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定眼看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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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第迦本来到明州的计划,只是想初步与秦刚商量一下,探讨一下他将生意重心重新返回明州及泉州这些南方市场的可能性,然后顺便再作一些提前的布局准备,可能的话再在明州的商业市场上先打个基础,却没有想到,一来就能遇上冯家的这件事,而顺手也就获得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这么一份大礼。
因为这次明州官府对于冯家采取了一个渐进式压榨干净的策略,所以并没有很明显地做出要“赶尽杀绝”的姿态,由着冯家人一遍一遍地向他们使钱,然后才逐步加码。
一开始的时候,在明州的本地人,除了一般的老百姓以外,大家都对此事抱着谨慎的态度,毕竟冯家在明州经营这么多年,冯迟的明州驸马名头也有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他们家会不会还会有着某些方面的隐藏后台关系呢?
即使是在官府的操作逐渐明晰,而“这次明州将要彻底扳倒冯家势力”的事实也慢慢让人能够看清之后,类似的习惯性想法也很难快速转变过来。
最明显的就是,在官府里开始收线并直接对外拍卖没收了的冯家产业时,能立即参回报本地土豪们也是廖廖无几,他们对此事的态度还是要再继续观望一阵子,因为参加得早虽然能够赚取一点便宜,但是万一冯家最后能从牢狱里脱身再出来,自己则未必能够应付得了他们的报复。
但是辛第迦却不怕,除了他已经在秦刚这里得到了绝对的保证,更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外地蕃商,在明州原本就没有什么基础,所以,不论结果如何,他能够做出来的所有事情对自己来说,都是加法,都是增益。
而且即使是退一万步讲,这秦刚的判断出了错,出现了那个万一中的万一,大不了他也就只是撤出明州,回到最初发展的原点而已。
一直等到最后,冯迟被判处了绞刑,长子冯彬却是因为几十条人命案确认,判斩立决,其余三个儿子皆是流三千里,而全部家产一律没收充公。大家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明州的五虎之家已经彻底地垮台倒闭了,再也不用忌惮这一地方恶霸了。
其中,第一部分的资产就以赔偿告状的诸位苦主为由,进行了就地变卖。
变卖资产的过程,也就是大家的利益分配过程。官府实际拿出来的,都将是冯家的最优质资产,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总体原则下面,官府给出来的评估价格其实非常之低,而辛第迦在购买的时候,只需要象征性地从中拿出一点钱去打发那些起诉的苦主——多少有一定赔偿总是幸运的。
然后针对这些资产的实际价值,辛第迦还会再单独拿出三分之一的成本,悄悄地回报给知州、通判这些官员们进行瓜分。
所以,这样子的变卖完成后,苦主们主要希望得到了公平判罚得到了,甚至还能有一定量的赔偿,这也就是心满意足了;而辛第迦则以超低的成本与代价获得了他轻轻松松进入明州市场的资本与实力;最后便是那些州官们,毫无风险地撑饱了肚皮。
待到明州其他的富商土豪们完全地反应过来,最后发现还是能够剩余一小部分能让他们也能沾一点的价值与空间了。
因为,辛第迦是相当地老于世故,他不会做一件把所有好处都一个人吞吃干净的事情的!关于这部分利益,也是他与通判一起协商后定下来的,人总是不能过于贪婪与独占,多多少少还是要留一些残羹冷炙给别人的。
秦刚则在这一轮的变局中,铲除了一家彻底激怒他的地方豪族,顺手也得到了一间梦寐以求的海船造船场,开启了自己想要出海谋求新发展机遇的梦想。
他让谈建出面,先是好好地梳理了一下造船场里的人员与情况,对于确有经验与才干的工头师傅,尽数提高了月俸,尤其是那位林场务。他也安排人详细地打听了他的身世与关系: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老船工,除了本份干活、管理场务,实际与原先的冯家并没有太多的瓜葛。
于是他便让人将其叫来,同时还叫了此时还在明州的李峰等人。
“见过大东家。”几次下来,林场务已经清楚,眼前的这位年轻小官人才是背后真正的东家,今天被叫过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心底忐忑得很。
“坐坐,在我这里,都一样。”秦刚热情地拉着林场务在旁边坐下。林场务哪接受过这样的礼节,谦辞了好几次,看到随后来到的李峰也在另一边坐下后,才勉强坐下来,屁股也只敢是在凳子边搭了一点点。
“今天叫林场务过来,一是想让你吃个定心丸,以林场务在船场里的经验与以往的管理情况来看,只要还是一如继往地认真做事,这船场交给你打理,我是一百个放心的。”秦刚开门见山地说道。
林场务心里一阵激动,赶紧站起身来,嗫嚅了一会,才说出:“谢,谢过大东家信任。小老儿一定将这家船场好好地管理下去。”
“我打听过,在明州,你们林家人的造船技术水平是最好的,你,还有你的儿子都是好手。所以,我这里会有一个想法。当然了,先来介绍一下。”他指了指后来过来的李峰,“这位是栝苍格致院的李院务,我想在明州,直接聘请你做这格致院的船工院士,为此,每个月会额外给你发放二十贯钱的院士津贴。”
林场务是听不懂什么格致院、院务、院士,但是每个月多发二十贯钱这句话却是明白得一清二楚,这都比他当这船场场务拿的薪水都多了,当下便是又惊又喜地说道:“大东家吩咐的事情,小老儿自当尽力做好。只是,不知,不知这院,院士,该做些什么事?”
