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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云销雨霁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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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几个士兵拢过来,五名侍卫也不动声色地往皇帝身侧靠。

皇帝朱唇一启:“走!”

侍卫护着皇帝,往人潮反方向撤退。

三个士兵按住刀想追,但被领粮的百姓挡住了脚步,便只能在后面喊:“喂,你们别跑啊!”

虽然领粮失败,但皇帝已然发现了很多问题。

整个县城十之有七的地方被大水淹过,剩下没遭难的场地,全部重新开了酒楼。

隔了老远就能听见里头店小二吆喝的声音,“这位官爷,里面请。”

皇帝立在街上,一边是领救济粮的穷苦百姓,另一边是饮酒作乐的官兵。

而那些官兵,原本此刻该在街上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梧桐树下领粮的百姓陆续返回,只是他们肩上的布兜依旧十分空瘪。

皇帝拦住一个拖沓着步子的老人,“老人家,您这是领了多少粮?”

那老丈叹了口气,“一斗粮,节省着吃,我家里五口人勉强能吃三天,就是饿得没力气干活。”

“朝廷不是下旨,一个五口之家每三日可领五斗粮吗?”

老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指着北街的饭肆酒楼,“这些官差不也得吃饭么?”

言下之意,是剩下的钱粮全被赈灾的官兵花掉了。

贪腐的事情自古有之,皇帝也做足了预算,想着即使层层剥削,总能落着一部分到百姓手里。

谁知,下发的救济粮越多,贪腐之人的胃口越大。

以至于连普通的士兵都敢明目张胆地压榨百姓。

到底是他低估了人性的贪念。

吴克奇见皇帝面色不豫,便主动请缨,“奴才再去打探一下。”

皇帝点了点头,“机灵点,见势不对就跑。”

吴克奇再次往救济棚方向走去。

棚下士兵见他折而复返,笑着上去打招呼,“嘿,我说你小子刚刚跑什么?”

这态度熟稔得好似旧人碰面,吴克奇有些闹不清缘由,“谁知道你追我干嘛。”

士兵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狗日的,你说话倒硬气得很,老子是想问问你,今日我们老爷并没有传唤,怎地你们又跑来了?”

“兴许是弄错了吧。”他故意说了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怎么会弄错呢?不是四天前才叫你们来闹过一次,怎么,又没钱花了?”

吴克奇猜到,大约是对方见他身姿魁梧,将他认成某个组织的成员了,便顺势道:“噢!是是,前几天才来过的,我来领救济粮。”

士兵收起脸上的笑,满怀疑惑地上下打量他几眼,没再说什么。

做戏做全套,吴克奇只好再次排队领粥。

这次再没人带他插队,就连方才发的青花瓷碗也被收走了,他被迫空手而归。

好在有同伴在酒楼门口的小摊上买了烧饼,皇帝也同他们一起,蹲在路边吃。

吴克奇将自己与士兵的对话原封不动转述给皇帝听。

见皇帝没说话,他才拿起手中的饼开啃。

四日前才闹过一次?皇帝暗自揣度,这个“闹”应该是指“民闹”。

出发前他确实收到过一份折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受灾各州县小规模暴乱的情况。

不过每一次这种奏折的上报,都是为了要更多钱粮。

为什么青壮年去领粮,会有特殊待遇?

既能插队,还能格外优待。

甚至那些士兵,还上来主动攀谈,笑脸相迎。

按理来说,暴乱时青壮年会是主力,官府的士兵为什么会和他们相熟?

