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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错玉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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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敢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奈川恨切切地想要扑上去揪他耳朵,好在厌诃反应迅速,立刻蹦到了对面。

“啥叫丢啊,他都二十了,再说,被你看上的男人,要是这点儿胆识都没有,往后能不能好好活着都是问题。”

厌诃拿着折扇煞有介事地往前一指,奈川借力一夺,扇子转眼间就落进了她的手里。

“方才我就觉着像,这不是羡云最宝贵的错玉扇吗?怎么到你这儿了?”素扇一打,北谕舆图如流水潺潺般滑过扇面,这是羡云精心绘下的,他的城池。

“啊……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他那儿一趟。”厌诃莫名正了神色,奈川细细打量他,还能发现点儿心虚的端倪。

啪——

错扇结结实实地打在厌诃的臂上,若是羡云在此,看到这一幕,多少得跟奈川来上几句。

可惜他不在,此处只有奈川说话的份:“这错玉扇是你偷的吧。说,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我倒是想……”厌诃自嘲似的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奈川甚少见他这样过,高扬的嘴角缓缓落下,手指不自觉得攥紧,她生平极其讨厌这种不好的预感。

“厌诃?”她想要听他说一个答案,一个……与她的猜测不同的答案。

“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厌诃努力把话说的轻巧,可真到嘴边,却怎么也轻巧不起来,“小鬼,八荒六合,要变天了。”

厌诃的画坊临水而建,依凭的正是这寸土寸金的十里渠,而对岸那头正对着的,就是阑珊楼。曾经的雕梁画栋,如今的断瓦残砖。

奈川凭栏而坐,大半个身子探出画牖,失神地望着天边一角。

“神,汲天地灵气而生,与天同寿,乾坤共老,按理来说,我们是不用为会不会死这种事焦虑,”说到这儿,厌诃突然一顿,“啊,除了你,不过眼下没空考虑山青那厮,就权当你跟我们一样也是土生土长的神了啊。”

奈川挑动眉梢,没多话。

“这事儿其实说白了,就是妖精和书生,不过这妖精有点儿驴,她既想跟书生和和美美一辈子,又想吸书生的精气过生活,久而久之,书生就快被她吸成人干了,她才反应过来。”厌诃敲了敲重新拿回手里的错玉扇,一摊手,“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你是想说,我们是妖精,天地间滋养我们的灵气是那个书生,如今灵气枯竭……”奈川沉吟片刻,猜测着添上了后半句,“我们也快要完了?”

“理解能力咋那差呢?”厌诃嫌弃地摆了摆手,又恨铁不成钢地把椅子挪到她跟前,继续引导:“对于妖精来说,能为她提供精气的男人绝不止书生这一个,可对于书生来说,他要是没了,他一家子也就全玩儿完了,他一家子要是玩儿完了,没准儿那一城的人也都玩儿完了。”

奈川被他狗屁不通的话术唬得一愣一愣的,细细咀嚼半晌,才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

“所以,我们还不会死,但如果我们放任自流,灵气枯竭之后……业都会跟着遭殃?”

厌诃很是满意地跟她比了个大拇指,续道:“阴阳本为一体,灵气与浊息共存,等到灵气衰微,浊息当道,浊息滋长戾气,到时战火频发,礼崩乐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别说业都,就算放眼北荒乃至整个寰宇,倾覆都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那羡云呢,他都做了什么?”奈川将头抵在窗框上,神色凝重。

“别急别急,你看我慢慢给你捋啊,”说着,厌诃随手掐了两根长势正好的幽兰,一左一右立在她面前,“现在在我们这几个妖精面前呢,有这么两条出路,当然这也只是我能想到的两条,你要是能再多想一条路,那咱这就是三条。”

随着话头,他又伸手薅下一根递给奈川,奈川攥着半截茎叶,只觉得那丛幽兰愈发萧瑟。

“第一条路,也是他们选的最多的路,就是把自己杀了,身体里的精气呢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这样一来,书生就能继续好好活着。”

说罢,厌诃将左手的兰叶晃了晃,奈川瞧着那晃成残影的一条,轻声问道:“你说的他们,都有谁?”

“如你所见,”厌诃朝她努努嘴,“除了咱俩之外。”

奈川鸦睫猛地颤动了几下,垂落在窗外的右手倏然攥紧,长甲刺入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兰叶滑落,又一滴一滴地坠入水面。

除了荡漾开的层层波纹外,什么都没留下。

“你也不用替他们难过,”他虽然看不见掩在窗户那边的景象,但看着奈川这灰败得就快直接入土的脸色,大概能猜到一二,“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就连月神风神那俩有情人,最后也落个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结局,一点儿也不用替他们惋惜,甚至我猜,他们应该还挺开心的。”

死亡这个话题,对时不过百的凡人来说确实很痛苦,但对于活了千万年岁的神来说,挣脱神谕加给他们这存天理灭人欲的桎梏,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奈川点了点头,放过她鲜血淋漓的手掌,神色也重归清明。

“这第二条路,也是我独创的,就是让妖精离开书生,远走高飞,眼不见心不烦。”厌诃扔了左手的兰叶,又高举起右手在她面前比划,“我没他们那么想得开,他们活够了去英勇就义,我厌诃敬他们是条汉子,但我可还没活够,天下之大,美景美味美人,我都还没一一见过尝过摸过睡……是吧,我才不想为了劳什子的大义灭了我自己,自私是自私了点儿,反正我舒坦就行。”

说罢,他将兰叶叼在嘴里,阖上眼仰到椅背上来回晃悠着。

奈川看得出来,他当真是舒坦极了。

她拿起被染成血红色的兰叶,喃喃:“所以你才突然从璞原跑来我这儿……一南一北,确实是远走高飞。”

话落,奈川将兰叶高举在眼前,烈阳将绯红的叶条炙成了透明色,洒下的阴影像是一条灰色的绸布,准确无误地蒙到奈川的眸子上,厌诃阖眼默了须臾,也没再等到她开口,抬眼时正瞧见这一幕。

美人临窗独坐,绀紫的缎子从窗口铺散开来,她高扬着脖颈,脑后松松垮垮挽上的青丝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泻而下,只剩下一支木簪仍坚持挂在发梢,云纹滚边的广袖堆叠在臂弯里,露出的一截藕臂像是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在芒芒的煦阳下更显洁白透亮。

厌诃动了动喉咙,眼神折去另一边的水墨四君子屏风上,涩然开口:“你怎么不骂我?”

在南冥的时候,朝露曾说过,厌诃与奈川,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厌诃他玩世不恭得很,在别人那儿起码还有三天热火劲儿的事,落在厌诃这儿,半日都难得长久,更别提他做事从未有什么后果之类的概念,一般都是想哪儿做哪儿,若是做砸了,譬如自称鬼车当街炙烤程二他全家那事上,事后甩甩袖子一跑了之,留给后面的冤大头收拾残局。

而常担冤大头之名的奈川,则跟他完全相反,她长情,重情,做事思虑周全,反复推演琢磨,不将每一环想明白绝不会动手。

一个离经叛道,一个循规蹈矩。

对于朝露的说法,厌诃奉为圭臬,如今他把他这套狂悖德行的法子讲给奈川听,也没期望着她能认同他。

可她如今的态度,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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