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征途在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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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与冯迟第一回合的交锋竟然是出奇地顺利,主要是活该此人太过于自信与跋扈。
在秦刚原先的设想中,主要是考虑到身边有八名亲卫兵,哪怕是到了最后不得不动手的话,也绝不会吃得了大亏。
而且在关键时候,自己从杭州带过来的官衣官印更是一件防身利器。因为按此时的情形,是不会有人会在公开场合与官府作对的。
但是却想不到这个冯迟,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要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是不了解江淮发运司也好,他甚至要是不清楚奉议郎的品级也行。就是因为知道得足够多,但是又没法做到像张存那样可以及时收看邸报,掌握清楚朝廷的最新动向。
冯迟从自己的经历与经验出发,选择了对秦刚身份的不相信、选择了与他进行正面对抗。那就怪不得他下了狠手,直接给其定死了罪,当然更怪不得后来的张通判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一句话说得好,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更顺利的情况就是,辛第迦也来到了明州。
“啊!赞美我的真主,用他仁慈的光辉始终照射着你聪慧的大脑。”辛第迦上来就给了秦刚一个大大的拥抱,“光是白酒与香水,我已经攒足了重新杀回明州、泉州的实力。真没想到,去了一趟处州的你,又给我带来的龙泉宝剑与哥窑青瓷的惊喜。”
辛第迦所说的“杀回明州、泉州”,是指多年之前,实力不济的他,在这两处的海商竞争中惨败,只能主动退出,转而只能在海贸并不太兴旺的扬州市场。
而今非昔比的他,这次过来,正是想借机重回大食商人的核心经营圈,却没有想到,秦刚又能为此送上两款全新的畅销商品。
“先不急着那些事,和你说一下眼前新发生的事情。”秦刚拦了一下话头,赶紧把之前两天因为冯迟冯彬父子所引起的纠葛讲述了一遍,并告诉他,冯迟已经因袭击官员的罪名而被收监,接下来,整个冯家在明州的地位与势力都会经历最大程度的洗牌与倾覆。
辛第迦是何许人也,一听此事,便两眼放光。正好秦刚还特意强调,这冯家在明州还有一处船场之时,他迅速说道:“我明白了,明州的官府,我还是有一点点关系与交往渠道的。这件事,秦官人你不宜出面,不管是接盘产业,还是低价收购,这事情必须得由我去先下手为好。”
说完,辛第迦便带上他的人,匆匆赶了出去。
明州的衙门在榨取钱财方面果然是一把好手,这张通判捉了冯迟回去,并没有立即宣判,只是宣称要对其袭击官员的事实进行详细勘合,而也顺手把袭击官员的罪行后果趁机散放了出去。
目前还在家里的,除了躺在床上的冯彬稍微还有点脑子,其他的三个儿子以及一群经不起事情的妻妾,哪里能看得清这里的道道缘由,一惊一吓之下,都是六神无主地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托人开始往官府里大把大把地胡乱使钱。
而与此同时,无论是知州、还是张通判,为了保险起见而派往杭州核实秦刚背景的人,也已经及时回来,不仅完全证实了秦刚的身份,而且还告知:这全秦刚正是由江淮六路发运使章楶亲自保荐,所以这才好解释,为何这发运司会为了下面的一个勾当公事,会把整个催纲司的治所都移到了杭州。
所以,一边是铁证如山难逃罪罚的落难商贾,一边却是朝中新晋的权贵党从,到底选择哪一边,这个结果已经不需要再多考虑了。
而他们现在所执行的策略,无非不过是要把这明州冯家,左左右右反反复复地多压榨个几遍。
辛第迦当天就去拜访了通判张存,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要到明州落脚经商,并希望能够向通判打听一下如何在本地去收购一些正想抛售的生意产业。关键的地方,他还隐隐地透露了自己在扬州时曾与秦抚勾有过不浅的交情之事。
于是,一切情况就变得简单明了了。
随着冯迟被收监将要被重罪惩治的消息传出来,多年来饱受冯家父子欺压坑害的许多苦主纷纷站了出来,众多控诉举报的状子也如雪片一样飞向州衙。
正因为是这样,明州的各个官员才有理由在前脚收到了冯家送来的巨额钱财时,先是拍着胸脯打下包票说过几天就能放人,然后却是无奈地拿出新的诉状说没有办法这里又有了新状子网、新证据,没办法压下来啊!
