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浣衅古渡沉舟侧 杏帘在望玉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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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荒野,四下张望。
吴霜在嘲风背上,远远的望见过一处青山秀水村落,真乃钟灵毓秀福地。
约莫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遥见袅袅炊烟聚拢之处,一座村庄依山傍水,掩在林中。
通往村子的石子路,细碎的小石块镶嵌在泥土中,经行人、牲畜经年累月的打磨,已变得异常坚硬,平整光滑。
夹道栽着两行磨盘般粗壮的古柳,枝叶繁茂,粗一些的树枝大多被砍去,留下数不清的半截余枝,圆圆的如湖面上,稀疏的雨点落下,打皱的水纹。
新生的树枝专门梳理过,每一根都长的笔直。树下零星堆着早已晒干的细柳枝,周围有很多漆黑的,柴火燃尽,熄灭后的烬堆。
吴霜心道:好淳朴的民风!这些晒干的细柳枝原来是村民故意留下,任由路人取来生火用的。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眼中所见让吴霜不由的对村庄心生好感。
前方依稀传来不紧不慢的磨刀声。
吴霜十分好奇,老远就看见正在精磨的巨刀通体漆黑,足有九尺之巨,磨刀人每磨一下,就会停下来瞄一眼,给人一种有条不紊,专注细致的感觉。
待走近细看,磨刀男子年纪不大,衣衫和脸很干净,很整洁!
巨刀泛着油亮光泽,黑色的暗纹像细密的羽毛缀满刀身,从不同的角度看,羽毛会显出不同的组合花纹。
刀身略比磨刀人的手臂宽一两寸,刀刃处略薄,却未开刃。
磨石很平整,石质介于细腻与颗粒之间,硬度合适。
男子并不想被人打扰,见吴霜走来,头也没抬,目不斜视,眼中,他的刀就是整个世界。
他的眉眼并无特别之处,和路边的石头一样平凡普通,吴霜匆匆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开,突然记不起男子的模样。
走出几步后又转过身仔细看了男子几眼。
一扭头,却又忘记了男子的模样。
吴霜觉得很奇怪,不由自主的蹲在男子身边,看他磨刀。
男子浑然不觉,吴霜看着看着,突然生出想要替男子磨刀的冲动。
就在吴霜准备去夺男子手中巨刀时,巨刀的形状突然模糊了起来,吴霜再仔细看,巨刀已变成了一把巨剑。
剑的形状先是模糊不清,等吴霜定睛看清晰后,吃惊的发现,男子手中磨的巨剑,竟同五行神剑一模一样。
而男子的五官、眉目总是模糊不清。吴霜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惊声叫道:“紫皇伯父……您怎么在这里磨剑?”
男子依旧一声不吭,继续磨着手中巨剑。
剑灵?叶沐紫皇?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村头?
吴霜惊喜万分,伸手去抓紫皇的臂膀……
当手掌碰到男子的刹那,吴霜眼中的紫皇又变成了磨刀男子的模样,而他手中的巨剑,也变成了漆黑巨刀!
幻觉?
错觉?
吴霜怔在原地,连忙扭身看向别处。
不远处,一名七八岁大的男童,斜坐在大黄牛后背,拿起手中的牧笛,悠悠吹响。
笛声清脆欢快,洞开云霄,立刻在吴霜耳畔回响。
吴霜的意念被唤醒,再看磨剑的男子,面容在叶沐紫皇和陌生面孔间模糊变换,直到笛声传来,才又恢复成初见时的男子模样。
他手中的巨剑也恍惚变回了巨刀。
吴霜惊诧起身,不敢逗留。
若不是被那牧笛声唤醒,恐怕一时半会无法离开磨刀石。
吴霜暗忖:磨刀人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吴霜朝牧童走去,忙施礼道谢。
牧童双眸清透,朝吴霜摆摆手,拍了拍牛背,继续前行,嘴边笛声再次飘荡而出。
牧童消失在山坳林间,吴霜再看磨刀人,恢复最初的状态,一边磨刀一边矫正。
仿佛根本没见到过任何人。
直到这个时候,吴霜才看清,磨刀石侧面,刻着四个字:浣衅古渡!
原来这曾是个古渡口。
衅音同衅,洗涤鲜血的意思吗?洗的什么血?渡舟又渡往何处?
