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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静宝莲花楼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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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秋这一日,阖宫里热闹非凡。

圣驾虽然在行宫,仍挡不住许多官眷贵妇来问太后、皇后的安。

这其中礼节繁琐,关乎皇家颜面,自然马虎不得。

皇后卯时就起床,梳妆之后就到松鹤斋给太后请安。

这样的大节庆,请安是必不可少的。

有近一月的时间不曾见过太后,她心中依旧忐忑,事情虽过去数十日,也不知太后消气没有。

宋钰是第一次来松鹤斋,还未进门,就看到外边的两棵大油松,足有五丈高,那冠盖茂密,郁郁葱葱,正掩着松鹤斋的宫门,底下两只大鎏金铜鹤昂首而立。

地上落了薄薄一层松针,像谁无意倾洒的赭色颜料,在满园的绿意里显得独特又富韵味。

颇有点“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意境。

跨进宫门,绕过一个回廊,就见太后身穿宝蓝色缎绣凤穿牡丹寿字纹衬衣,正站在薄雾里喂鸟。

皇后在外边就请安见礼,“儿臣给皇额娘请安,愿皇额娘福寿安康。”

太后瞧见她,杏黄色缀绣衣衫衬得一张小脸气色非凡,一如往昔的容貌鲜妍,倒怔忪了一瞬,像是有片刻出神,待苏嬷嬷提醒,她才道:“好孩子,起来吧。”

皇后听她称呼得亲切,心知她早已气消,不免关切的问:“皇额娘今日怎起的这样早?园子里早起也有些凉,您别站在这雾里了,这都是湖边水汽,小心寒气侵体。”说着亲自扶太后往殿中去。

太后由她扶着,只说:“今日荣国公府要进宫问安,哀家就醒得早些。”

荣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太后哥哥赵启仁据说年轻时也是英才俊貌,可惜三年前却猝然辞世,才四十一岁的年纪,就长眠于地府了。

赵启仁唯有一个独子,名叫赵英杰,便是由他承袭的国公爵位。

年纪轻轻,就地位显赫,这位赵公爷,在京城也是久负盛名。

娘家侄子要来,难怪太后高兴得睡不着觉,早早就起来等候了。

如意洲也还有许多事噬待处理,宋钰原本预备着略坐一盏茶便走,结果太后开了话题问:“你娘家哥哥多大了?”

宋钰便答:“儿臣有三个哥哥,最大的哥哥二十二了,中间的哥哥二十岁,小哥哥十七岁了。”

太后又说:“哀家的侄儿今年二十岁。”

宋钰粗粗一算,仙去的赵老公爷竟然是二十四岁才生的孩子,这也真是够晚的。

她见话题起的莫名其妙,只能赞道:“正是好年纪。”

太后言语间似有伤感,“老大的年纪,去年才成的亲,非说要寻个一生一世的好姻缘,可惜赵老公爷临走都没能见着这孩子成家立业。”

宋钰便安慰道:“去年成的亲,可见是寻到知心人了。”

太后才展露笑颜说:“是了,去年成的亲,今年已经得了麟儿,应该是两心相悦,总算是没有步他父亲的后辙。”

太后话中似有什么秘辛,但事涉故人,宋钰也不敢随意发散,便只是应承着笑笑。

太后知道她宫中事多,便道:“你宫中事多,且先去忙吧,哀家等着晚上看你们筹备的节目。”

宋钰笑着应了声是,方恭敬道:“儿臣告退。”