在来来回回已经敲诈了大约上百万贯的厚礼之后,明州官府最终却以多项杀人、谋财、奸淫妇女的罪名,除了已经拘捕了的冯彬不得释放之后,继续还收监了他的四个儿子。
并且再以多项商业侵占、恶意收购、操纵市场等罪名,全面查封了冯家的所有产业,这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抄家。
一时间,虽然时间还是在六月的时间,但明州城的各个地方竟然都燃放起了鞭炮,举城同庆冯家五虎的悉数落网。
甚至许多曾经被他们害得人破人亡人家的幸存之人,还找人举了大字条幅,往州府衙门前站着,明着是在颂扬官府为他们主持正义,暗地里也是忌防着这件事千万不能虎头蛇尾地私下了结。
而随着冯家家产的不断地被清理查实出来,其所聚敛的规模与数量,令整个明州衙门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地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巨额的钱财数字面前,所有的人都已经明白,只要能将这冯家的案子做死做实,那么,所有人都可以从中受益、所有人都可以分享这份原本并不属于他们的金钱利益。
先不谈因为充公的钱财是可以算作本地当年的税赋收入,并可以让地方有足够的提取留存之用,就说在这抄家查封的过程中,上至知州、通判,下至各个处理执行的衙差,但凡是经手之人,谁又不都有着大把的机会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往自己口袋里塞呢?
这个时候,谁还敢站出来说这“冯家父子是被冤枉的”,不要说明州的老百姓会啐他们一脸的唾沫星子,知州与通判就会狠狠地啐满他的脸:“如果这冯家五虎不除,这明州就不会有一片清朗的天空!”
当然此时也不会有不知趣的人会来质疑,为何冯家五虎横行明州那么多年?
辛第迦与张通判交易的基础在于,冯家除了可以直接清点清楚的钱财之物之外,还有大批的生意实业。这些东西如果直接收归官府,那么接下来要由谁来的经营呢?同样一个生意,经营得好是聚宝盆,经营不当就是赔钱货,所以必须要把它们进行变现。
在这变现的过程中,如何估价、定价?里面的空间也就大了许多。
辛第迦也就得以低价接手了好几项州衙并不太方便收取的产业生意,甚至直接以不到一成的价格,拿下了冯家的那家造船场。
而根据私下里达成的协议,辛第迦直接找了谈建,将这家船场转至了他的名下——毕竟现在的秦刚,是有着正式差遣身份的朝廷官员,并不合适直接持有任何产业。
秦刚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他已经知道了辛第迦在这次与张通判的合作中拿到了多大的利益,而这家造船场不仅仅的确是他想要的东西,而同时也有着明州官府在这件事里与他之间的相互利益绑定——大家都要拿一点,否则彼此都不会放心。
而相比起来,眼下他更关心于这家造船场的规模与现状。
“走,一起去看大海船去!”秦刚趁着兴头,决定带着众人一起去看看。
明州的造船业自唐开始就已兴起。
一般来说,古代的港口多选在内河入海口,这样可以照顾到海运与河运的中转结合。但是河流入海口又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内河泥沙淤积的难题,要么需要定期花费巨大成本进行清淤疏浚,要么过一段时间就要迁移港口以及造船场。此时无论是北方的登州、密州,还是南方的泉州、广州,大多都是如此。
