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说不定有心电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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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赶到时杨司马已经开审。
这里不是府衙,一应软硬件都不具备,而且还不在开朝时间内,所以不算正式堂审。
杨司马坐在临时布置的案头,让两位当事人各自陈述事发经过。
钱柜这两天黝黑的脸色都因失血白了许多,他头裹纱布,老老实实跪着陈述。
司马爷今天没带主簿,边听边亲自记录。
轮到吴大时,他狠狠磕了个头。
“司马老爷,我冤枉啊——”他眼泪说来就来。
一个中年庄稼汉突然悲戚成这样,画面一时很难描述。
杨司马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突变的画风,钱家人更是惊怒不已。
在正常人的逻辑里,证据都确凿成那样了,吴大哪来的底气喊冤?
可吴大一家那是正常人吗?
林桑不露情绪,她默默站一边观察吴大,还有他刚刚赶到的小儿子。
在她有限的印象里,吴大狡猾狠辣,没有求生欲才叫反常。
除了喊冤,她倒想看看,这货还能生出什么狡辩之词。
杨司马一拍案几。
“吴大,不管冤不冤枉,你都要将整件事完整陈述,本府自有判断。你兀自喊冤,却不陈述案情,以为这样就能拖过审讯吗?”
吴大一怔,没想到司马爷这样火眼金睛。
林桑觉得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但一定不止这么简单。
这货那天想抓住没有目击证人,而且当时天黑得连当事人钱柜也没看清的有利疑点来脱罪,偏偏被自己一一例举的铁证给打破。
现在呢,面对司马爷的审讯,只要他咬死不开口,一时也很难定罪。
往常这个时候,除了威逼,就应该上刑棍了。
司马爷环顾,这临时案堂一时也没个趁手刑具,趁他犹豫,吴有材抓住机会一下子跪了进来。
“司马大人明鉴,小的是吴大的儿子,我爹是个老实人,他不会说话,但他实在是冤枉的。”
吴有材扬起他足够迷惑人的憨厚脸。
吴大不会说话?
林桑突然觉得,跟他这个忠奸难辨的小儿子相比,吴大那样滑不溜手的确实算不上会说话了。
因为高手在这儿呢。
原来如此,老家伙拖拖拉拉半天,在等援军呢。
吴有材显然无意中扮演了状师的角色。
哪怕到了官衙的正式刑堂,罪犯也是有资格请状师替自己辩护的。
律法没有规定状师不能是自己亲子,吴有材突然跳出来,杨司马还真的不得不认真听他辩白。
吴有材跪坐着仰头控诉。
“小的知道,我爹是个老实人,实在是因为家里穷,全家又冷又饿的,我大哥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强忍着眶里的眼泪,不知道的还真是会起恻隐之心。
“前些日子——唉,这事也怪我家里人不会说话,惹怒了里长儿子儿媳,所以就没有领到里长一家给全村人发的过冬物资。”
他一脸委屈却不敢抱怨的表情。
“我爹回来了嘴上不说,但小的知道,他心里很羡慕钱家有暖棚有瓜菜,可又不敢开口讨要,这不,只好趁晚上没人时才敢去附近看看。”
啊?
亏她觉得自己就是茶艺高手了,敢情高级绿茶婊在这儿呢。
林桑都有些服气了。
他是怎么做到一边示弱引发同情,一边无声控诉钱家的?
吴有材完全掌握了在第一时间扭转官老爷对嫌疑犯的痛恶,以及对受害人的同情之道啊。
这名字没叫错,真是个人才!
她盲猜,接下来他会进一步施展颠倒黑白的乾坤大法。
果然,吴有材面容越来越悲戚。
“当时天太黑了,我爹哪里知道对方会突然扑上来,我爹胆子小吓着了,这才无意伤了钱大伯。我爹到现在都不敢说话只敢喊冤,心里一定是难受极了,呜呜呜……”
看上去他也挺难受的。
吴有材擦掉眼泪勉强哽咽出声:“但我爹绝不是有心的,请司马爷明察!”