“你不必担心。”秦刚摆摆手道,“你的任务就是努力琢磨,如何可以把船造得更大、造得更结实,当然,还有如何可以让船在海里行得更快更安全。在这过程中,一旦遇到任何问题、任何困难,都要提出来。我会让李院务派一两个识字的年轻人跟着你,一起帮你进行记录、也会提供各种建议。当然了,林场务的两个儿子也是船场里的造船好手,他们要是愿意学习认字的话,我准许你把他们调过来一起做研究。只要符合我的要求,过来后每人每月的工钱另加五贯。而且,如果你们能够研究出有价值的成果出来,就由李院务这边把关审核,同意的话,还可以再给你们其他的奖金奖赏!”
这一系列的条件,已经让林场务听得像做梦一样。来之前,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新的大东家不喜欢而丢了这个生计。
可是,眼前这位面善的大东家一席话下来,他不仅平白地每月月俸涨了一倍不止,就连两个儿子都有了可观的提升。老实人只能赶紧离座,就要跪下来磕头。
秦刚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对方道:“林场务,眼下你已经是我们格致院的院士了,院士可不作兴随随便便给人磕头的!”
“好,好,小老儿这是激动,还是要谢过大东家的信任,谢过大东家的厚爱!”
李峰也说道:“林院士的经验将会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接下来,院士还是像以前一样管理船场,督促造船。我们会慢慢一起交流,不必有什么担心。”
这李峰原本就是手艺人的家庭出身,在菱川书院时,就已经自己悟出了如何利用自己学到的格致知识,去向不懂文化的父亲去请教,从而能够从他们那里吸收并总结这些手艺人传承下来的经验,再通过归纳后的定律进行更快更有效的学术研究。
等到了处州之后,他又无师自通过把这套心得应用于剑铺、瓷窑,很快就实践出了一整套如何让研究院的这些学子与匠人艺人进行沟通交流的方法策略。
所以,秦刚这次把船场里对于造船工艺提升的研究任务交给他后,他已经选择并安排了此行过来的其中一人,让人就留在船场,明确主导改造革新造船工艺为主要的研究方向。
这时,秦婉来报:辛第迦来了。
秦刚便说:快请进来。
辛第迦进来时,看到了与李峰一起离去的林场务,便笑眯眯地说道:“我亲爱的秦官人,这个船场的礼物你可满意?当我打听到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场务时,我都几乎要后悔我的那个决定了。”
“这个世上,唯有真诚的朋友不可辜负。我还想问问,辛员外对于我给予的礼物是否还会满意?”秦刚的这句回话实际上是想让辛第迦明白,是谁在这次获得了最大的好处。
“满意,当然是非常地满意!这一次,且不说可以省去了那么多的时间成本与关系成本。就算是最终收购的这些资产,我居然只是花费了原先一半都不到的钱,就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明州的大部分市场。”辛第迦也不向秦刚隐瞒,“不过,眼前的这事情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我得和你谈一谈我们一些更为重要的生意布局之事!”
“你是想说龙泉宝剑与哥窑青瓷吧!”秦刚点点头,转而又疑惑地对辛第迦说,“我突然发现你按宋人的口气说话很熟练嘛!”
