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饮毕朱盘三碗酒 不知世间有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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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男子恭手相邀，萦绕在匾额上的轻雾悠然散开，显出几字“五道同归”，吴霜心道：“好奇怪的酒肆，招牌怎地像是横批？”
许是因为这样想着，柱头落下两卷楹联。
上联：善恶何须分明，终归谛听。
下联：阴阳共济相融，始见道心。
吴霜正在品读，门口走来位中年男子，微胖，穿着考究，等候片刻，见吴霜皱眉舒展，低声道：“贵客从何处来？走亲还是访友？”
吴霜回礼道：“从来处来，途径贵地，欲往处往，既不投亲也不访友……”
掌柜笑脸相迎：“人生何处不青山，尊客不妨多住几日，方圆百里，本店美酒佳肴最为丰盛……”
吴霜第一次出门，虽然青翎经常给他带些新鲜吃食，终究少了些见识。
这便回道：“好……”
青年男子冲着掌柜献媚一笑，招呼吴霜落座。
只听男子笑脸相迎，指着地上的六座小桥问：“公子可知世间有五道六桥？”
吴霜摇头道：“愿闻其详……”
怪不得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门还真是长学问。
男子指着门口六桥道：“公子不妨走走看……”
吴霜这才看见，门内有金、银、玉、石、木、竹六座小桥，未及举步，青年男子道：“公子试着走走，桥有灵性，总有一座可容公子通行？”
吴霜缓缓从竹桥旁经过，竹桥没有任何变化，这种情况，似早在青年男子意料之中。
直到吴霜经过木、石、玉三桥，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青年男子急忙将掌柜从柜内拉出，一言不发，一边摇头一边指向吴霜。
掌柜惊愕，低声问：“走到银桥了？”
青年男子点点头，二人立刻围拢过来，双眼死死盯着吴霜的脚步，步过银桥，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吴霜正要跨出下一步，惊的二人满头冷汗，浑身颤抖。
吴霜觉得二人表现太过奇怪，忙问：“店中不热，两位怎么满头是汗？”
掌柜的腰弯的更低，几乎要跪在地上。
最后一座，金桥！
吴霜举步未落，却被二人拉向一旁的砖石台阶，面面相觑，口中连声道：“公子，快请上座！”
吴霜诧异，又有些不解：“这最后一座桥，我再试试……”
掌柜眼看拦不住吴霜的脚步，急中生智，挥手一巴掌扇在青年男子脸上，厉声怒喊：“瞎了你的狗眼！吩咐厨房，快把店里最好的酒菜端上来！”
青年男子和掌柜极为默契，忙道：“是，掌柜！”
掌柜提起茶壶，揭开壶盖闻了闻，高声喊：“泡最好的茶！”
青年男子隔着几道墙回道：“是，掌柜！”
吴霜有点懵，指了指金桥道：“掌柜，为何不让我走完最后一桥？”
掌柜伸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索性跪倒，不停磕头道：“公子，小人有眼无珠，扰了您的修行，您可千万手下留情呀！给小的留条贱命，好好伺候您老人家！”
吴霜被掌柜突如其来的变化，惊的不知如何应对，忙扶起掌柜，问道：“掌柜，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身，有话好好说！”
掌柜万分崇敬的立在吴霜身边，谦恭道：“公子请吩咐！”
吴霜道：“这六座桥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一听，知道这个事说不清楚算是过不去了，又跪在地上道：“庸碌之辈不堪入目的小把戏而已，不值一提！”
吴霜清了清喉咙，吓得掌柜哆嗦的更为厉害。吴霜发现，自己越客气，掌柜越害怕，他不懂二人素昧平生，是什么令掌柜如此畏惧。
这便少了几分客气，朗声道：“起来，说！”
掌柜被惊的全身抖了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不停擦拭额头冷汗。
“是！从竹桥过，客人定是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大恶之人，转世必为牲畜。
从木桥过，客人定是大奸大恶，作恶多端之人，转世必为鳏寡。
从石桥过，客人定是功过参差，毁誉参半的争夺之人，转世必为庸凡。
从玉桥过，客人定是乐善好施，与人为乐的良善之人，转世必为权贵。
从银桥过，客人定是广重善果，造福一方之神灵，得享人间香火。
从金桥过，客人定是修行得道，功德圆满的天神，得享三界尊崇。
您一连走过五座桥，第六座小的万不敢偷窥天颜呀！”
说着，又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吴霜暗想：“原来如此，竟是店主察言观色的手段……”
只不过，这方法略显繁杂了些。
可见掌柜经营的并非寻常的酒肆客栈。
单单能造出这六座桥，已然不俗，想来十分不易。
这时，星灵的声音在吴霜耳边荡响：“好险呐！星主！”
吴霜一愣，佯装困乏，端坐桌旁，不再言语。
洞入星图，疾问何故。
星灵神秘兮兮的，压低嗓门道：“多亏星主没有走到金桥，您不在人间六桥之内，若被掌柜发现，恐要大祸临头！”
吴霜默默点头：“此地颇为怪异，不知是何处？”
