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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休道闲来凭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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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春宫东配殿燕喜堂里,一众嫔妃早早等候。

偶有交头接耳,随着宫女一声唱——“皇后娘娘到”,那轻微的交谈声也没了。

众人整肃仪容,齐齐蹲福,“臣妾等请皇后娘娘安,恭祝皇后娘娘大喜。”

只见皇后头戴金丝累凤点翠双喜纹钿,身穿明黄色纱缀绣八团荷花纹女单吉服袍,佩红色绸绣五谷丰登纹彩悦。

虽年纪轻,华服之下却并不单薄,反而衬出高贵,气度非凡。

皇后落座,微微一笑,“众嫔妃请起,赐座。”

立即有一溜宫女鱼贯而入,给各宫娘娘看茶。

因是大婚,堂内装潢四处都透着喜庆,匆匆瞥一眼,就能看见博古架上放着的景泰蓝掐丝珐琅手工胎天球瓶、青玉莲藕鹭鸶等,这些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连奉茶用的都是印有“长春同庆”的红釉开光金囍字茶盏。

好气派!庄妃内心里忍不住感慨,与这王朝一样,有着二百年身家的清河宋府,果然家底丰厚。

“娘娘这茶好别致,独有异香,恕臣妾见识浅薄,竟是头一次喝。”一个团脸弯眉,笑起来眼睛眯成缝的嫔妃赞道。

“这位是钟粹宫的和嫔。”翠洗在宋钰耳边轻声提醒。

“这是清河特有的玫瑰花茶,算不上名茶,偶尔喝着玩也是种调剂。和嫔妹妹若是不嫌弃,过会带几罐回去尝尝。”皇后言语间很是祥和,但她端坐在椅子上,两手叠放在膝前,神情庄肃,一丝不苟的模样叫人难以亲近。

“多谢皇后娘娘,改日臣妾做拿手的青梅合子酥饼给您尝尝。”和嫔瞧着年纪不大,一派天真模样。

“娘娘什么糕饼没吃过,用不着妹妹上赶着献殷勤,若是真有心,不如送点实际的。”

皇后侧耳凝眉,翠洗依旧轻声提醒,“方才说话的是郭宁妃,她是淑静公主的生母。”

皇后见她衣着亮丽,额间点了花钿,眉眼间掩不住的倨傲,便道:“无妨,心意不分贵贱,宁妃之意,可也是有所准备?”

宁妃身旁的茯苓恭敬献上礼物,小宫女接了递给翠洗,最后才由翠洗打开,拿出里头的青玉镂雕牡丹佩给皇后过目。

东西确实很不错,玉器清透,雕工细腻,属上品。

“臣妾的一点小心意,给娘娘贺喜。”宁妃含笑道。

宋钰见她一只长眉微挑,嘴角的笑也仅仅是浮在面皮上,可知宁妃这哪儿是在送礼啊,这分明是在挑衅,当她宋府的人眼皮子这么浅么。

看罢,她略一抬手,翠洗又将玉佩放回盒中递下去了。

“宁妃的心意本宫领了,但东西不能收。各宫姐妹,位份不同,家世不同,若收了你的不收她的,难免有人心生不平。若都收了,难免彼此间攀比,又或者以为本宫这个皇后贪图小利。”

话刚说完,宋钰就见宁妃一脸难堪,她只装作没看见,“尚宫局递交过各宫妃嫔的寝殿安置图,本宫看过了,但人和名字有些对不上。”

“可要各宫娘娘依次拜见?”翠洗十分体察上意道。

“甚好。”皇后点头应允。

于是,景仁宫的荣庄妃带着顺昭仪,翊坤宫的郭宁妃,咸福宫的靖妃带着僖昭仪和丽才人,永和宫的淑贵人,钟粹宫的和嫔,储秀宫的贞嫔,延禧宫的仪美人等人依次行了跪拜礼。

“本宫大婚,受姐妹们祝贺,略备了薄礼以表谢意。本宫年纪虽小,受皇上和太后的训导,办事总有些依据可循,日后姐妹们宫中相处,万事不可越了规矩去,咱们总得同心协力,不叫皇上和太后烦心。”

