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若无闲事挂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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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真不知她脑子里哪儿来那么多奇思妙想，别人做的风筝都是人物、走兽、花鸟、器物等形象，再取点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偏她做一只硕大的、桶形的、一节又一节的毛毛虫。
这种风筝，怕只有放纸鸢的高手才能驾驭，倘若她等会放不上天去，他倒是愿意不辞辛劳的当一回师傅。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天空中就飘起了数十只风筝，每只风筝都有极好的寓意：“福寿双全”、“龙凤呈祥”、“百蝶闹春”、“鲤鱼跳龙门”、“百鸟朝凤”、“双凤朝阳”等。
皇帝松散地坐在遮阳棚下，远远瞧着，皇后提溜着那只胖乎乎的“毛毛虫”头，竹息提溜着尾巴，主仆二人奋力奔跑。
眼看着“毛毛虫”迎风昂首，结果每次一松手，它飞了不到一丈高就栽下来。
“刘德全。”皇帝一招手，刘德全立即领会。
他往外一甩臂弯里的浮尘，便有仪仗宫人手持华盖，跟随皇帝一起下了草场。
待皇帝走近了，才看见皇后额间微汗，脸却红扑扑的，像颗新鲜熟透的李子。
他替她拂了拂耳边一绺碎发，又从翠洗手中接过擦汗的帕子，“瞧你这一脑门子的汗，既放不起来，就歇会儿吧。”
她不肯，她觉得再试试就能找到诀窍。
皇帝好言相劝，“或者你也可以拜朕为师，朕必定实心实意地教你。”
她不服气！别说小小毛毛虫了，她以前连大章鱼形状的风筝都放过，那个也长，腿还更多。
这回属实是失策，忘记古代风筝是用竹篾做的骨架，这可比现代风筝重得多，再加上她这风筝是个桶形，所以难飞起来。
但要说拜他为师，却也不太不合时宜。
他一身石青色绣四团金龙夹衮服，腰间吉服带上系了数个荷包并一枚青金石坠子，这身玉树临风的打扮，奔跑起来像个什么样子，简直丢了皇帝的体统。
倘若风筝在他手里也飞不起来，岂不会令他当众难堪。
想想还是算了，当下属的得为领导多考虑，她很有这个觉悟。
所以她只是讪讪笑了笑，“多谢皇上，还是臣妾自己来吧，我再试试，不行就算了。”
皇后又提溜着那只“毛毛虫”跑了，在山坳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试。
嫔妃们也不放风筝了，都围在旁边看。
有人隔着手帕窃笑，皇后也毫不在意，既不觉得丢脸，也不觉得尴尬，总之并不气馁，甚至脸上渐渐显出愈战愈勇的执着。
两刻钟过去，皇后还在坚持，这种势必要办成一件事的坚持，令人钦佩。
此时她已经满头大汗，仪态不整，却没有嫔妃再笑她。
皇帝不知道这小皇后哪儿来的执拗，像跟自己较劲似的，可惜方法是笨拙了点，缺了点眼力见——这山坳里的低处的风都叫前边的大垂柳树给挡住了。
“皇后娘娘，您往北走二十丈试试，那块儿风大，方才臣妾们占了宝地才把纸鸢放那么高，这会儿给您空出来了。”靖妃给她点明了关键。
宋钰听罢，往北走了几十米，果然一阵凉风袭来，舒爽极了，这地儿确实风大！
她都不用竹息拎着尾巴，自己从山坡往山底下跑，仿佛有回旋风似的，那“毛毛虫”一下就蹿老高，放线的手柄转地呼呼作响。
“好！”皇帝爆发出一声喝彩，众嫔妃也抚手称赞。
宋钰开心极了，原本她都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在作垂死挣扎。
没想到坚持尝试之后，竟然成功了。
看着皇帝和嫔妃们脸上真诚的笑意，她由衷感到幸福，倘若以后都过这样的日子，那该多好。
倘若那些女子不是满脑子只有宫斗，不去盯着个不在意她们的男人，必定会转而发扬自己的兴趣爱好，过另一种人生。
她一定要让她们过上这样的日子！
这个目标，任重道远，但就像放这个风筝一样，坚持去做，总能成功的。
刚过立夏，日头底下站久了还有些晒，放风筝又出了薄汗，于是宫嫔们各自更衣梳妆之后，就在遮阳棚下休息，等着开饭。
“皇上您瞧，怎么样，毛毛虫也飞上天了吧？”皇后一脸得意，举了举手中的“毛毛虫”，长长的风筝尾巴拖在她身后，仿佛化身成她骄傲的、乖顺的羽翼。
她真是世间少有的明媚女子！皇帝心中暗叹。
他毫不吝啬的褒奖她，“不错，朕心甚慰，朕的小皇后总能令人刮目相看。”
眼见皇后意犹未尽，皇帝又心随意动起来，“不如下次还是只咱们两出来吧，朕亲自教你放风筝，甭管什么形状的，保证一放一个准，通通给你飞到天上去。”
“哪儿能这么容易啊，皇上但凡行驾一次，就必然兴师动众，耗资巨大，这种事情次数多了，朝臣和百姓也会觉得您贪图享乐，臣妾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坏了您的名声。”宋钰答得十分诚恳，有时候为领导考虑的话也需要说出来，叫领导明白你的心意。