说完他不要命地砰砰磕头。
听那个声音,就像随时会裂开的西瓜。
祠堂里钱家人集体目瞪口呆。
原来吴家父子打的这个主意,脱罪不成就改自卫误伤?
父子俩倒是默契,这两天虽没机会碰在一起商量奸计,但一个可怜受冤,一个厚道纯孝的人设却立住了。
受害者钱柜反而被勾勒成没有慈悲心,不值得同情的上位者。
林桑觉得,杨司马要不是在雪地里就听到了乡邻们提到钱家分鸡鸭瓜菜给大家的事,恐怕也会被吴家父子带歪吧。
杨司马微微张开嘴,被震撼得最彻底的还是可怜的钱氏一家。
真正的厚道人钱二听完气得手抖,他还按捺得住,但他儿子阿盈一下子冲到吴有材面前。
“你胡说,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你不要脸!”
小伙子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将这个颠倒是非的畜生咬下一只耳朵来。
吴有材任由钱盈揪住自己,完全不敢挣扎。
就先一旁的吴大都显得十分害怕,又是愧疚又是服帖,好像钱家一家子悍民,连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都能够伤害自己一样。
这就戏过了啊,杨司马又不是蠢材。
再说状师靠的是逻辑和证据,不是搅乱真相,更不是演技。
要是飙演技有用的话,林桑觉得自己也是能上的。
林桑对侄子轻轻摇头,阿盈被他爹拉了回去,他两眼通红,明知道吴家父子犯的何罪,可他竟然拿这对黑心父子没有办法。
这就是吴家父子的底牌吗?
林桑边听边思索。
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诉讼到了什么样的文明程度,但吴有材这样似是而非一通辩白,加上颠倒是非后的人设,还真能将一池泥水搅得更浑。
可惜他遇到的是她这位半仙。
啊呸,她才不是!
林桑完全不吃吴家父子这套组合拳,不就是客串状师么,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临场发挥一下。
她先向司马爷表明立场。
“杨司马,民妇是苦主钱柜的儿媳,我公爹伤到了头颅不方便开口,民妇能不能代我公爹问吴家父子俩几句话?”
不就是替当事人示弱嘛,她也会。
杨司马点头:“钱里长还是将养着好,准了——”
林桑谢过后,转身看向吴家父子。
“吴有材,我问你,你爹吴大那晚去我家菜地,你也一起去了吗?”
吴有材想了想摇头:“没有。”
他事后将细节了解得很清楚,那晚菜地里没有他的脚印,他不能在容易推翻的细节上说谎,这样会失去司马大人的好感。
林桑点点头:“那么你爹从出事被关到现在,你跟他说过话吗?”
吴有材还是摇头。
虽然不知道这寡妇为什么要这样问,直觉也告诉他不应该说实话。
可是没办法,这两天祠堂日夜看守的不止钱家人,压根没有他圆谎的余地。
林桑这么问自是有信心的。
她交代过不能让吴大接触任何人,免得窜供,钱家兄弟轮番带人看守危险分子,连只田鼠都不会放进祠堂。
她抛出了第三个疑惑。
“那么问题来了,你既不是目击者,事后又没问过你爹,是怎么猜到当时现场情况?”
吴有材明显怔了一下。
“是啊,怎么猜到,靠事后脑补么,还是事前父子俩商量过如何犯罪,如何圆谎?”
小中在角落里发出嗤笑。
“别这样说,小中弟弟,说不定他俩有心电感应——”
小粟发出银铃一样的声音。
这几天他们没少听林老师讲故事,摆龙门阵,真是太有趣了。就是,现实中的大戏永远比故事还惊心动魄。
杨司马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小孩子插嘴。他只是平静看着地上的父子俩。
吴有材呆怔已过,他保持着原表情,抬眼看向司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