但是明州所在的钱塘江入海口却有着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那就是钱塘潮水巨大的冲刷力,确保了在明州海港周边的区域,不太会受到淤积泥沙的影响。
因此,明州拥有很多家的造船场,既有州官府与市舶司直属的官营的,还有一些民间商人投资建设的。一般来说,为海防江防需要的战船只会在官营造船场里进行生产,而用于贸易、运输的船只,则在两边的造船场都有生产。
此时,整个大宋的造船场每一年的新造船只大约能有四千艘以上,而仅仅明州一个地方就差不多会有四百艘,不折不扣地占据了首位。
而历年积累下来,在明州地区的各类民船数量足以超过五千艘,可见此地造船业的发达。
秦刚等人向东出了城,此处开始多有城内的河道入海,会根据不同的入海口距离城里的距离而命名。他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就叫作“一里甬”,分布有好几家船场,在东厢为明州的官营船场,而西厢就是原先冯家的造船场。
此时的造船工艺并没有什么特别保密的地方,而且此时的官营与私营船场之间还多有合作,所以将船场挨近放在一起的情况也十分多见。
在交接船场手续的时候,谈建已经和辛第迦的人来过一次,负责船场的场务姓林,是一位祖辈三代都在造船的老船工,已经认识过了新东主。今天看到他陪着的秦刚等人过来,自然赶紧出门来迎接。
林场务非常恭敬地向这一行人介绍造船场的情况,它的规模虽然并不是明州最大的,但却是以造船技术过硬而闻名,是明州不多的可以兼造江船与海船的船场。
林场务带着众人先来到造江船的区域,他认真地介绍道:
“各位大爷请看,这些江船都是专门供应在内河、内江中行驶的船,买它们的人一般都是跑内河生意的商户,也有在内河捕捞的渔民。这些船的规模会比较小,你们看,它们的船底多是采用平底,这样的话,就可以在相同的船身大小的情况,可以装载更多的货物。有的渔民也会一家人都生活在这样的船上。”
而随着他们再往里走,来到了海船的造船区时,立刻就看到了明显不同的情况。
因为海船为了抗击更大的海浪,船底多会是尖底,同时还有大尾、头小等特征,这样有利于吃水深些、能够抵抗更大的风浪。
林场务带大家看了十几艘已经造好等待下水的小海船道:“这种小海船在我们这里叫作鱽鱼船,民间也会俗称为“钓槽”、“荡浪斗”,它们一般都会在沿岸的近海区域内行驶,所有需要有足够灵活的操纵性,以躲避各种明石暗礁。这些船的需求量非常大,海边的渔民主要就是靠它们求生活。”
而船场里最大的区域却是用来制造客舟的。这种客舟名义上就用来运送朝廷出海的使节、官员,因此一方面要求气派、另一方面也会讲究海上生活设施的完善。客舟差不多会在十几丈之长,深三丈,宽两丈五尺。这种船型也被大多数海商看中,用它们来进行远洋货运的话,载货量与船体的安全性、稳定性都十分不错。
而比客舟更大的就会被称为神舟。神舟的船体更长更宽,因此也会有更加气派的亭台楼阁式的船身建筑,行驶在大海之上,尤如一座山岳。神舟一般只是朝廷用于非常正式的朝臣出海使用,它的需求量较小,订单也只会发到官营船场。
当然啦,那些只是从业务的角度来讲的。单单只提技术的话,神舟海船对于民营船场而言,是不存在建造障碍的。
秦刚一行人跟着林场务走过船场里的一片片相对独立的造船区,一时之间,对于场内各处堆砌的巨型木料、高大完善的船坞,还有一些初具规模的船体骨架都是看得是惊讶不已。
秦婉悄悄地拉着秦刚的衣袖,轻声问道:“大爷,这个船场就已经是我们家的吗?”