只这四字,便见此处不凡。
吴霜也纳闷,为何在云端,唯独选中了这么个落脚的第一站。
自从读出了渡头的名字,吴霜沿路所见沉舸断桅,不计其数。
心道:沉舟侧畔千帆过,沧海桑田,谁知如今只见沉舸不见水……
吴霜顺着浣衅古渡的村路继续前行,约莫一顿饭时间,耳边水声淅淅沥沥,宛若雨声。
又行一盏茶工夫,见路边崖下,一股潺潺清泉从石缝中涌出,泉水清澈透亮。
青石围成潭堰,潭中水色着墨,清不见底,不知深几许。
谭边立着一块矮石,上书:雨花海。
细细再看,清泉涌出,落在矮石之上,喷溅的水花被打散,如雨丝飘落潭中。
朵朵波纹,像绣在潭面的花朵。
水滴落在水面波纹中央,竟变成浑圆水珠,在水面停留片刻之后,才融入潭中。
成百上千的水珠在水面跳跃,蒙蒙青白连成一片,蔚为壮观,吴霜看着看着,便已入神。
空气中飘荡着湿润甘甜的味道,吴霜立觉口渴难耐,踩着青石,朝着清泉跳去。
当踩跳到第三块青石上,吴霜发现脚下突然多出了数不清的青石块,而他分明从潭堰边上起步,此刻却已站在了潭水中央。
青石块参差如马齿排列,连成琴桥。
因为有很多种选择,反倒让吴霜无法立刻选择出一条桥道,迟迟没有落脚,跳出第四步。
吴霜站在原地,观察着青石的位置,迟疑之间,脚下的青石已不知不觉被潭水没过,清凉的潭水立刻灌进吴霜鞋内。
吴霜没觉得石头陷落,低头一看,怪道:“这……潭水涨的好快!”
耳边牧笛再次响起,匆匆一瞥,牧童骑着黄牛沿着村道行来。
笛停牛驻,牧童好奇的看着吴霜,大概在想,这是谁家请来的客人?猎奇心好重,见着什么都好奇……
吴霜这边又迟缓了些,潭水已漫过了小腿肚。
只半炷香时间,潭水已没过吴霜胸口,牧童从吴霜身边经过,黄牛走着走着便被溢出的潭水泡成一堆黄泥。
牧童端起牧笛,再次吹响,笛声换了曲调,吹出了潮起潮落,江海金涛的澎湃音浪。
潭水立刻退了下去,吴霜浑身湿透,跃下青石,站在路边发呆。
水退过后,黄牛缓缓从黄泥中站起,牧童爬上牛背,向吴霜伸手道:“你是谁家的亲戚?坐上来吧,我带你去……”
吴霜愣住了:“在下并非投亲访友,恰巧途径贵地!”
牧童眼角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没再问话。
吴霜坐上牛背,见雨花海恢复原貌,静静流淌。
沉舸断桅竟消失了般,再不见一块木板。
牧童低声问:“村口有个怪字,我不认得,大哥哥认识吗?”
吴霜并未多想:“浣衅古渡,小弟弟说的是哪个字?”
牧童听四字分毫不差,又问:“沿路见着了几艘沉船?”
吴霜如实相告:“一路上,见过数不清的沉舸断桅,可想古渡繁盛一时。”
牧童右指了指雨花海泉的方向问道:“你去潭里贵干?”
吴霜尴尬道:“口渴……”
牧童一愣:“你怎么……会觉得口渴呢?”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吴霜听着有些刺耳,从小听惯了他人非议,并未放在心上。
扭头问:“每天骑着泥牛,它不会饿!难道你不会口渴吗?”
牧童不再说话,用牧笛吹出新的旋律,在吴霜耳边悠扬舒展,古渡深处的林中,缓缓飘来一阵轻雾,霎时将树林草木盖成满目清白。
黄牛老迈,平稳、轻缓的走在白雾中。
吴霜腹中响起饥肠辘辘的饿嚎。
立时暗想:此处既是古渡,迎来送往的行人定然不在少数。理应会有充饥果腹的客栈酒肆。这便低声问道:“小哥受累,村中可有客栈?”
牧童停罢笛曲,伸手向远处一抹淡淡的淡红洁白的云峦指去:“公子可看见?”