皇后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中明了,这是搬出了万岁爷和太后来当靠山,众人站立听训后齐齐颔首道:“谨听皇后娘娘教诲”。

从前太后和皇上规矩虽足,但皇上并不时常踏足后宫,太后远居北边寿康宫管不到那么细,是以由庄妃、靖妃和宁妃协领六宫,各处明争暗斗从未停歇过。

如今来了位正宫娘娘,不知后边的日子还好不好过。

见备的礼物已经分发各宫,皇后便叫散,她扶着翠洗,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她身上,打头儿先走了。

皇后走后,宁妃打开檀木盒子一瞧,里面躺了对水汪汪的翡翠镯子,绿意盎然,种水十足。

庄妃瞥见了便笑说:“妹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你准备多日,寻了这块好玉佩,却比不上皇后随手赠的礼,妹妹您瞧——”

她指了指后边博古架上的青玉莲藕鹭鸶,“皇后娘娘宫里可不缺上等的青玉,你这么一小块还入不了她的眼。”

宁妃听这话气得七窍生烟,只碍着还在燕喜堂不好发作,于是轻蔑一笑道:“入不入得眼有什么打紧,得皇上看重才是最要紧,姐姐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皇上了吧?听闻姐姐时常在宫门口盼望,等妹妹见了皇上,一定替姐姐转告这份儿相思!”

“妹妹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只怕再想见皇上,不像从前那般容易了。”庄妃扶了连翘的手悠悠然走了,并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果真,连着十五日,后宫众人都没再见到皇帝,他除了在养心殿处理政事,就是宿在长春宫。

因朝臣办事不力,皇帝还在养心殿发了一回火。

二月初,皇帝指派钦天监监正曹广宇办差,着他带人到两广、辽东、豫州、南郡等地观天象,推演八卦,作出晴雨耕织表。

再由各地大司农分发给当地农民,帮助他们合理耕种,引导他们多雨年份多种抗涝作物,干旱年多种抗旱作物,这比按节气耕种要更精细。

一去两月余,两广的春耕已近尾声,晴雨耕织表还没有发到农民手中。

曹监正御前解释,说各地大司农人手不够,加之司农一职不算要职,指派下去的人懒懒散散办不成事,他每去一处都只好亲自募集人手来分发,是以耽搁了进度。

事出有因,但他还是免不了在养心殿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此事为何不早日禀报?朕派你去是观天象起爻卦的,不是叫你一个个敲门户的!司农调不动人,巡抚也调不动吗?你若及时奏报,朕一道旨意下去,事情早办妥了。”

曹广宇跪伏在同和殿内,膝盖在青砖上已经失去知觉,隔了御案三丈远,皇帝的声音依旧似惊雷劈下来,天子之怒,几乎叫人承受不住。

他极力稳住声线,高声道:“皇上息怒,微臣知错,怪臣办事太过古板,不知变通。皇上爱民之心感人肺腑,万幸今年两广地区雨水充沛,无涝无旱。其他地区则略有不同,辽东、豫州等地春耕才将开始,臣已做了备案,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得亏你还长了个脑子!”皇帝两根手指轻扣御案,显然气已消了大半,“去吧,事儿再办砸了,不必来见朕。”

待退出来,只见暖阳依旧,春风和煦,拂在身上却叫他冷得一哆嗦。

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圣上只是发怒并未降罪,这身官服算是保住了,曹监正步履匆匆,抓紧办差去了。

皇帝在养心殿发怒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嫔妃们整日闲来无事,全副身心皆挂在皇帝身上,所以总探着门路去打听,但凡有一丝风传出来,阖宫上下也就都知道了。

