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王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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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远从山后闪出,清河笑骂他:“来了都不晓得吭一声。”
赵远脸上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进来先向乔凌说了句:“打扰了。”随后便在清河身侧坐下。
“你是来找我还是找乔郎君?”
赵远喝了口茶,“找你。”伸手摸出一封信,放在案几上:“主上送来的。”
清河有些意外,打开信看了看,扶额苦笑道:“这叫什么事?”他把信给乔凌,赵远抬眸看了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乔凌接过一看,抽了抽嘴角,心虚的低头喝茶,她刚才说的太多,口干舌燥。
首席谋事虽然头疼,可自己选的主子,再作那也是英明神武,这是江南道啊!多少人眼馋却因世家盘亘不敢伸手,主上居然想要将之釜底抽薪。
他的心蠢蠢欲动起来,按耐下激动问赵远:“圣旨下来了?”
“嗯,顺利的话明日使者就会出发南下。”
“使者是谁?“
“梁公公的徒弟梁三。”
赵远喝完杯中茶水,起身道:“我去做准备。乔郎君的茶还有多余的吗,能匀我一些?”
乔凌取了一些来,赵远抱拳谢过,疾步匆匆离开。
清河哀叹一声,“原本还想着能得几日清静,这下有的忙了。”
乔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能者多劳,我把剩下的茶全给你包上。每日喝一些可以提神,不过此茶性凉,记得不可多饮。”
“多谢。”
五日后,清河跟赵远带着百来号人低调地离京,而远在江南过着纵情享可生活的世家大族尚还不知危险正悄悄地逼近。
李珏在王家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这日王朝邀请他去忘山阁观景,这座阁楼是王家已故去的长子所建,高三层,位于假山之上,可以俯视整个府邸的景色。只是因为五年前家族内讧,死了两位主子,大多数人觉得此地不吉利,甚少靠近。王朝却是例外,每每心中烦闷,他都会一个人来此地登上楼阁望远,疏解心头的郁闷。
李珏打量王朝的神色,发现他当真没有将上回的挑衅放在心上,而不是故做谦和,寻机报复,不禁有些诧异。
笑着举杯道:“王郎君好涵养。”
王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对方所指,嘴边泛起一抹苦笑,喝了口酒,叹道:“本就是家仆失礼在先,王某哪里有脸怪到乔侠士身上。”
“王郎君实在不像世家子弟,倒像是饱读儒家经典的大贤者。”
王朝苦笑着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王某这等迂腐,不知变通之人哪里能当的贤者,乔侠士羞煞我也!”
李珏笑笑,“乔某只是替王郎君不值。”
王朝无奈苦笑,面庞上带了一丝难堪。李珏难得善心,给他留了颜面,没有继续再说这个叫人尴尬的话题。
王朝认定李珏是江湖人,自然而然就说起江湖事。二人相谈甚欢,称呼从乔侠士、王郎君变成乔小友和王兄。王朝欣赏对方的博学,虽然有好几次被他的口无遮拦吓得面如土色,可深思后,却觉得言之有理。
譬如二人谈论到项橐智辩孔子,王朝觉得项橐是个七岁奶娃,孔圣人不想跟他计较,才会被对方狡辩的哑口无言。
李珏则说,狡辩通诡辩,就跟江湖人打斗,有些人的招式剑走偏锋,你能说他是胜之不武?他就问王朝,“历书上有过多起以少胜多的战役,还是王兄只认可鼓对鼓锣对锣的拼杀?”
