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阑意何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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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临佑查到云梨早产生子,查到韩星年往西北的踪迹。他猜到姜天阔会收留云梨,而他曾经与韩家交好结盟,怕是也会对韩星年手软。
果不其然,他都猜中了。
他对银骑卫下了命令,辞风也暗自对银骑卫下了命令。
银骑卫只听君主之命,而辞风的报酬更为丰厚诱人,只可惜,他们杀错了人。
而今,沈临佑派谷梁枫领兵夜袭和阜城,又派仡宿丹等军拦截去往阳鹿城的路。
如今韩星年和赵经赋所统领的大军分散,他又布下天罗地网,任韩星年再有三窟,这次也定叫他插翅难飞。
云梨等人撤出和阜城后一路辗转来到银杏湾,期间说是亡命之徒都不为过。
莘柳将最后一只碧芒蛊虫给了仡宿尔,他如今毒素虽清,身体却还是虚弱。
所有人活命的希望都压在韩星年身上,他但凡走错一步,众人皆会命丧沈家之手。
韩星年日日绷紧了一根弦,片刻松懈不得。那些苦楚压力,也唯有在云梨身边时才能得到一丝宣泄。
银杏湾距东饶码头还有三百里路程,从这里开始,他们就只能选择最便捷无虞的水路前往码头。
除了必须随行的人,其余将士皆被韩星年安置在了银杏湾附近,他最后一次接到书信,是赵经赋传来打下楚洱郡至沧龙郡的消息。
他们走后不久,和阜城破,在姜天阔被押上刑场时,赵经赋领着韩家军至,剿灭城中一众沈家军,并斩杀谷梁枫。姜天阔被救下,莘柳的尸身也被火化。
而今谷梁英得知兄长被斩,恐怕不日便会和韦震一道杀来。
韩星年与之相隔甚远,得到信后第一时间派兵前往和阜城,却在派兵后没多久,便又接到阳鹿城附近有沈军埋伏的消息。
四面书信纷至沓来,当真是天罗地网,只要他性命。
登船前一夜,仡宿尔与夫妻两人道别。
韩星年道:“这一路坎坷,你还是等我送完梨娘再……”
仡宿尔摇头:“阿柳还在和阜城等我迎她回家,她不属于中原。”
“你要回南荒?”云梨问道。
仡宿尔摩挲着莘柳的碧玺手串,上面仍沾了血迹,这是他能留下关于她的唯一的东西。
“若有命,便让她同我一起回去。若无命……”
他抬头望着两人,眼中泪光隐现:“尸骨不回南荒,魂灵就无法抵达长青林……眼下这战况,不知将来谁能再回去。”
天似永夜,灯影消,飞蛾散,斯人值昨月,难再回。
翌日清晨,众军整装完毕,仍由霍彬负责护送云梨等人,韩星年陪同。
仡宿尔看着云梨的背影,对韩星年道:“你该同她一起走。”
韩星年目视着云梨的方向,牵了牵唇角:“记得云梨进入南荒时,她是背负了银汐的使命,而今我也有了自己要做的事。”
他回身望住仡宿尔:“你我都欠莘柳一条命,只要我活着,就不能看你去死。”
“你会后悔的,”仡宿尔低叹:“你和云梨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她……”
“她知道,”韩星年鼻尖有些酸涩刺痛:“我们已经拥有很多了,她也知道我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韩家仰仗他,仡宿尔被他拖累,他要是在这个节骨眼抛却一切和云梨归隐海外,那才是真的猪狗不如。
届时就算逃离所有,他也一世难安。
而云梨明白当下处境,因此她不得不放手,既然命运从未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如交还上天,听之任之,活着就是最大幸事。
众人上了船舶,按照水程,大约行不过三日便能抵达东饶码头。
那之后,便是更为庞大的船只,扬帆渡海,去往椰青白沙的另一端,抛却中原战乱,也抛却身畔之人。
韩星年立在船头,撑在桅杆上望着湍急水流发怔,行一程,心上人就离他远一程。世上所有的牵绊也都要远远悬在海峡彼岸。
云梨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后才整理好心绪走上前。
她抖落鹤羽大氅,夹绒的那面贴在韩星年背上,素手轻拂,体贴细致。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韩星年的动作不再那么僵硬,他起身回首,看到江风夹雪、寒瑟萧萧中,云梨的大半青丝被风拂乱,贴在颊边。
雪籽落在她的发梢,片刻即融,她未抬首,而是朝他贴近一步,玉指纤纤捻住氅衣的绳带,替他仔仔细细系着。
韩星年也不言语,待她系好后,张开右臂揽她入怀,用氅衣将瘦弱的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抵在云梨头顶,良久后才道:“明日就要抵达码头,你同小凤凰说了吗?”
云梨点头,又道:“她舍不得你。”
韩星年便笑:“待我打完仗,就去找你们。”
云梨却直起身子看他,一字字道:“你对我从未食言,这个承诺,是否也不会食言?”
见他侧首不语,云梨眼尾洇红:“若只是安慰我的别离之词,就不要再说。”
她以为——她以为韩星年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应下,承诺说好。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只是眺望远景江面,喃喃自语:“可惜了,今日没有晚霞。”
对上云梨的视线,他这才笑说:“第一次见你,是在松吴镇的清晨,那时不知往后有此际遇;重逢是在凤北乡的夜晚,却是明了我们定会结下良缘。”
他捧起她的柔荑,在素白的手背上印下珍重一吻,“那你等我,在晚霞照耀椰青林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云梨终于绽出笑容,她重新倚入韩星年怀中,与之十指交扣,不舍放手。
前往海外的船只是韩星年早就定下的,用的是假托他人的名姓。
只是原本随行的人员里有他的一份,如今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家眷远去。
从脚下的小镇起,送行的人就必须止于村镇之外了。
韩星年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忽而觉得眼眶都烧了起来似的。
原来真正成了家,牵绊会这样深重。
深重到他难以目视,深重到她们每走远一步,他就心如刀割。
霍彬护送着云梨,他回头张望数次,直到韩星年的身影变成看不清的模糊重影,他才又问:
“夫人当真不再看看主君么?”
云梨却是怀抱着韩云泽,满目眷恋。
彼时船就要离开,小凤凰捏着云梨的衣角,哭得眼眶红红:“阿娘,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啊,我不想和爹爹分开。”
云梨腾出一只手揽住了她,贴近她低声道:“小凤凰,你如今长大了,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管你身处何地,将来都不可轻信任何人的话。
这世上啊,没有敌我之分,没有善恶之分,只有生与死的区别。所以你要活着,用尽全力地——活着。”
“阿娘……”小凤凰抽抽噎噎,她不明白云梨为何对她说这些话。
云梨来不及安慰,她只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阿吉……”
“阿吉明白,”他坚定承诺:“我会保护好小凤凰还有世子。”
云梨终于微笑:“你从来不让我操心,你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云婶婶只有一句话给你。”
阿吉便凑近去听,云梨红着眼睛,字字清晰。
阿吉瞳眸一震,随后同样红着双眼,再次应诺:“阿吉明白。”
“夫人,船要走了。”霍彬再次提醒。
云梨回身,从手下解下了一根红绳系在小凤凰腕上,抚着她的脸蛋道:“到了那里,你掘个土坑将红绳放进去,江嬢嬢也就可以安息了。”
“夫人——”
云梨起身,对上霍彬的眸子,唇角是柔煦笑意:“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