等回到如意洲,已经辰时,她匆匆进了早膳,又换了朝服,才受了六宫嫔妃的请安。

紧接着就是一波波的官眷贵妇请安问好,翠洗在她耳边报参见者的名字来历,她一个都记不住,只记得满屋子珠光宝翠,都是差不多的笑脸。

她端坐在紫檀龙凤纹扶手椅上,脸都笑僵了,麻木地听人家说些奉承话。

奉承话虽好听,听多了也腻。

不仅腻,还吵。

好不容易捱过上午,她迫不及待脱了那几公斤重的朝服朝冠,重新沐浴更衣,瞅着空当还歇了个午觉。

皇帝反倒没她这么忙,朝臣觐见也简单,就在澹泊敬诚殿里,君臣互道一声“中秋快乐”足矣。

反正日常上朝也见,中秋这天多了一道“御赐红月饼”的程序罢了。

不过等皇帝从朝堂上下来,去到如意洲的时候,皇后已经睡着了。

多日不见,她出落得愈发大方,不细想,都认不出她只是十五岁的小姑娘。

哦不对,过了今日就十六了。

皇帝伸手轻抚她的脸庞,连日的辛劳,令她原本圆润的下巴消瘦下来,听翠洗说,皇后一连五日,每天都只睡了三个时辰。

他听了,忍不住心疼起来,他不在身边,她就是这么随意打发自己的。

不过是一个寻常节日而已,倒费进去这么多心血,这些后宫琐事,反让她不得安心。

总之,就是失了他的守护,不那么乖地一个人过了二十多日。

此刻她睡的极沉,鼻息落在他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痒。

像一只小猫在舔舐。

她躺在榻上,满头乌发就这么随意铺陈在枕上。

摸上去像一团团柔软的云。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抱抱他的小皇后,他的卿卿娇娇。

皇帝在塌边痴坐了许久,直到后来竹息进来用金钩卷起半边落地帐,皇帝示意她出去问话。

从里间出来,皇帝方问:“这会儿是预备叫她起床吗?”

竹息答:“回皇上,正是呢,娘娘让睡半个时辰就叫醒,说下午还要去亲眼盯着他们布置才放心。”

皇帝曾听刘德全说,娘娘们做的些四开或六开的大屏风,他想不出是作什么用,但毕竟是她费尽心血亲手做的东西,自然牵挂得紧。

他唯恐惊醒她又要接驾耽搁时间,不如让她安心先忙,等晚上宴会完了再见,便对竹息道:“让她多睡二刻也不迟,等皇后醒了,你别告诉她朕来过。”

竹息应付圣驾也是寻常事,因此比其他宫女胆子更大点,她对皇帝说:“您放心吧,奴才保准一个字都不提,娘娘正攒着劲儿,等着给阖宫一个大惊喜呢。”

皇帝无声笑了笑,又立在门口看了一眼,见她仍睡的香甜,才大步流星离去。

到下午的时候,宫里就见一些太监宫女手里拿了“兔儿爷”,兔儿爷是兔首人身的泥胚,用大白、彩画上色,大小形状都有,等到晚上月亮出来了,可以对月拜兔爷。

到酉时初,四处挂的角质万年祥字球灯就亮起来了,一颗颗红光闪烁,远远望去,像天宫里王母娘娘的蟠桃园,置身其中,直如入了仙境。

钦天监测了吉位,定在青莲岛上的莲花套大营西洋房拜月。

在西洋房里坐西北、向东南设供桌,供桌上插一个月光花,前头再摆两张长条桌,套上黄缎桌套。

一张长条桌上摆三路供物,是些鲜果、茶酒、月饼等物,共十九品。

另一张上摆画着嫦娥、玉兔、广寒宫的符纸,以及九节藕、莲瓣瓜、黄豆角等物。

再前面就是香案,专放香炉和蜡台。

酉正二刻,由皇帝带着皇后及后宫嫔妃上香焚纸,祈福祷告。

等把那个十斤重的大月饼分完,拜月仪式才算结束。

仪式一结束,众人就又往月色江声去了。

一路走来,但见月光皎皎,湖边垂杨柳的影子刻在宫墙上,轻影疏斜,恰似一幅幅淡淡的水墨画。

时有清风袭来,湖面上便有粼粼波光随风摇晃,映在岸边亭廊柱子上,闪烁不定。

此时,昇平署正在远处的湖边鸣笛奏乐,乐声悠悠扬扬,在这花好月圆的夜里,引人无限遐思。

皇帝走在前头,忽然放慢了步子,背着身向后伸出一只手,四个手指头微微一勾,皇后的手便搭上来。

他轻轻一握,只觉无限柔软,忍不住又稍重的捏了一下,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两只手皆拢在广袖下,但也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

就这么一路牵着,临进月色江声的正殿才松开。

太后已经先到了。

众人见过礼,便各自散开,去更衣换妆。

皇帝落座,还来不及同皇后说一句话,她就不见了踪迹。

他抚腮而坐,只觉得幽幽一脉暗香袭来,是方才牵她的那只手,染袖香依旧。

主殿中有一块极大的空地,正摆放着嫦娥奔月的花灯。

不多时,四面的灯都暗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被带到中间的花灯上去。

欢脱的乐声响起,让人想起春日里花蕊初吐、百鸟朝凤的场景,有人推出一座四面滚轴素画屏风,屏风画的正是青墙外的一株桃花和一对碧人。

翩翩公子执扇而立,头戴嵌珠紫金冠,姿态潇洒。

小女子长发披肩,一根乌木簪挽着秀发,身姿袅袅,娇羞宜人。

此时,有旁白声响起:“三月春光,裴少俊与李佳人,寺外桃林初见。”

待屏风撤去,方见皇后身穿一件秋香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头戴束发紫金冠,围着攒珠银带,拿着把素折扇,竟是个男儿装扮。

原来画上的翩翩公子裴少俊竟是皇后扮演的!

