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苦乐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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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昭然敛眸，犹豫了一阵才说道：“微澜，你去看看吧，他，不大愿意见我。”
“要不要带句话给他？”
“算了，不带了。”
自从邓兮入宫那日在御花园见了一面之后，洛昭然又去了东厂不下数十次，可邓兮皆闭门不见，顾城去看也是如此。
他，只见安微澜。
见她如此，安微澜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
洛昭然浅笑回之，一扬下巴，道：“我没事，快去吧。”
“好。”
待安微澜离开后，洛昭然隐去了笑容，寒声道：“跟了一路了，还不出来？”
藏在幽暗处的洛铎应声而出，“殿下是怎么察觉到的？臣自认隐蔽的极好，就连顾大人也未曾发觉。”
洛昭然转身看他，不答话，神情并不是太妙。
洛铎颔首一礼，恭敬道：“人已经找到了，殿下准备何时开始？都在等您发话。”
“后日。”
洛昭然留下了这两个字便打算离去，忽地脚下又一顿，侧目，眸光中狠戾之色涌起，略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堂兄，我再最后与你们说最后一遍，别不知死活的去打顾城的主意。否则，后果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好脾气的人。”
洛铎也不想如此逼洛昭然的，可真的没法子，他的妹妹今年才十岁啊，她往后还有四五十年的日子，难不成就要一辈子蹉跎在这深宫中吗，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妹妹做筹谋。
如今世道纷乱，人心不古，还是各自算计各自的罢。
洛铎再次抱拳，道：“臣明白。”
洛昭然颔首回礼，转身离去，话虽然甩的漂亮，但若齐长明执意要动顾城，她也是没有那个能力去阻止的。
现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夺权。
洛昭然不想再躲，也不能再躲，因为她的贪图安逸，邓兮和顾怡都已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想明白了，欲于此乱世中求存，必得走到那至高之位。
他们一直所图的，不过就是身边人皆能好好活着，可偏偏有人不愿意安生过日。
既如此，他们也是不怕的。
往后日子，是与狼共舞也好，是与虎谋皮也罢，有敌自四面八方而来，那就提刀拔剑，一会豺狼。
......
另一边，安微澜往东华门侧殿追了过去，却只见到一群内监分散出去找人，她四下看了看是一片狼藉，地上还隐隐有着血迹。
刚欲追上前去寻，身后便传来了邓兮的声音。
“你可是宫正司的掌印司正，穿着宫婢服出去，会叫人笑话的。”
安微澜猛地循声回首去看，这一眼，泪水便如决堤的河水。
邓兮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座雄狮雕像后，那个角落刚好够容纳一人。
他从前挺拔的腰杆早就弯了下来，面色蜡黄，面容憔悴颓唐，身上的内监服全是被乱打乱踢的痕迹，脸上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痕，一双手被劳苦活计折磨的布满了口子和老茧。
安微澜缓步走过去，在他的身边蹲下，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落泪。
邓兮从身后拿了一套还算干净的内侍服塞进安微澜的怀里，他说道：“拿去给齐二哥吧，于内廷中行走，要么着宫婢服，要么着内监服，只有如此才不会被发觉。”
安微澜下意识的一推手，那衣袍掉便在了地上，溅起一阵飞灰。
邓兮看了一眼没说话，已经伸手去捡，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上面的一层灰，他望着安微澜笑，“微澜，别闹，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邓兮，你就听话好不好？去乾清宫或者金辰殿都好，随你选，那里有昭然和怡姐姐护着你，你怎么着都不会像在这东厂里一样受委屈的！”
邓兮摇头：“我过去，只会给她们添麻烦。”
“有何麻烦啊？”安微澜恼恨的抬手，轻拍了他一下，“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那我再问你，你做什么避着不见昭然和顾城？”
“你别因为我动气。”邓兮一直扬着笑容，宽慰她道：“你们有你们的事要去做，我也有我的。”
“可是你......”
“微澜，这世上，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像昭和那样骄傲的人，现在都尚且有委曲求全的时候，更何况是我呢？你们想要保我无恙，我明白的，但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你说，是不是？”
安微澜苦恼着，这话是对的，可她却又很是不想承认。
邓兮将内侍服重新放回了安微澜的手中，他撑着石像，艰难的站起来，左腿好像是有伤，走起来有点跛。
见状，安微澜就要去扶，却被邓兮挡了回去，他坚持着自己起来。
“你的腿怎么了？”
“不碍事的，你帮我给昭和带一句话吧。”
“你说。”
邓兮抬头望天，蓝天白云，碧落苍穹于他眼中再无半分颜色，只觉邓氏一族的上百冤魂在向他呐喊叫嚣。
他的声音瞬间沙哑了许多，艰难地开口道：“我，是邓氏子弟，邓家之泼天大难皆来源于齐氏一族、顾氏一族，以及洛氏皇族，既是仇人，便当对面不识、前尘摒弃。三尺脊杖的救命之恩，邓兮牢记心中，无需她说，该报时一定会报。”
听完，安微澜目瞪口呆，简直想上去抽他一巴掌将他打醒，这样混账的话，他怎么敢说得出口！
邓兮的手一直撑着膝盖，他不再逗留，一步一步的往那那幽暗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的侧殿里走去。
“国仇家恨在身，日后相见便只会是争锋相对、血肉相杀，但若有一日我死，定会给她留遗言一封，以全多年挚友情谊。”
话音落，殿门闭。
直至此刻，安微澜方才明白，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邓兮拒绝了所有想拉他一把的手，执意沉沦于深渊之底，他要凭自己的蝼蚁之力去吞噬巨兽，最终，成为巨兽。
细想想，不仅是邓兮如此，顾怡、齐子毓、顾城、洛昭然，也包括她自己，皆已沉沦其中。
他们都曾是笑谈指点深渊的岸上人，可如今回头再看，她们早已被人一把推进了深渊的正中心，却浑然不觉，还在妄想着哪一日可以重新上岸。
佛说，世间苦乐梦长，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可世上早已无神佛，又有何人能够真正参透、堪破这心底执念。
答案是，或许有，但一定不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