“那要看和什么人对话了。我想用的那些套路,你现在比我都熟练了,我为什么还要费力再去使用呢?还是你们宋人讲话的方式更有效嘛!”辛第迦狡猾地笑了笑,继续回到原话题,“我认为,普通的龙泉宝剑和哥窑青瓷,你发往京城去销售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里面不应该包括两件特殊的商品:就是龙泉腰带剑与哥窑冰裂瓷,这两样绝佳的商品,一定要专走海贸。也只有海外的市场,才足以给这两样商品带来足够巨大而丰厚的经济收益。”
冰裂瓷自然不需要再去强调,而龙泉腰带剑,则是宗阿三在仔细揣摩不同碳含量钢材的特性基础上,而专门打制出来的一种软性钢剑,它们不仅打制得非常轻薄,而且韧性极强,可以弯折成圆形藏于腰间特制的剑鞘里,而且不影响日常的生活活动,就像是正常的腰带一样。而一旦有需要,便可以极其隐蔽地从腰间迅速抽出,不仅可以做到攻敌之出其不意,而且它的剑锋还十分地锋利,极其适用于割敌喉部、刺划关节位置,极具实用性的威胁力。
再说了,藏于腰间软如缎,执于手中似闪电,如此神奇的特性也定然会受到海外顾客的追捧。
先前这腰带剑与冰裂瓷在京城面市之后,虽然同样也引起了一定的追捧,但是毕竟这个时代的宋人见多识广,好东西太多,很快也就习以为常,并没有达到辛第迦所希望的那种热爆畅销的地步。所以,他觉得,这两件最有潜力与实力的商品,还是要走海贸,在海外去赚取最高的收益。
当然,在他的内心,一直对于自己早年在泉州、广州市场的失败而被迫北上的经历耿耿于怀。如今的他,手头先有了一品天醇与香水,现在又可以加上龙泉腰带剑与哥窑冰裂瓷,不仅仅只是回来主导南方几个港口城市的市场,就算是想要重新回到整个南洋市场,他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秦刚听了辛第迦的分析,的确也是非常认同他的看法与判断。
这两件商品在京城的首批销售情况,并没有达到他所想像的理想情况。而且,由于生产地都在处州,千里迢迢地运到京城,时间成本与路途成本也非常巨大。而如果要改成海贸的话,其实他这次回去之后,就已经决定正式开通处州到温州的水运线路。然后明州这里的海贸市场是可以直接覆盖温州,然后便可以直接从温州转海运去泉州、广州等地,运输成本就会极大地降低下来。
“对了,我还没有恭喜秦官人就任江淮发运司催纲司勾当公事一职呢!正好过两天,我有五船丝绸从扬州发运来明州发卖给海商。这次明州的生意,我收了秦官人这么大的礼,无以回报,这五船丝绸就当作我的贺礼吧!”辛第迦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道。
秦刚知道辛第迦用于内河运输的那种货船,每艘五百多料,五艘船满载能装六万匹的丝绸。因为这是直接运到海港给海商的货,差不多应该是十万贯左右的价值。
“辛员外不是已经送了一家船场了嘛,为何这般客气。”
“诶,船场那个,得算是张通判的意思,我只是经手办理罢了。愿万能的真主保佑你我之间的友情坚固如昔,永如初识!”
接下来的几天,辛第迦便如一颗瞬间闪亮的商界明星,活跃在明州的地界上。
对于明州官府而言,他们也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商人,来迅速填补冯家覆灭之后出现的市场空白。否则就像突然失去猴王的猴群,如果要是通过剩余雄猴之间的一场流血厮杀,才能重新确立霸主的话,这期间的混乱,是明州官府并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而在他们有意的扶持与偏倚照看下,辛第迦以极快的速度鲸吞并消化掉了冯家的大部分资产,牢牢地控制住了明州的主要海贸市场,其余商家也只能屈从于眼前已经形成的现状。
辛第迦当然不会忘了向同行们隆重推荐了非常年轻的谈掌柜,并着重向大家介绍,这位谈掌柜所带来的龙泉宝剑与哥窑青瓷,将会成为他在明州海贸中的重头代销商品。
经过了最初几天的意外与震惊之后,很快,关于冯家在一夜之间就被人连根拔起的原因也在私下里传遍了整个明州的商圈。
而且关于冯家大公子以及冯家主与秦刚之间先后几次交锋的详细经过,也在各种各样的传说过程中被不断地加工演绎。
但是不管怎么说,秦刚,这位江淮发运司的当红官员,以及在外代表他而出现的谈掌柜,再加上如今春风得意,官商两边通吃的番商辛大员外,都成了明州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谈建历经这两三年的市场磨炼,早已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商人,无论是与明州的商业大佬之间的议价交易,还是对外与官府官员之间的拜访往来,都处理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在出来之前,还觉得需要花费一些心思的处州私银与私钱,现在反倒是成了最容易处理的小事情了。
且不说目前船场既有业务之间的大笔银钱往来,就说要处理辛第迦运来明州的那五船丝绸,这次带来的这些私银私钱,就像一桶水泼进一整面湖里一样,一阵涟漪之后,便了无痕迹了。而且在接下来,有了辛第迦所把持住的明州绝大部分的海贸生意,处州的私钱便可以放心大胆、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过一遍,再流向更广的区域市场了。
当然,在无意中解决了冯家之后,让此次的明州之行获得了一大笔意外收入之后,谈建并没有感到有多轻松,因为就像他在船场那次询问秦刚的那个问题一样:如果要想打造自己的船队进行远洋海贸的话,在这里所需要多花的钱,可谓是海了去了。
“担心什么?”秦刚却是轻松地说道,“处州那边招安了的寨主们,不是正等着我们这次回去的合股方案吗?”
