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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记来处,也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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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奈川,是她,也是她脚下这片土地的名字。

当年水神朝露依照她的要求找到了两处地方。

一处是南冥席原,那儿确实是个山清水秀,夏天不热,冬天不冷,金乌照不到却也不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确实是她的首选地。

但也有不足之处,那就是与席原相毗邻的青丘,蛇虫鼠蚁,精怪走兽,只要它们愿意,杀光一城的人也只在一念之间。

是以,她选择了北冥的奈川,没有酷暑,只有严寒,初到此地时,这里只有漫天的黄沙,龟裂的土地,没有阳光照耀,一切都沉寂在黑暗里。

她曾独自一人花了整十年的时间来寻找适宜居住的地方,那段日子,她就像一缕孤魂,游荡于虚无,游荡于黑暗,游荡于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里。

不过好在,待她建出可容纳日月星辰的乾坤阵后,这片土地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奈川拧着眉头看向底下堵成一团的人们,路旁一盏盏大红色的瓜灯闪着诡异的绿光,他们因为积雪寸步难行,眼看有些衣着单薄的妇人孩童已经被冻得发颤。

羡云轻车熟路地凌空叩出几道法印,前一刻还在数九寒天的业都顷刻变作了鸟语花香的春天。

路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却对这样的奇异景象却又恍若未闻,他们依旧神情木讷地在街上走着,逐渐分散进各个巷口,各家宅院,在他们最后存在过的地方沉沉睡去。

等到丑时钟声敲响,睁开眼,他们会将这一年来的记忆彻底忘却,第三百七十八次满怀期待地敲锣打鼓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元日,它该是旧岁的终结,也该是新岁的伊始。

而在北冥,在奈川,新一年还是旧一年的这种逻辑已经不复存在,他们像是被套进了一个圆环里,首尾相连,永无改岁之日。

幸运的是他们可以永远活在同一个年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可以做到无忧无虑地长命百岁。

可不幸的是,他们不记得来处,也找不到归途。

他们是被世界所抛弃的人,包括她在内。

“小鬼,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们都在骗你,你惦记的那个男人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呢?”

这是他数不清多少次作出这种假设,奈川仍旧如从前那般恍若未闻,她抬起逐渐回暖的手,弹指将方才更迭的春重新变回了冬,街头巷尾的灯笼又变回了喜庆的红色,银装素裹的业都城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瑰丽。

像是被琉璃罩起来的的景观台,仅供观赏。

通常在这种节骨眼上,奈川下一句话就是开口送客,羡云被赶了三十九次,这第四十次机会他想把握好,先拿到主动权。

“那我就先走……”

“不会的。”

奈川的声音不大,像是喃喃自语,落入羡云的耳朵里却又无比清晰,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羡云的身形立时僵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坚定,和掩藏在坚定身后他从未体会过的那份痴情。

她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天空,羡云如是凝着她。

银白的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微微抿起的唇,小鹿般无害的眸子,她的瞳孔是墨蓝色的,像一湾浅浅的湖泊,倒映着一阙圆月。

他突然想起来某次朝露在醉酒后提笔给这位小鬼神写的判词:

——甘愿沉沦于黑暗的光

“啧,真想看看他到底长了张多祸国殃民的脸,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话音未落,自天边外传来嗡鸣的钟声瞬时响彻云霄,羡云举起双手悠闲地伸了个懒腰,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

北冥的永夜终于到了尽头,北谕的天就要亮了,他也该走了。

“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年尾见。”