一般这种时候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怒火烧到自己身上,但皇后偏往枪口上撞。

晚膳时分,皇帝一行人果然依旧往长春宫来,皇后瞧他脸色如常,并无余怒的样子。

“听闻,皇上今日在养心殿发了脾气?”皇帝净完手,皇后亲自侍立在侧,见机问起。

“怎么,皇后想学历代贤后,劝谏朕修身养性,对臣子宽容优待么?”皇帝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严肃的神情。

竟是一丝柔情也无,难怪人说伴君如伴虎。

宋钰忽然想起父亲当日那句——‘你的立场,恐圣心难得’,她猜测,大约是以前太傅总管着皇帝,又时常耳提面命为君之道,所以他一听到“为君者当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就条件反射,产生抵触情绪。

殿中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

此刻外间正在摆膻,却连日常汤勺触碰碗碟的声音也听不见。

翠洗瞧着场面也许不可控,万一圣上发怒,得给皇后娘娘留个脸面,她们这些人不便杵在这儿,于是一个眼神,众人蹲完福便无声退下。

皇后从衣桁上取了便服,一边替他换下龙袍,一边笑着回应:“怎的忽然这样严肃,臣妾哪儿有当贤后的本事,发脾气原也不算什么大事,谁还没有个想发脾气的时候呢,难不成当了皇帝,发个脾气还得被人说道?”

见他神情缓和,她又接着说:“所以啊,臣妾想问您还气不气,如果还气的话,臣妾给您讲个笑话儿。”

皇帝也觉得自己想岔了,才没头脑似的怼了她,好在她对这份严厉并不放在心上,也不似寻常人那样立即磕头认错,轻易就化解了这场尴尬。

他立即接下话茬说:“不过是御下的一种手段,倒没有真生气。什么笑话,讲来朕听听,倘若不好笑,朕可要罚你了。”

“话说隋朝时有位上了年纪的骑都尉,患上了耳聋症,说话得扯着嗓子喊他才能听见,偏偏他为官勤勉,不肯告假。这一日上朝,他忽觉邪气入体,在脏腑内上蹿下跳,随时都要冲破最后那层阻碍。”

她一边说,一边学那人捧腹挣扎,“当时真是悔不该多吃那道萝卜炖牛腩,他憋的满头大汗,旁边大臣依旧叽叽喳喳奏报个不停,他耳聋也不甚听得清,千钧一发之际,万岁爷一句话就救了他的命!您猜万岁爷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皇帝好奇地问,瞧她鬼机灵的模样还卖起关子,他也不免配合一番。

“原来某位大臣办事不力,胡找了一大通理由,万岁爷气得骂他‘放你的屁’。结果偏偏那位耳聋的骑都尉旁的话听不见,就听见这句话了,他立即拜伏在地,回了句‘臣遵旨’,在满堂君臣的注视下,‘噗~’悠长地将那通气排解了出来。”说到半途中她就已经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皇帝听了,从座上翻起来,一只胳膊搂住她笑说:“好啊,就知道你在编排朕,看朕怎么罚你。”

说着就挠她腰肢,皇后忙央告道:“好哥哥,您就饶了我罢,再不敢了!您分明也觉得好笑,怎地还要罚我呢?”

“你方才叫朕什么?再叫一声听听,朕就饶了你。”皇帝眼神氤氲。

“好哥哥~好哥哥~”皇后婉转又叫了两声,果然男人都吃这套!眼见皇帝另一只手已经覆上她的胸脯,她抗拒道:“皇上,咱们还是先用膳吧。”

“朕想先吃了你。”皇帝不依不饶,却听到她说“臣妾来例假了”,于是只好在她唇上吮吸一通才作罢。

皇后笑笑又说:“万岁爷您以后若是遇上了气极了的时候,也说‘放你的屁’,一说这四个字,您想起今日的笑话,就不会觉得太气了。这样既发了脾气,又不会伤身子。”

“你老说这个字,还吃得下饭么?”皇帝无奈道。

“这有什么的,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放……”

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字,两人相视一笑用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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