皇帝不由得心中一动,她这副男儿装扮也是英姿飒爽,一派富贵风流。

确是她这种古灵精怪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另一位少年女子李佳人,则是由仪美人扮演,其人素衣素簪,可见家境一般。

灼灼桃花树下,二人初见,彼此侧目。

旁白声起:“二人一见倾心,奈何门不当户不对”——确实,裴少俊身后跟着数名家丁,李佳人身后只一奴婢。

匆匆打眼间,裴少俊捻开那把折扇,扇上只有“浸梦”二字。

二人就在这默默无语间,彼此约定好梦中相见。

忽然乐声也从轻快转至悠扬,又上了一座六面滚轴屏风,屏风每一面都画着李佳人的蜕变过程。

果然,屏风退去,旁白声起:“一夜入梦,有人为她裁衣裳”——后边丽才人正扮作青衣神,为她披上一身华服。

李佳人身穿华服,眉间仍旧愁色淡淡。

“有人教她妆容颜”——宁妃扮演专管美貌的神女颛和,为她添上梨花妆。

横眉入鬓,皓齿红唇,贫女李佳人换了副容颜。

“有人授她羽衣舞”——贞嫔一袭白凤裘衣,领着几位宫嫔,在落英缤纷里蹁跹起舞。

李佳人起先学得艰难,但她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终于跳得像样。

“有人传她草行书”——淑贵人站在一个紫檀案卓旁,挥墨便写:墙头马上遥相见,一见知君即断肠。

但见鸾翔凤翥间,似龙蛇飞动,其字恣意潇洒,不失风骨。

李佳人执笔而立,摹了十数张帖,才笔走龙蛇,临出了这副字。

“有人教她识音律”——僖昭仪坐在一架古琴前,从容典雅,信手拨弹,一声声清新的音符从指尖泄出,在这淡淡哀愁的背景乐里,另奏出一首《相思曲》。

“有人把手教女红”——闺阁红窗下,一座榉木绣架上正挂了副瓜果丰收绣图,只差最后的收尾,庄妃拿着根又细又长的白纸条在画上穿梭。

原来竟是纸织画,以白纸作线,比寻常刺绣更多了分朦胧美。

琴音淡淡,庄妃在灯光笼罩下神情坦然,一丝不苟地穿经过纬,时间仿佛静了下来,不一会儿,这副秋瓜果丰收纸织画便完工了。

李佳人执画展示,连太后也忍不住道了声:“好。”

至此,贫女李佳人一改从前素面,变成位身姿绰约的娇小姐,她从梦中醒来……

忽然又听情深无限的曲调响起,果然又上了一个滚轴屏风,屏风上春意盎然,柳暗花明处有情人相拥而立。

旁白又起:“李佳人改头换面,却有三月不见那少年郎。少年郎,为娶妻,先中状元郎。一日打马门前过,迎娶红娇娘。”

宋钰穿着绯红罗圆领长衫,戴梁冠一顶,胸前挂大红花一朵,是身状元装扮,此刻正拥着仪美人,一副十分潇洒快活模样。

皇帝瞧着忍不住笑了,道一声“好”,四面便响起热烈掌声。

至此,《浸梦》的故事讲完了,节目也表演完毕。

太后看完这一整出,觉得有趣,故事虽俗套,但后宫嫔妃装扮起来,甚是新奇,她笑对皇帝道:“这怕又是皇后的鬼点子。”

皇帝言语间也是颇自豪:“她一向机敏主意多。”

节目总算是顺利表演完成,前后花费近一个时辰,好在呈现效果很棒,喝彩声也足,总算是对得起多日辛劳。

已经过了戌正时刻,皇帝下令叫先传膳。

至于戏服,不必急着换,皇后这一身,看着倒也好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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