最大的可能,就是官府与暴民沆瀣一气。

暴乱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官府在与这些青壮年勾结,假意上演暴乱,并以此为借口,一波又一波地向朝廷要钱粮。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裕亲王连上了六道折子请求朝廷拨款。

皇帝决定在此处多蹲两天,说不定就能碰到一波暴乱。

鉴于第一日就差点暴露身份,接下来的两天时间,皇帝都待在一处还算整洁的客栈。

直到第三天傍晚时分,街上出现了骚动。

酉正本该是领粮的时候,街上人头也多,皇帝从窗户望去,见人群中出现一批粗布短袖上衣的青年,沿途叫嚣着往县衙门口走。

皇帝立即叫上吴克奇等人混入人流中。

百姓已经闻风逃窜,这群青年在街上愈发横行无道。

北边酒楼上有士兵伸出脑袋看热闹,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并没有人出来维持秩序,连县衙门口的官兵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似乎只要这群人不冲进县衙,就与他们无关。

五名一等侍卫几乎是贴身围着皇帝,但就在快走出这条窄街的时候,忽然有人揪住他们的衣袖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四周的目光聚集而来,皇帝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们穿的都是短袖上衣,唯有他们六人穿的是长袖布丁衣。

看来这确实是一群有组织的暴民。

“不好,往后撤!”

皇帝一声令下,侍卫就合力往后推搡,人群倒了一片。

为首的那个壮年反应过来,“抓住他们!”

县老爷猜得没错,有人混入他们的队伍,或许是皇帝派来探听虚实的,务必要将他们抓住。

人群有了一致目标,可惜对手功夫了得,而且还带着匕首。

但借着手里扁担长棍之类的物件,他们也拖住了对方的脚步。

夜色渐渐暗下来,县衙里冲出一批举着火把的士兵。

皇帝心下了然,府兵方才暴乱时未动,现在才出动,恐怕不是为了平息事端,而是为了抓住他们。

“不要恋战,走!”

“咻——”

十几支短剑从墙头射出,将皇帝身后的流民射倒一片。

暗卫出动,掩护皇帝撤退。

朦胧夜色里,暴乱的一群人,甚至连对手的模样都没看清。

原以为抓住这几个人是瓮中捉鳖,没想到还失了手。

匆匆赶来的士兵恨得牙痒痒,这该怎么跟县老爷交代呢!

待出了淮安县城,皇帝一行人才停下脚步。

城外有暗卫早就备好的良驹,皇帝立在马下,转头看向身旁神色紧张的五名侍卫,“你们之中,可有人向外透露过行踪?”

“回皇上,御前当差的规矩奴才知道,所以并未向家里透露半个字,家里人只以为奴才近来在宫里值班。”一名侍卫说道。

另外三名侍卫也附和,“奴才们也是这么跟家里说的。”

唯有吴克奇闻言低下了头,旋即又单膝跪地,“皇上,奴才有罪!”

皇帝问他:“你出门时是怎么跟家里交代的?”

“奴才说,要去外地……出个差。”

饶是吴克奇后知后觉,也明白了这其中关窍。

为何官府会对流民暴乱视而不见,反而想趁机抓捕他们,一定是从上峰那里得到的授意。

皇帝派出亲信去前线探听虚实的消息,被其他人知道了。

上面有人想杀人灭口,封锁消息。

正因为无人能承担斩杀皇帝亲信的罪责,所以他们想借着暴乱的名义来干这件事。

反正到时候可以把罪责都推到流民身上去。

如果不是皇帝提醒,他差点儿都忘了,他的两个夫人,就是裕亲王的族人。

若不是她们向裕亲王传递消息,一个小小的县衙哪儿有胆量出兵围攻他们。

幸好他们并不知皇帝是亲身前来,否则今日若是布下天罗地网,能否全身而退,就不一定了……

“皇上,现在咱们怎么办?”其中一名侍卫问道。

皇帝的视线自几日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吴克奇身上,“起来吧,先回去再说。”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裕亲王,送一份大礼。

几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近来京城里到处都在传荣国公已经殒身焦湖的英勇事迹。

茶肆饭馆里兴起的故事,其中之一就是荣国公炸堤。

“那荣国公天生一副好皮囊,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原以为皇上派这么位王爷前去,只是走个过场。”

“可荣国公到达庐州之后,却毫无公子哥儿的骄矜,他和百姓同吃同住,组织官兵四处疏水。”

“谁知天公无眼,大雨连日地下,眼看焦湖就要决堤,荣国公当即决定,疏散民众,炸堤放水。”

“各位有所不知,这炸堤一事,可谓九死一生!诸位想想,你们要是落进黄河之后,可还有机会游出来?”