王朝哑口无言。
他的手指按在杯沿上轻轻一拨,杯盏滴溜溜旋转起来,“项橐赢得孔子用了巧技,反观孔圣人,小看七岁小儿,才会输的一败涂地。”
王朝受益匪浅,多次想打听是哪位名师才能教导出如此出色的高才,甚至想把爱女王媛许配给他,被李珏不着痕迹地的带偏。一来二去,再迟钝也察觉出对方的婉拒,王朝心中惋惜,却也不能勉强,只好挑着日常趣事儿闲聊。
“不怕乔小友笑话,少年时我就憧憬过快意江湖的日子。奈何身在世家俗务缠身,分不出心思。只能偶尔得闲了去茶馆听听江湖事,算是弥补遗憾。
南剑琉煜,北剑林辨风头尽出,压的其余门派弟子只能避其锋芒,南剑我知他是百草堂的少堂主,前几年陛下生辰,曾有幸见过一面,风姿卓越非一般人能比,乔小友可见过北剑?能跟南剑齐名,因当不会差多少。”
李珏不要脸地自夸道:“这是自然,南剑虽说剑术不凡,但他身为少堂主,对门派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法专注剑道,不出五年,剑术必定停滞不前。这人无趣的很,日子过的好似苦行僧,也就一手丹药炼的好。北剑就不同,他是江湖第一剑客,年纪轻轻就已达到三昧圆满。据说容貌俊朗,是闺阁女子心目中的情郎,王兄不妨去问问家中娘子,说不准还能找出一两册北剑的话本。”
王朝朗声大笑,虚点点他调侃道:“乔小友不地道,你仰慕林侠士,为何要贬低琉堂主?琉郎君风姿天下罕见,以我之见,也只有当年的天策上将能与他一较高低,只可惜……。”他深深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惋惜之色。
“我以为如王兄这般的世家子都不喜晋王做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家如何,想必这些日子你所见所闻不少,我又哪来的资格去指摘王爷呢?”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李珏对这位王郎君的脾性有了七八分了解。此人表面世家做派,内里反而有些儒家的迂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这种性格的。
说来这位王大郎君其实排行为三,上面有两位挟势弄权的兄长,斗到两败俱伤,两房子嗣几乎死绝。原本颐养天年的王郎主宣布重出山门掌权,随着年纪增长,对权利的欲望反而加重。为了架空王朝的权利,挑拨仅剩的兄弟二人,养出不少欺压百姓的膏粱子弟,与马原狼狈为奸。江南道这次的重灾,是他们常年贪污朝廷修筑堤坝银子,才酿出的后果。
李珏出京后其实一直都在思考该怎么处置王家跟谢家?灭了,会打破江南道的格局,不灭,尾大不掉。没了这两家,还会有其他家族替代。其实最好的法子是杀其首恶,扶持自己的心腹。
这个王朝给了他熬夜。选择另一种方法的可能性。
李珏有心试探,只是话还没来不及出言,就被一声张扬的声音打断。
“呦,长姐的病终于好了,舍得出门了?说起来我哪里得罪你?大伯母非得在祖父跟前一哭二闹上眼药,害的奶娘活活被打死。”
王朝面色一变,起身快步走到围栏边往下看,李珏慢悠悠踱步,站在王朝身边。二人的位置相当隐蔽,能看到花园内发生的一切,而下边的人因为有树叶遮挡,很难察觉到上头有人。
王嘉本想让王羲多跟王媛相处,培养兄妹感情,这样等到了京城也好熟稔一些。只是王羲几次上门拜访,李氏都已大娘子身体不适婉拒。
吃了几次闭门羹,他自然不会再上门去讨嫌,一来二去反而跟二娘子王灵熟悉起来。
今日天难得放晴,王媛经不住母亲反复劝慰,就带了侍女来花园散心,不想遇上同样来赏花的王羲和王灵。
王媛看着王灵站在王羲身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想到被土匪抓住夜不能寐的每时每刻,想到每晚被噩梦惊醒,清风明月狰狞着血淋淋的面孔,逼问她为何不救她们?
这一切都是这个贱人害的,自己为了王家的名声受了天大委屈,却要忍在心头,而她却没有半点愧疚之心,还能乐呵呵的赏景观花。
王媛冷笑道:“你做了什么,要我当着五堂兄的面说出来吗?我可以拼着名声不要,大不了一死了之。你呢,可有这个勇气?”
王灵的眼神慌乱了一瞬,尖酸刻薄的言语就要脱口而出,想起身边还站着王羲。狠狠掐了大腿一把,鼻子一酸,泪珠大颗大颗从面颊滚落,嘤嘤低泣道:“我做什么了?不就是摘花误了时辰,以为姐姐不耐烦先回家了?就算有错也只是错在没去找你,谁知道姐姐会被匪徒绑走。一笔写不出两个王,你名声有损,与我有什么好处?”