秦刚笑着点点头。
林场务带着这一行贵客来到一艘已经基本完成主体架构的大型海船旁边介绍道:“各位爷,这是为城西刘家商行定制的一艘三千料海船,这是咱船场最常造的客舟海船。而其实只要客人出得起钱,哪怕是六千料、八千料的船,咱们都能接。”
三千料的海船大约接近两百吨的排水,满载量可达两三百人,算是中型的海船了。而八千料就是差不多就有五百吨,算得上是大型海船。
从小小的独木舟,最终于巨大的海船,这并非只是简单地把龙骨造大、把木料选大这么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对于整个船体的构造设计以及具体的建造工艺,都会有着非常高且非常具体的要求。所以秦刚在看的过程中,对于一些细节了解得非常细:
在船底的正中心,是用那种百年以上的整根巨型木料来作为主龙骨,这些木料本身的挑选就非常严格,不仅尺寸、形装的要求非常高,此外还需要在仓库里放置足够长的时间阴干后才能使用。
由于海船的底部偏尖,这对船壳板的弧度要求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所以秦刚发现,船工们是使用了多层木板进行十分密集的铆接与钉牢,然后在板缝之间采用麻丝和桐油、石灰等捻合物进行腻密,从而可以获得非常良好水密性能。
当然,由于海上行船的风险极大,为了解决船体发生意外漏水、甚至破舱的危急情况,这时的船工都已经广泛应用了水密舱的技术,也就是通过船只横穿龙骨的底部和两舷肋骨与甲板下的横梁环圈着成一只只相互隔绝的独立隔舱,这样不仅可以让船体结构更加稳固,而且当行驶在海面上的船身出现了漏水甚至破损时,都只会造成具体这一块的某一个隔舱进水,而不会一下子就危及到整艘船的安全。
像现在的这艘海船,就有十几只独立的水密舱,极端情况下,即使是有一半的水密舱破裂进水,也能基本保持船身不会沉没,从而也给船工水手修复补漏提供了足够的时间。
已经与林场务从这些船只的底部钻来钻去看了好久的秦刚,突然手指着底部向船舷过渡的侧边,在那里有一条突出来的巨大木料结构,问道:“这是做什么的?为何好好地会在这里要突出来一块?”
“哦,这是舭龙骨。海船在大海中航行,最重要的就是船身的稳定。有了它,我们的海船在大海里可以应付更大的风浪,船身会更稳。”林场务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舭龙骨?对,这应该就是后世船只普遍都会设计造出来的减摇龙骨,它一般就处于船只的吃水线以下,表面上看,似乎稍稍影响了船只在水中的流线型外表,理论上还会降低一定的船速。但在实践中就会发现,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舭龙骨的存在,可以降低波浪对船身的摇摆程度,从而让船只行进得更加稳定,实际上却是能够大大地提高船速。
对于造船,秦刚脑子里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常识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唯有在这里深深地感慨于宋代船工们的伟大智慧与已经取得的辉煌成就。
这家船场的收购,一是辛第迦只是从张通判那里拿到了一个极其低廉的处理价,并没有花费多少钱;二是它原本就是明州官场希望通过辛第迦来绑定秦刚在明州利益的一个重要工具。所以辛第迦拿到之后,连再次转让价都没有说,就直接过户到了谈建的名下,就算是他在明州免费赠送给秦刚的一份见面礼。
秦刚目前的主要关注度却在于这家船场的造船技术与能力。
林场务既然说过,即使是要建造更大的、八料甚至更大的大型海船,船场都不会存在着技术能力方面的问题,那么,关于建造这种巨船,到底需要准备哪些特殊的材料、大约需要的投资经费规模、以及更加具体的建造的流程、前后所需耗费的时间,等等详细的细节,秦刚就在一旁拉着林场务在事无巨细地进行详细询问。
而这次随同一起出来的谈建、秦婉以及其他人等,虽然也是对这里的大船巨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还是比不上秦刚对此的执意关注。
“刚哥,我看你的架式,难得我们是要造海船出海么?”等到了离开的时间,谈建忍不住问他,并担忧地说道,“说到造海船,那花的钱可是海了去啦,我们现在哪里承受得起?”
“是的,这笔钱我们目前好像还花不起。”秦刚点点头道,“但是并不是说我们永远花不起。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有了建造大型海船的本钱了!”
“为什么一定要自己造海船呢?不可以租用吗?或者直接使用辛员外的船呢?”
“因为未来更广阔的天地与机会,都会在那片茫茫大海上。”秦刚从船场这里的方向,沿着前方的河流看向入海口,非常郑重地说道:“不管是做生意的市场体机会,还是更加丰富的物产资源,甚至是可以让我们更加自由生长的空间,都注定了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具体化的陆地地点,而他们只会出现在充满无限希望的大海上。所以,我们必须要先拥有自己的海船、然再建立起自己的船队,一同航行在那片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上。而我们未来的征途方向,一定将是星辰大海!”
秦刚所说的最后这一句话,出自千年之后一位日本小说家所出版的小说《银河英雄传说》。
或许,历经了眼下磕磕绊绊的诸多经历与积累,秦刚终于能够感觉到,自己距离这个方向的距离,开始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