但显然，领导并不完全明白，他笑嘻嘻地接了句：“这么说，你还是想去的？”
宋钰真想给他翻个白眼，他在人前多威武睿智啊，怎么私底下这样无赖。
“臣妾当然是想的，谁不愿意成天的玩乐呢，不过……”
她想说以大局为重，但空气中弥漫了烤肉的香味。
肚里馋虫被勾引，她忍不住贪婪的大吸几口，将风筝交给竹息，又对皇帝说：“不过咱们还是先吃饭吧，臣妾饿得灵魂出窍了，去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她拉着皇帝的袖子就往遮阳棚走……
“娘娘……”刘德全在身后想提醒一下，这有违礼法，但皇帝自己却毫不在意，任由着皇后拉走了。
仪仗紧跟着圣驾后头，刘德全见皇帝走了几步便牵起皇后的手，显然圣心大悦。
这种时候得有点眼力见，他略一抬手，仪仗就停下来，只敢远远跟着二人。
“姐姐您瞧，皇上拉着皇后的手往咱们这边来了。”和嫔笑着对庄妃道。
和嫔这一声呼，将众嫔妃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她们远远瞧着，皇帝牵着皇后，一路走一路回头同她说笑，美好得似寻常恩爱夫妻。
众人满心都是艳羡，唯有和嫔乐呵呵的不往心里去。
“臣妾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万岁爷。”贞嫔忍不住说道。
的确，谁也没见到过这样的皇上，那份温柔、宠溺，简直叫人不敢肖想。
从前陪王伴驾，谁不是小心谨慎，极力讨好，但皇帝从来兴致不大。
连翘瞧着庄妃神色黯淡，便低声宽慰道：“娘娘，咱们今日出宫，只为着开怀一番，旁的事，最好全然不去想。”
是啊，这样的场景又不是头一次见，以后只怕会见得更多。
她世家大族的出身，她显赫的皇后身份，都不是最叫人羡慕的，最叫人羡慕的是，她得了皇上的青眼，得了众人求而不得的那份真心。
庄妃吸了吸鼻头，尽力平复心绪，她一转头恰对上了靖妃的眼。
靖妃神色无常，两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的去看宁妃，果然见她腮帮子气鼓鼓的，愤愤不平全写在脸上。
从前宁妃机灵，后来仗着皇帝对她的宽容，愈发蛮横起来，现如今来了这么位皇后，样貌才情、地位君恩都高出她好几头，她整日里醋得鼓囊囊，但那份嚣张气焰却慢慢淡了下去。
众人行礼落座后，司膳的人就开始传菜。
共有：
饽饽二品：金丝酥雀、如意卷。
素类御菜三品：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
荤类御菜四品：炙鹿肉，荷包里脊，挂炉山鸡、生烤狍肉。
膳汤一品：龙井竹荪。
另有一品佛跳墙，一盏白玉奶茶，一盘时令瓜果。
果然皇家春游，规格就是高！
宋钰想起自己上学时，同学们春游最常组织的活动就是烧烤，春游嘛，就图个乐呵，烧烤嘛，经常烤得半生不熟，吃完第二天就得拉肚子。
瞧着满桌子的美食，她真想敞开肚皮嗨吃，但她自己立的规矩：有外人在时要言行规范，形象要端庄，所以她进食亦是有条不紊，不贪多，各尝几口就停筷。
皇帝觉得费解，她时常在他面前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说这样进饭才香，又常像现在这样举止优雅，端坐起来细嚼慢咽，分明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见她很快停了筷，他十分贴心的关怀道：“皇后吃饱了吗？”
果然，她交耳小声说：“没吃饱，皇上您待会让御膳房的人再烤只荷叶桂花鸡行吗，臣妾回宫的时候路上吃。对了，回宫时臣妾不坐金辇了，就另坐一辆辂车，金辇上吃东西太显眼。”
“桌上不是有一道挂炉山鸡么，怎么不见你吃？”
“这不是得顾及皇后的端庄形象么，臣妾拿只山鸡啃，像什么话！”她倒是说的义正言辞。
“朕为什么要替你做这样的事？”皇帝想听她哀求，说不定还能再叫一声好哥哥来听。
“臣妾想吃嘛，这里的土正适合烤叫花鸡，保准烤出来又嫩又香，就当臣妾求求您，您举手之劳，替臣妾维护一回面子，倘若以后您也需要臣妾帮您维护颜面的话，臣妾一定义不容辞。”
笑话，他是九五之尊，生来就威严凛凛，何需她一个小女子来维护颜面。
但她撒起娇来也十分叫人受用，所以他假装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只见皇后双手合十，在桌子底下不住的作揖以示感谢。
皇帝忍不住笑了，她口口声声要在嫔妃面前维护皇后颜面，却又是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他不觉得她虚假做作，反而羡慕她这份随性。
从来他的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天子威严甚至高于一切，祖宗规矩亦高于一切。
偶尔他会觉得自己像个傀儡，虽拥有至高皇权，却从不能随心所欲。
所以他也庆幸，得了这么个皇后，叫他也能体会那份随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