“你……你……。”王媛几乎要晕厥过去,恨不得生撕了对方,可她没有证据证明是王灵害她,祖父也不会想要看见她们姐妹操戈同室。
兰芽扶住自家女郎,忍不住道:“人在做,天在看,二娘子做过什么,老天爷都会记得。”
王灵一跺脚,捂着脸大哭道:“这个家我呆不下去了,五堂兄哥,你回京时带我走好不好,我很好养活,只需一处小院,粗茶淡饭便可。若实在不行,就送我去庵里,青灯古佛也好过受人排挤,连个奴婢都能对我大呼小叫。”
心知二娘子多是做戏,可一个驳了他几次脸面,一个费心讨好,王羲的心早就偏向王灵,对王媛的态度心生不快,这种以下犯上的奴婢若是在京城王家,早就被打死了。
后面如何李珏已经不需要再看,抬眸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王朝,递过去一杯茶,缓缓说道:“都说见微知着,女儿家的争端其实很能看出矛盾的根源。二娘子为何敢挑衅大娘子,为何敢当着外人面揭她伤疤。说到底是因为她明白王家能做主的不是王兄你。”
“乔小友不知内情,还是莫要妄加议论的好。”
李珏笑笑,出言讥讽,“王兄天真了,内情如何真的重要吗?你该去看看清风明月那两个侍女的死状,若非阴差阳错,王大娘子也会落得那般下场。这不是你避让就能解决的事,她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下次,就不知王大娘子能否还有好运?”
王朝闭了闭眼,硬着心肠不去看女儿的狼狈,“这是王某的家事,王某自会处理,无需外人多言。”
王朝捧着茶盅,看似发呆,事实上人并不轻松。一些被刻意遗忘的片段破开封印,一下冲击入脑中。
大兄的衣袍被鲜血浸湿,死死拉住他的手,仿佛有无数话想要诉说,可张嘴就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最后在绝望中死去。
二兄被下人发现时倒在府邸内的一处偏房,食指被他咬的血淋淋,在地上画了几道痕迹,好似想要留下什么,可来不及写下就气绝身亡。
大兄空洞的眼神,二兄的死不瞑目,几个侄儿跟人斗殴被打死,侄女儿由嫂嫂带回娘家,再也没有消息传回。他知道家中潜伏这一个怪物,可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查,他怕只有动手,就会沦落到跟大兄二兄那样的地步。
王朝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书房内。
“我不是在忘山阁?谁送我回来的,对了,乔小友呢?”
书砚一板一眼回答道:“是乔郎君叫奴送您回来的,您当时面色不对劲,奴本想去叫大夫来,乔郎君说您正在思考,不必打扰,一会儿就能醒来。奴守在这里,打算再过一刻钟,您要是还未清醒就去请大夫。”
“不必,我无事。你去看看大娘在哪里?可回房了,就说我找她有事。”
书砚领命出去,很快回来,回禀说道:“大娘子受了凉,喝下药已经睡下。夫人说郎君有事明日再谈。”
王朝叹了口气,头疼的揉捏额角,知道李氏气恼他没有出手教训二娘,可他身为长辈,跟未及笄的侄女计较,被下人听去不知又要乱嚼什么舌根?长长叹息一声,把手盖在脸上,掩饰住嘴角的苦涩。
书砚担心他的身体,想劝他请了大夫来瞧瞧,都是养在家中的客卿,过是走一条水榭长廊的功夫。可瞧他的脸色不对,张了几次口,又都咽了回去。
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是阳光明媚,今日天空竟又飘起雪花。冷风从窗棂的缝隙里灌进来,屋里搁了火盆,可王朝的心宛如屋外的冰雪,怎么都暖不起来。昨夜,父亲将他叫去书房,告诉他决定让大娘二娘一块儿进京。王羲会安排他们与赵王见面,介是王妃的位置花落谁家,全凭赵王喜好。
王朝几乎想要大逆不道上去摇醒父亲,让王家的闺女好似货物一样由人挑选,他们世家还要不要名声了。他的大娘根本没有那等野心,等二娘成为赵王妃,作为陪衬的她,还怎么活下去?
可惜父亲压根不想听他的解释,而他那个被养的野心勃勃却一脑子干草的弟弟讥讽他目光短浅。
王朝深深的感到疲惫,心中那道睿智淡然的身影仿佛越来越远,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像变了个人一样?
“去看看五郎,就说我这个伯父请他赏脸用饭。”
书砚轻声道:“五郎君一早就外出了,好似要去拜访谢家郎主。”
过了许久,王朝才又出声,“你去问问乔小友,他可愿意来书房叙话,若他没空,便算了。”想要先前的无礼,王朝深感愧疚,乔小友出身江湖,性情疏朗,能对他直言不愧是将他当做好友,可惜,他辜负了这片心意。
书砚一脸古怪的回来,头上还沾了未融化的雪。王朝向外头探了探,“又下雪了?乔小友怎么说?”
“是,今年的雪季长了些。”书砚语气一顿,“乔郎君说,咱们府上的锦鲤味儿不错,他预备多钓几条,烤了请您一道品尝。还说,说……。”
王朝暼了他一眼:“少吞吞吐吐,他还说了什么?”