星灵低声道：“冥界中，忘川之水上架着一座桥，名唤奈何。河岸两边人间一头名浣衅古渡，便是此处！”
吴霜被星灵的话吓了一跳：“我是死了吗？”
星灵摇摇头道：“您只是误入古渡，星主请尽快离开……”
吴霜又问：“掌柜、伙计、牧童、磨刀人，他们……都已经死了？”
星灵摇摇头道：“虽已不生，却未见死，请公子自行体会。”
吴霜愣了愣，指了指天阙金顶方向又指了指星灵，以目光问询。
星灵点点头道：“大概与我和剑灵一般吧……”
掌柜见吴霜正襟危坐，匆忙离开。
后厨可就热闹了，整个后厨火力全开，为突然到访的吴霜天神忙碌不停。
统管调配，负责掌勺的厨娘年纪不大，二十来岁，一头乌黛拢成高髻，发云间两根银箸为簪，再无多余首饰。
脸上涂着厚厚的白色粉底，修饰出鹅蛋般的脸型，五官清秀，如雪中归来，清丽脱俗。
只见她妙手纤纤，精巧揉搓裁剪，一盘糕点立时现出精巧绝伦的造型。
身后油锅烧至火候，女子转身拎着鱼尾，不停用炒勺淋热油在鱼身上，一旁的伙计生怕油星溅在她手上，注视、关切着她每一个动作和步骤。
很快，酒菜摆满一整桌，吴霜迟迟不动筷，只是扫了一眼，便道：“给掌柜添麻烦了！”
厨娘掩扇，斜靠在厨房门口，向吴霜的饭桌张望，只为看客人最先吃哪道菜肴，品尝后又会说些什么。
掌柜一边介绍，一边道：“这些酒菜，皆出自前世名厨之谱，萧娘子亲自烹制，伊尹汤液、太和炙鱼、膳祖炼珍、网川小祥、宋嫂鱼羹、董肉，请公子品尝！”
吴霜一愣，孰不知吃食还有这么多讲究。
先喝一碗热气腾腾的伊尹汤，吴霜食肠大开，忍不住又盛了一碗，连声叫绝。
炙鱼微微焦黄，外酥里嫩，轻轻一咬，鲜美的汤汁立刻充满唇齿，吴霜一口气吃掉半条，赞不绝口。
其余滋味一道胜似一道，各有风味，令吴霜欲罢不能。
掌柜见吴霜吃饱，斟满一杯陈年佳酿，示意吴霜饮下。酒入，满口盈香，咽下后，揪起腹内各种美食的味道，顺着食管返至口腔，细细回味，每道惊艳的菜肴立刻在脑海中回想。
吴霜放下银筷，突然忍不住悲伤起来，轻声叹了口气。
掌柜惶恐不安，忙追问道：“公子，是这酒菜不合口味吗？”
吴霜摇摇头道：“人间至美，天下珍馐！”
掌柜诧异不解：“敢问公子何故嗟叹？”
吴霜又叹了口气道：“我担心命不久矣！”
掌柜震惊的看着吴霜的表情，忙跪地求饶：“酒饭都是道地食材，公子一定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吴霜忙把掌柜扶起，低声道：“掌柜误会了！今日大饱口福，只怕将来粗茶淡饭入难以下咽，若此后再吃不到如此美味，我岂不是要饿死？”
掌柜轻轻舒了口气，旋即生出应对之法。
此事，立在厨房门口的萧娘子闻言，忍不住低声啜泣，两行眼泪在粉面上冲出泪痕。
吴霜朝哭声望了一眼，惊的萧娘子立刻转身避开。
吴霜低声道：“落泪者何人？”
掌柜一咬牙，低声回道：“她便是小店的厨娘，萧娘子！”
吴霜点了点头，走到后厨，冲着萧娘子的背影躬身施礼，一边道：“我自幼行动不便，感谢萧娘子赐我一席世间最美味的佳宴！”
萧娘子徐徐转身，半遮娇面，盈盈回礼。
吴霜伸出手指 ，冲着萧娘子，划写出几个字的笔画，转身拜离。
萧娘子怔怔靠在面案，思虑良久。
门外，传来黄牛的叫声。
吴霜见牧童骑着黄牛，从招旗下走上矮坡。
牧童高声道：“公子，爷爷问您，此来是为渡河还是路过？”
吴霜忙回：“路过……”
牧童指了指招旗后的云山，道：“既是路过，便不留公子过夜，我带您出去！”
掌柜一愣，心道：牧童轻易不开口，看起来公子来古渡的消息，村长爷爷已经知道了，竟要送他离去，如此，我便放心了！
吴霜牢记星灵尽快离开的嘱咐，忙回身去取桌上的行囊。
萧娘子突然抬起头，走到厨房门边，热泪盈眶。
她竟看到吴霜仔细将糕点、炙鱼等方便携带的吃食用皮纸包好，放进怀中的一幕。
萧娘子看的出神，不知丝扇悄无声息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待吴霜走后，萧娘子快步来到吴霜桌前，将他用过的银箸用衣袖擦净，重新插入发髻。
吴霜回身向掌柜、青年男子施礼，乘着黄牛，随牧童徐徐消失在云霭之中。
掌柜和青年男子翘首相送，对视一眼，立刻瘫倒在地上。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吴霜是什么来头，掌柜和青年男子至今没弄明白，好在总算是走了，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牧童将吴霜送出村，正要离去。
吴霜突然叫住牧童，将打包好的点心和美食递给牧童。
牧童不解：“爷爷说了，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不能收谢礼！”
吴霜从皮纸里取出一块点心，晃了晃，解释道：“你说好要陪我共餐，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牧童看着吴霜手里的皮纸包，又看了看吴霜，双手颤抖着接过，早已泣不成声。
吴霜笑着施礼道：“烦您一路照料，后会有期！”
牧童没再说话，坐在牛背上悠悠的吹起牧笛，走了几步，停下来，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笑着朝吴霜挥手道别。
吴霜一转身，眼前一片荒野，笛声渐散，再回头，身后山水皆寂，就连那根杏帘在望的旗子也凭空消失，哪里还有浣衅古渡的半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