吴霜顺着牧童指向,遥见一面青色招旗静静悬垂,旗上绘着两颗青绿色的杏子,下有四字“杏帘在望!”
吴霜见字,唇齿生津,轻轻咽了口唾液。
笼在淡红洁白云峦之上的雾气缓缓散开,一座两层木楼建筑露出轮廓,招旗上挂着五只红色大灯笼,掩映在杏花林中,分外妖娆。
木楼周围,正值杏花吐蕊怒放,遥嗅花香,令吴霜肺腑一震,食欲洞开。
吴霜忽觉奇怪,忽又记起烂柯之谈,有诗为证: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便又觉多了几分别致的趣味,豁然开朗。
牧童指了路,黄牛停在杏帘在望招旗下面的矮坡,正要离去。
吴霜伸手相邀:“一路劳烦,一同吃些饭食可好?”
牧童摆摆手道:“公子且去,待我喂饱了黄牛便来!”
灯笼旁,一青年男子,站在灯笼下躬身迎客。
古铜色的皮肤显得精壮干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机灵,手里捧着一只朱红色漆盘,盘中放着三只玉碗,高声唱喏:“贵客盈门,请先饮三碗涤尘之酒!”
吴霜见三只玉腕中盛着紫、绿、赤三种不同颜色的酒浆,香气扑鼻,透出温润光团。
心中不解,只得尴尬笑道:“多谢小哥美意,在下初次出门,素不善饮且量小……”
青年男子看着似有几分眼熟,竟像在哪里见过,但吴霜怎么也想不起来。
耳边笛声又起,吴霜又是一惊,竟连牧童的模样也忘记了。
青年男子指着盘中玉腕,朗声道:“如此便只饮一杯!”
吴霜对饮酒虽无太大兴致,却对眼前三碗颜色不同的酒,深感好奇,这便忙道:“还未请教……这涤尘之物,是为何酒?”
青年男子笑道:“酒入碗,不可收!请浅饮之,饮完再叙!”
说罢,将漆盘轻轻朝着吴霜递来半尺,并无紧逼强迫之感,正当吴霜感慨青年男子令人舒适的分寸感时。
酒香早在鼻腔中酝酿成瘾,引得吴霜心肠大动,不由得端起第一只玉腕。
青年男子见吴霜竟端起玉腕,脸色闪过一抹惊讶,继而露出憨厚淳朴的笑容。
第一碗,酒色淡紫微红,琼浆入喉,心胆微张,酒浆甜中略带涩味,一如前程往事,浮现眼前,经年十五载,出生便成凄苦伶仃的孤儿,不由得落下两行清泪。
第二碗,酒色青绿微黄,舌尖滑游,回味悠长,酒浆淡中略带酸甜,一如诸多烦恼,浮现脑海,踌躇行天下,视为亲人的城父百般算计,不由得恼恨怨愤落泪。
第三碗,酒色深红转墨,唇齿绵稠,钢胆正雄,酒浆醇中浓香入窍,一如惶惶伟阔,独感寒凉,渺小如蜉蝣,游弋天下山河间心怜生如蝼蚁,不由得感念伤怀落泪。
吴霜情不自禁,一碗接一碗,无法停杯。
三碗饮毕,吴霜转身掩面拭泪。
朗声道:“好酒!痛快!”
青年男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吴霜,这也能算……不善饮酒,量小?
收起漆盘,低声问道:“敢问贵客,可品出酒中滋味?”
吴霜轻叹:“过往,将下,前路……”
青年男子大惊,可能是第一次遇见有客人品出酒中之意,也可能是第一次不用开口为客人解释这三碗酒。
“浅酌淡饮,烦请解惑……”
青年男子愣了愣,眼前的客人定然是饮过朱盘三碗,方能问的这般从容。
脑中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客人何年何月曾来过……青年男子拍了拍脑袋,徐徐道:“第一碗名琥珀光,摘星月之芒入酒,可解前世之苦;
第二碗名醉生平,取九天琼碧为曲,可解当世之忧;
第三碗名夜回肠,取朝霞夕阳彩云为裳,可解来世之恐!”
他的脸上尽是不解,并没有侃侃而谈时的骄傲与快乐。
吴霜不由赞道:“三碗酒,酿尽苍生百态,天下修皤艮况。吴霜受教!”
青年男子恭手道:“吴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