书砚低下头,不敢去看郎君的脸,小声说:“乔郎君还说,外面风大凉爽,有益醒脑。”
王朝“噗嗤”一声笑起来,在屋内连转了几圈,“去把我的鱼竿拿来。”
书砚不仅备了钓鱼用具,还有手炉、炭盆、热茶点心,好说歹说终于劝得郎君出门前多穿了一件狐狸毛镶边的熊皮裘衣。
王朝怀中抱着手炉,还未走到花园,就冻的浑身打哆嗦,他羡慕的看着只披单衣的李珏,“小友穿的这般单薄,不冷吗?”
“内息练到一定境界就能寒暑不侵。”李珏看他裹成球样,还瑟瑟发抖,啧了一声:“我有一位友人,没练功前也这般怕冷,你们文人真弱。”
王朝打了个寒颤,感觉脸都要冻僵了,但依然拱手,为了那天的事致歉,“乔小友,那日是实在对不住,我晓得你是一番好意,只是只是,阿嚏!阿嚏!阿嚏!”
书砚看着着急,几次想要劝说郎君回屋去,都被王朝以眼神制止。
李珏看他冷的面色苍白,牙齿打颤,就往他身上过了些内息,王朝十分新奇,原本僵直的身体竟然一下子缓和起来,把裘衣褪去也丝毫不觉得冷意,他在原地跳了跳,兴趣盎然的问道:“乔小友看为兄的资质如何,要是现在习武,有生之年能否练到寒暑不侵?”
李珏嗤嗤一笑,随后念出一段口诀,让王朝记下来,“每日练习一到两个时辰,应该能改善体质,这是百草堂给外门弟子养身用的功法,男女皆可练习,就当我这些日子在府上吃住的费用。”
王朝本想拒绝,但考虑到闺女的身体,还是接受了,真心实意感激道:“多谢乔小友。”
李珏把一条烤的喷香的鲤鱼递过去,“尝尝,味道如何?”
王家面不改色的接过,咬了一口,用内息烤制的鱼色香味俱全,哪怕从小锦衣玉食,尝遍山珍海味的王朝都赞不绝口,“味道极好,乔小友烤鱼天下一绝。”
李珏把一尾上钩的锦鲤丢入木桶,一甩鱼竿,饵入了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王兄你啊太清太正,可天下就像这池水,什么都得有点才好生存,要不然,清澈见底,分毫毕现,你叫野心家,阴谋家如何生存?我跟王兄相识一场,不忍你落得晚景凄凉,故而多言几句,话不好听,你多担待。”
王朝学着李珏坐在假山石上,自嘲的笑笑:“如今能找个肯说真话的朋友太难,上回是我的错,今日可百无禁忌,哪怕涉及主院与后宅。”
“那我就直说了。我从洛阳到江南,这一路听了不少传言。说王家欺压百姓,强行圈地,贪腐受贿,一开始对世家的印象可谓极差,与王兄相处过后改观不少,只是像你这般的世家子太稀少了。”
王朝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苦笑道:“乔小友说的我其实略有耳闻,可子不言父过,家中是什么情况你也都看到。我确实后悔,当年放任父亲掌权,让他处处偏袒四房,养大了他们的野心。可眼下,以我一人之力,实在无力改变。乔小友满腹经纶,颇有急智,能否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李珏摇摇头,认真的道:“并非我不愿,而是王兄你扪心自问,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腐肉不除,伤口难愈,你能下得去手?我听说王郎主患病时,你日日侍奉在病榻前,比起上古以孝出名的先贤舜都不趁多让,真正要阻碍你变革的,当属王郎主。”
王朝眸光凝重,双手紧紧拽住成拳。
“王兄好好想想吧,我会在府上再留一些时日。”李珏起身,提着木桶扬长而去。走到半路,回望一眼,就见王朝依然坐在冰天雪地中,书砚满面焦急,在劝他回屋。
李珏轻轻地笑了笑,慵懒的舒展身体,提着桶,走在飞扬的大雪中。仔细去看,雪花落在身上,还未沾湿衣裳,就已经被蒸腾成一股热气。
机会他给了,脑筋要是打结仍然想不通,那就只好全部铲除。
比起尾大不掉,破坏平衡又算的了什么?他对乔凌说的税制很有兴趣,更想看看没了世家的盘剥,有杨明这样心在百姓的官员担任刺史,能否让江南这颗晦暗的明珠,重现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