狂风骤起,揉乱了奈川额前的碎发,摇带着她披在身后的发尾向前翻飞,羡云的笑靥随着风动逐渐模糊,最终化成一团细雪扬进空中。

业都城的雪停了。

奈川回过神已过巳时,人们带着对新一年的期愿,将路上的积雪扫成一垛小丘,孩童则穿着厚重的棉衣在小丘上打滚,翻腾,嬉闹,将小丘重新压成了扁平的雪。

有个手巧的红衣姑娘还在空地上堆了座个雪人,只是奈川还没来得及细看它,就有过路的纨绔伸手将它的头打翻在地。

小孩儿哭得好不委屈。

奈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她自觉将眼光移向别处。

今儿的孩子们都很淘气,在街上你追我赶的,有的皮猴子手里还拿着挂鞭炮,边跑边听着震天响。

今儿的男男女女穿的也都很热闹,红粉佳人,锦衣公子,拾记铺子又排出了一条长龙,他家的丑字酥是家宴水席上少不得的排场。

这是她的城域,起码在这几个时辰里,一切都过得很令人满意。

因为今天心情好,所以她想管个闲事了。

城南僻静一隅,连地上的积雪都没人愿意清扫,放眼方圆几里中不过只有是一处废弃多年的宅邸,不会有人走过,更不会有人相帮。

方才被欺负哭了的红袄小姑娘此刻被几个纨绔围在墙角,他们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比小孩儿整整高了一个头,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同她调笑着,手里捏着雪球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砸。

小孩儿却也不是个好揉捏的,她的背死死贴在墙壁上,既没想着挣扎,也没想着哀求,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为首的那个纨绔。

被盯着的男人是百里五房家的独子,百里元晨,他是元字辈最小的孩子,也因此养成了最为骄矜浪荡的性子,从小到大不知败坏了百里一族多少名声,还在城南这不起眼的一隅自封了个霸王。

百里元晨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她宁死不屈的眼神彻底惹毛了他,他捏了捏拳头,意有所指地欺身往小孩儿的衣襟里伸手探去。

咔嚓——

这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纨绔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传来。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百里元晨第一个看清了他诡异地扭曲作一团的手指,后知后觉的疼痛让他留下一声凄厉的叫骂后直接晕了过去,见此情景,几个赤胆忠心的狗腿子们立时慌作一团,大着胆子想上前搀扶的人在看到他额头散出的黑色印记后,登时被吓破了胆,几个人逃也似的散得无影无踪。

他们一边逃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是鬼车!鬼车来啦!鬼车来索命啦!……”

随着他们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位身着紫衣,外披棕油大氅,撑着一柄玄纹伞的姑娘迈着缓慢的步子从无头小巷里走出来。

这大冬天的,躺在地上几个时辰才能教他虽保得住性命,却留不住双手或是双腿呢?

她的眼神在地上的这位穿着金贵却不够厚实的男人身上逡巡着,不过片刻便有了答案。

她拉扯起嘴角,淡笑着看向跌坐在墙角的小孩儿。

“你……你是鬼奶奶吗?”

小孩儿的声音还颤得厉害,她大着胆子和奈川对视,脸上蒙了层不太健康的灰色。

她口中的鬼奶奶,还有方才那些纨绔口中的鬼车,实际指得都是一个东西,那就是专门吃小孩儿魂魄的九头鸟。

不过很可惜,传说中的九头鸟如今已在梵南坐化,没办法专门跑来吓唬他们。

“鬼奶奶会救你吗?”

奈川不答反问,小孩儿呆看着这个打扮奇怪的女子,直到见奈川转身,这才赶忙低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个什么。

“谢谢你……嗯……鬼奶奶。”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要叫鬼奶奶吗?

奈川一时失笑,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两粒青梅,顺便拍了拍她头上的角髻:

“赶紧回家吧。”

小孩儿看着衣角消失在面前,再一抬头才惊觉面前空空荡荡,“鬼奶奶”连同晕在地上的男人一并没了踪影,她左右逡巡一圈,又朝着方才奈川在的地方缓缓拜下,转身离开。

在与她一墙之隔地方,就在破落不堪的废宅中,奈川难得弯起眉眼,算是与这个小孩儿的回应。

循着洒金的日头,她垂头悬腕在小笺上随意勾了几笔。

她没再刻意地藏尾润锋,反倒是银钩虿尾,小露锋芒,像是一朵朵盛开在笔下的雏蕊,娇娇妍妍,和她本人的气质极其不相配。

将小笺卷成个环扣,唤来候在窗边的丹鸟,衔信飞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百里家的人大多以武艺见长,在雪里躺上两三个时辰,至多废了胳膊,该是死不了的。

想到这儿,她睨了眼躺在院儿里的男人,执起桌边的玄纹伞,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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