来问罪了。
“嘁!终于还是来了啊?”吕惠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带到正厅,待本帅更衣接待!”
西夏对于大宋的关系一直是十分功利的,一旦军事上占据优势时,它便以大白夏国的皇帝自居而保持着对峙的状态;
而万一有时在军事上吃了亏、被打痛了,急需要恢复甚至补血的时候,它也会以臣属国的身份向大宋低一低头。
久而久之,西夏人便发现了大宋的愚昧之处——只要能够获得所谓的天朝大国的面子,叫他们在金钱、物产甚至土地等方面吃一点亏,也是无所谓的。
而西夏人的认知却在这个方面恰恰相反。
所以,最典型的事情就是,每年的朝贺,不论宋夏是否有交战,但凡大宋有重要的日子,西夏就会派出使者前去朝贺。只是他们所谓的贺礼往往就是空身一个人送上的一篇甚至文理都不通顺的贺辞,然后吃准了你大宋朝廷太爱面子,一旦接受了这个使臣的贺辞,总是不好意思让人空手回去,往往都会赏赐大批的金银帛缎。
而西夏人空手套到的这些赏赐,便就会成为西夏人加紧训练兵马,下一次进攻的基础军费。
边境的交往更是如此,如果是西夏人越境恶意劫掠后,被宋朝质问时,西夏官员就装聋作哑,或者称是边境的蕃人自行其事,他们约束不了,甚至有时还会拒不承认。
可是一旦有宋人越境或两国百姓纷争中西夏人吃亏时,便会气势汹汹地派遣使者前来问罪,言必称你们天朝大国怎么能不如此注意呢?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能从胆小怕事的大宋文官这里骗走一些实惠的经济赔偿。
而眼下西夏人派来了使者,当然是吕惠卿这一轮的袭扰战把他们打得痛了、吃亏了!
吕惠卿故意拖延了很长的时间,最后才专门披挂了式样考究的五色介胄,以戎装出来接见,也算是公然地表明自己强硬的立场与态度。
果然,西夏派来的使者态度一开便非常蛮横,表示自本月以来,自己的银州、石州、洪州以及韦宥州等地,连续遭到了来自于大宋方向七十多次的侵扰攻击。
最令西夏不能忍受的是,过去大宋的攻击,一般只是以军事打击为主,除了正面击杀抵抗士兵之外,最多焚毁一些工事也就完了。
偶尔攻占下了某个地方,往往还会善待居民,甚至有时还能做到秋毫无犯的仁义之举。
可是这次却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受攻击最严重的石州与宥州,西夏人居然损失了大量的人口、军马与财物,有的村庄与城寨,几乎都能达到原本是西夏人劫掠宋地时才会出现的那种劫掠一空的模样——当然,后面的这句话,是吕惠卿听出来的意思。
西夏使者毕竟还做不到表面上的那般无耻。
最后,西夏使者强硬地质问:“不知在鄜延路的这一系列军事骚扰行动,是吕经略使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宋朝的意思?如果不能够对于自己的手下进行有效地约束、不能够对我大白高国这一次的严重损失作出合理的赔偿,我国将会视其为主动挑起战争的行径,一定会出动百万大军、南下声讨。到时候,吕经略使你将会成为两国友好关系的罪人!”
西夏使者的这番质问与警告,如果是换作是旧党的一些官员听了,可能还会起点效果,不仅可以通过这样的外交行动吓阻接下来的可能的军事行动,并且还能骗些补偿的钱财回去。
但是这次他们所面对的却是原本就想着挑事开战的吕惠卿,所以得来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回话:“尔等是来给本帅下战书的么?”
“……我们……是来警告贵方,如果再挑衅端……”
“尔等将会怎样?是你们西夏想与我大宋再来一战么?”西夏人对外一直会以所谓的“大白高国”而自称,不过宋朝可不惯着他们,向来还是“西夏”一名顶回去的。吕惠卿及时插上这句之后,并对李夔说道,“请记下,绍圣三年六月廿六,西夏遣使赴鄜延路宣战。”
“你胡说,本使,本使何时宣战过?”西夏的使者有点慌了,虽然自己根本没说过,但是这东西一旦用文字记下来,可就有点说不清了。
“哦?你不是来宣战的啊!那说明咱们两国还是处于友好关系喽!”吕惠卿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觉,猛然将案上惊堂木一拍,“既是友邦,本官乃领大宋一路之地的经略安抚使的正三品资政殿大学士,尔等小小使者,竟然胆敢当面咆哮冲撞,实属无礼之极!来人!给我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斥责出境!”
对方使者突然一愣,竟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拖了下去,转眼传来了伴随着“噼啪!噼啪”的阵阵惨叫之声。
这种对于使者的臀刑,羞辱程度远远大于肉体的伤害程度,尤其最后还是被驱逐离境。
看来,吕经略使对于西夏的战争威胁浑然并不在意,或者说,他正求之不得呢!
只是,随着西夏使者被赶走后,认真研究其书面抗议书的李夔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然抬头对吕惠卿道:“下官于此有一发现,还望吕经略能够关注。”
“斯和有何发现?可细细讲来。”
“这西夏人虽多奸猾,但也不太可能信口开河。您看对方的抗议书,声称遭受到了七十多次的军事攻击,这个数字几乎是我们这里所知道的一倍之多。其中,在银州、石州、韦州这三州,西夏人说的数字是三十次,而我们这里的实际袭扰大约是十多次,由此可见,他们夸张了大约有一倍。不过他们声称在洪州、宥州所遭到的攻击次数有近四十多次,就算是按此夸张的比例算下来,实际上也应该会有二十多次!”
“洪州与宥州?这不就是保安军负责的攻击方向么?”吕惠卿开始还没在意,但慢慢体会出不一样的信息了,“可是这保安军不是只发动了三次攻击么?”
“是啊!而且吕经略您再注意看一看,西夏人此次抗议得最强烈的一点就是,有大量村寨在攻击中遭到了人、马、牛、羊及所有财物均被劫掠干净的毁灭性打击。这些村寨基本都是集中在洪州、宥州以及与其相近的石州区域,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李夔再次指出。
“离保安军很近。”吕惠卿直接说出后,又思考了一下,“难道说,保安军实施了不止三次的攻击,而且他们还对西夏人实施的非常彻底的毁灭性打击?但是,打仗时谎报军功、多报军功的事情,倒是经常能够遇到,而这把更多的次数报少、把更多的军功瞒报的事情,本帅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秦刚,他要瞒报的目的在哪里?”
“马、人、财。”李夔再仔细看了看西夏人的抗议书之后,比较谨慎地指出了其中的主要文字部分。
“嘶!秦徐之!”吕惠卿开始细细地琢磨起这件事,然后才慢慢地说道,“之前曾有人与本帅说过此人,说他是一流的商人、二流的学生、三流的诗文和四流的官员。之前我总以为这是一句笑话。但是,如果今天这件事真是如你之分析,他是这样子做的话,我倒要开始有点相信这句话了!”
李夔点点头后,突然想到一事赶紧说:“下官还想提醒吕经略一句,刚才我写的那封斥责信……”
“对对,赶紧追回来!不要发了!”吕惠卿急急说后,转而又道,“你正好代我去保安军跑一趟,帮我摸摸这个年轻知军的底。”
“谨遵经略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