听书的人纷纷摇头。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炸堤之后,湖水绵延数百里,炸堤的人就如同置身黄河之中,能否脱身,全看命数。”

“参与炸堤的一百多人,几乎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上阵。”

“直到要炸堤那一日,荣国公阵前训话,竟然脱下自己的盔甲,将炸药包往自己身上绑。”

这里足可见说书先生的浮夸,炸药包要是绑在身上,炸堤之人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一群将士在他身后哭得感天动地,可荣国公一句‘三十万百姓与我,熟重’,让他们无话可说,最后也只能含泪目送他走向天涯末路。”

茶肆外,一位形容枯槁的年轻公子端坐马上,若是不仔细看,定然难以发现他青茬之下的隽秀面庞,“切~还天涯路,这说书人水平也不怎么样嘛。”

他身侧之人立即附和道:“他们自然是连王爷的半分神勇都说不出。”

“哈哈。”一个骄傲的笑挂在年轻公子的嘴角。

然而,随着说书先生一句“荣国公这一走,只留下府中娇妻幼儿……”

他那笑就凝固在脸上,于是再也顾不上听书,驾马疾驰而去。

宋钰接连三日晨起都会去太后宫中请安。

太后因荣国公的事而郁结于心。太医院开了静心凝神的药,效果也不大。

宋钰少不得要多去开导,她整日随侍在侧,照顾太后的饮食起居。

时至七月,天气闷热异常,宋钰一早陪着太后在北边游廊遛弯。

郁葱斑竹之下,凉风习习,只是两人各怀惆怅,都无心纳凉。

皇帝走了有五日,一点儿消息也未传来,宋钰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婆媳两个正坐在凉亭里无聊度日,忽见长春宫的总管太监小顺子急匆匆奔来,连头上的巧士帽都跑歪了。

宋钰怕是皇帝有什么消息,连忙对他使眼色,“太后跟前,怎可如此言行无状。”

“是,奴才唐突,请太后赎罪。”小顺子满脸堆笑,“实则是奴才有一桩大喜事等不及要禀告!”

太后正满心期待荣国公的消息,忙道:“你快说!”

“荣国公,他平安归来啦!”

“阿弥陀佛!真是苍天有眼呐。”太后“噌”地一下站起身,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极而泣,“哀家就说这孩子福大命大!”

宋钰也喜得要坐不住凳子,“这下挽婴姐姐可算是如愿了。”

太后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顺子往前膝行几步,“回太后娘娘,荣国公是昨儿夜里戌末时分归家的,只是那时候宫门已下钥,不方便传话,所以国公府擎等着今儿一早向宫里报喜呢。”

“好,好。”太后抬手让小顺子起身,“这事儿皇帝知道了吗?他要是知道了,必定也欢喜得很。”

小顺子望着皇后,不知该怎么回话。

宋钰起身扶太后坐下,“皇额娘,咱们都知道了,御前的人岂有不知道的。”

御前的人虽然知道,皇帝还真不一定知道。

要是他也知道就好了。

她心里忍不住想,要是皇上知道,必然要喜得跳脚。

清风袭来,吹得人心中漾起微澜。

太后终于有心情端起茶喝上一口,只是那口茶还没咽下去,就见苏嬷嬷神色惶恐地抄廊而来。

太后忙放下茶盏,问她:“可是出什么事了?”

苏嬷嬷言带哭腔,“太后,万岁爷他……他遇刺了!”

宋钰只觉得一瞬间灵魂出窍,她木然站起身,“你说什么?皇上遇刺了?你亲眼见着了?”

苏嬷嬷哭道:“早上几个一等侍卫自南华门打马而入,万岁爷浑身是血被他们拖了回来,好多宫人都瞧见了。”

宋钰还来不及心惊,就听见茶盏破碎的声音,太后笔直着身子往后仰去。

她连忙扶住太后,“快,快传御医!”

小顺子快腿跑去请太医了,众人手忙脚乱将太后抬回寿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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