“哎!对啊,怎么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呢?”谈建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即便也开心地说,“造船的事情,我们自己手头有船场,这些都可以作为我们的主体投资,接下来,他们这些老爷们也不能只是躺在家里睡大觉,用他们出的钱来进行水手、商队的雇佣与招聘。这些问题不就是都可以解决了嘛!不行,这事我赶紧去拟个章程。正好,辛员外这几天还在明州,有的东西他手头应该会有样子能够让我来参考一下,我去找他。”
秦刚数了数日子,这次在明州的时间也不短了。记得前几天张存就说过,朝廷关于他在发运司的任命诏书已到了杭州,而且那边的衙门也应该弄好了,就等着他去上任呢。
而谈建反正还要在明州多待一段时间,于是便给他留了两名亲卫兵,还有要留在船场的那名院士,这四人就先留在了明州,其余人等,则与他一同先回杭州。
秦刚等人回杭州,却是张通判安排的官船,秦刚自然也不客气。看着这庞大的船身也不能让它都空着吧,于是就按照留在杭州的那几艘回处州的小船承载量,满满地装了一舱的货物而回。
明州回杭州,一般不会走由钱塘江逆流而上的海运路线,而且从安全出发,走中大河、慈江、余姚江这样的内河路线,等到了越州之后,再走西兴运河到杭州,这也是每年明州的漕粮运输主通道。
所以,秦刚走这条路线,也算是他作为催纲司的勾当公事在上任后的第一次视察。
船队一行到了杭州,早有催纲司的吏员提前得到了明州张通判发过来的消息,在码头进行了迎接。秦刚便让秦婉、李峰带着其他人去处理船上货物搬运换船之事,自己则跟着迎接的吏员一起,去新衙门那里看一看,顺便也报个到。
新衙门就设在杭州州衙内,在里面的诸曹房旁划出了一处小院子,有个两三间房间。
催纲司在勾当公事之上还设有提举一职,须得五品以上官员充任。
此时知杭州的陈轩,表字元舆,原本已经做到了中书舍人,但是因为有一次接待高丽使者时举措失当,而被弹劾,便以龙图阁待制而出京知庐州、再转知杭州。而其龙图阁待制的馆职便已是从四品。
为了让这发运合司的催纲司将治所移到杭州看起来有理可据,最好就是由这杭州知州陈轩来兼任该司的提举。
只是当初刚开始有这样想法的章楶却发现了一个要命的难题:当年弹劾陈轩接待高丽使者过失的人,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苏轼。而秦刚因为秦观学生的身份,是否会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不必要的纠葛与恩怨呢?
章楶心里清楚这点,但是他还是想尽力从中尝试努力一下,于是,他也没有与秦刚说起这事,而是在从处州回京路过杭州时,专门去拜访了当时的陈知州。
哪知一旦聊开之后,却发展这个陈轩却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在章楶有意谈及苏轼时,陈轩不仅立即为其在岭南惠州的落难而唏嘘不已,并且还主动说起了当年自己被苏轼弹劾的那件事情,在他看来,其一的确是自己在那件事情有了过失,其二对他的弹劾也正是苏轼当时所任的礼部尚书的职责所在,纵使他因此而出京任职,但在内心并没有任何对于苏轼的怨恨或者不满,当然也更谈不上对于秦刚的芥蒂了。
于是,章楶在这种情况下,便提了自己对秦刚的安排事宜,并希望陈轩能兼任这催纲司的提举,以便促成整件事情的顺利安排。
陈轩倒也爽快地应承下来,同时也主动提及,自己在杭州的公务已是繁忙,这催纲司只担其名,实际事务俱不插手,皆由秦刚自行处置即可。
其实这就是向章楶表态,他只担名而不过问事务,不会干涉并影响秦刚的任何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