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阑意何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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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云,淬冰流去。
韩星年再也看不见云梨等人的身影,他转身,在船只离去的巨涛声中举步渐远。
海风弃曙,卷石拍岸。他走回港口码头,微薄曦光照耀,却仍觉得寒冷。
来路漆暗一片,不复光明。韩星年裹紧了云梨曾为他披上的鹤羽大氅,连日来压制的痛楚在这一刻忽然释放,他蹲下身子,领口皆被湿意浸凉。
廖安发觉主子不对,正欲将他扶起,却见韩星年面前的泥地里氤氲了一片血迹。
“主君——”他惶惶不安。
韩星年扶着他的臂膀站起:“无碍。”
廖安宽慰道:“主君如今和夫人鹣鲽情深又儿女双全,为了她们,您也一定要振作。”
韩星年擦去眼角湿痕,他心中如何不明白,沈临佑如今已占朝都,将来坐稳江山,照样会把手伸向海外查探她们踪迹,他与沈临佑之间,只能活一个。
韩星年重登船舶,返回银杏湾又是三五日过去。
一行人下了船,原本在此扎营等候的韩家军却都不见了踪影,码头上,无一人来迎。
莫说韩星年,就是廖安也嗅出一丝不对。
“虽说我们归期不定,可史谊也不该连个牙将都不派来守着。”
韩星年很是疲累,他如今身子愈发不好了,莘柳去后,身边唯有一个闻远的医术还算中用。
去往东饶码头前,为免这小老头跟着受累颠簸,便将他也留下了。
而今银杏湾的港口上凛冬风啸,人烟稀少,韩星年随行不过五十余人,在此地就犹显瞩目。
银杏湾原是被人抛弃的一个小小港口,近两年战乱不再频繁后,逃往海外的富商多了起来,这才又渐渐恢复了往来输运。
且此地较为隐蔽,与阳鹿城仅相隔七日的路程,应当是最安全无虞的码头港口。
这时恰有一名搬运杂货的船工走过,廖安一把将他拦住,“近几日港口可有什么军马来过?”
船工皱眉:“你们不就是么?”
说完也不再理会,甩脱了廖安的手又自顾走了。
“这厮好没眼力。”
奋武将军任宣不忿,正欲上前教训,又被廖安拦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他去。”
韩星年望着那船工的背影凝思片刻,直到众人都领了坐骑来,他才收回目光,直奔大军藏匿地点而去。
银杏湾两面临水,一条宽阔的石滩前后连接着两座临水小岛。而韩家军所隐匿的地方便是港口对岸的岛屿所在。
众人还未接近岛屿,便看见石滩之上一片狼藉。
随行的粮草袋子被枪刃挑破,粟米大豆滚落一地,枪械辎重皆被焚毁,箱包行李要么被拖入水里泡发,要么染上了屎尿骚味,臭不可闻。
廖安大惊失色:“遭贼了?”
任宣道:“哪路贼会不要东西只意图毁坏?”
韩星年沉声吩咐:“去搜寻有无活人。”
不多时,派去的牙将打马回来报:“林子里厮杀惨烈,我军约有千余人丧命,从敌军服饰来看,是沈军无疑。”
韩星年神色大震,他拨转马头,急速往对面的岛屿策马而去,“拦住码头上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沈家能够追到这里,也定查到了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
云梨……
韩星年心中大恸,他不断乞求上苍,不要让她们出事。
众人赶至港口,廖安当先派人搜寻,最后来报:“码头所有人都不见了踪迹,就连船只也皆被划走。”
他们此次随行有五千人马,早先拨派了三千出去,如今林中一千,还有一千却无踪迹。
任宣回身问:“你们方才在林中可有看到史谊的尸首?”
牙将回说:“不曾看到史小将军的尸首。”
任宣松了口气:“史谊这小子鬼机灵,兴许他领着剩下的兵将逃出去了也未可知。”
众将见韩星年不言,只得个个屏息凝神静候。
韩星年心乱如麻,他犹自沉思,码头上的船工若是沈家的眼线,估计也未想到韩星年还会坐船返回。
既如此,他们也必得等到眼线回去报信才能知道他们如今的真正方位。
想及此处,韩星年只得忍住万千心绪下达军令:“回阳鹿城。”
众人重回石滩,将粮食物资能用的都捡了起来,实在毁坏无用的就地弃之。
一行人奔波数日,夜里扎营时,廖安替韩星年整理床褥,却听韩星年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不必劳累,我也用不上。”
“主君,您心中再急,也一定要顾及自个儿身子。”
这话他已不知说了多少遍,可见效甚微。
他脑中灵光一闪,又道:“夫人离开时一再交代我要照顾好你的起居,若主君的身子有个好歹,届时夫人必会伤心难过。”
他这般说着,果然见帐外的韩星年动了几番,最后终是站起身子往里走来。
廖安觑着他的神情,低声问:“主君此番回阳鹿城是否打算从江芦庄去往东饶码头?”
韩星年看了他一眼,面上仍是平静无波,连夜赶路的疲惫,让他唇色有些发白。
廖安忍不住叹气:“奴跟了主君十余年,主君的心思,奴怎会不知。只是……”
他顿了顿,终是大着胆子道:“夫人她们如今已坐船走远,海路茫茫,何其遥远,主君到哪去寻啊?”
韩星年垂首沉默,眼里半分光彩也无,“我只想打听到她们平安的消息,一个消息就好。”
廖安便道:“待她们顺利抵达,霍将军自会传信回来,主君贸然前往,只恐打草惊蛇,更坐实了夫人前往海外的消息,这江芦庄去不得!”
韩星年正自沉思,营帐外的树影忽而摇曳不止,在这阒静的深夜尤为突兀。
廖安注意到异常,当先挑帘出去,舌苔擦过手指放在半空略微滞留,回身蹙眉道:“无风。”
无风影自摇,则必有蹊跷。
韩星年正欲出来看时,便听不远处有人与值夜的守卫搭话。
那是一支寻常骑卫,只不知是哪家势力。
听他们问起阳鹿城的方位时,任宣警铃大作,走出来驱赶道:“我们也是远徙至此,不知阳鹿城方位,诸位还是去别处打听罢。”
为首的将领也未多言,只队伍中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视线在营帐中来回逡巡了几眼,最后一言不发跟着骑卫走了。
廖安甚为担忧:“主君觉得是哪家人马?”
韩星年摇头:“我也不知。只能肯定不是沈家,若是沈家,一定不问因由早就冲杀过来。”
廖安这才松了口气:“主君睡一会吧,天明再跑两日,就能回城啦!”
随军日久,算起来,他们都有快两年不曾回去了。
想到阳鹿城近在彼端,廖安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
夜幕低垂,任宣在远处指派守夜人马,四周人声低喁,便在这片寂静中,一支带着火焰的箭羽从南面飞了进来,正中前方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