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宛丘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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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她异常羡慕未曾谋面的师娘，若她的人生中，能够出现一位如师父般的男子，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便是非常圆满了。
可惜，她是陈国公女，也许在母亲的阻拦下不会与邻国联姻，但在陈国境内，她的姻缘，亦是无法自主。那些高卿贵人的子弟，她几乎是全部认识的，哪个家中无小妾，哪个不是见了美丽的女奴便想占为己有？
上元节猜灯谜，母亲的愿望是：不论出身，寻个有才有貌有德且良善之人，可，那个答出灯谜的人，早已经逃之夭夭，即便寻得，亦不知其德行若何。
心思千转间，这个浑身是谜的师父，反而在她心中增加了一份敬意。
虽知寻找红艳的希望渺茫，但她还是举起酒杯，真诚祝愿：“祝师父，来年今日，能与师娘团聚！”
酒滑入口中，顺喉而下，一股绵绵的热力贯穿入腹。蓁蓁将空空的酒樽与刘成一照，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相碾，打了一个响指：“传画师。”
“是！”
门外童子的应声方落，一把清润若流水的声音响起：“主人，宛丘总管剑锋求见。”
“进来。”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高瘦且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迈步走了进来。
他二十一二岁年纪，一袭白衣飘飘，头上的束发玉冠流转着墨绿的光芒，碧蓝的眼眸如湖，挺直的鼻梁如山，神态安然平和，行动间隐隐流露出一份从容气质。他进门便单膝跪地，朗声道：“剑锋见过主人！”
阔大的衣袖悠悠一挥，蓁蓁点头道：“坐吧。”
“是，谢主人。”
他微微躬身退到一侧，蓁蓁眼眸轻转，唇角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剑总管，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你们如何得知我是你们的主人？”
伸出白皙的右手，拇指上翠绿的扳指，闪灼着幽幽的光芒：“仅凭这枚扳指么？”
送饭来的两个白净小童并未离去，分别跪坐在蓁蓁两侧，此刻两人同时起身，片刻功夫便在下首摆好一张小几。
剑锋悠然上前一步，凤眸微垂，清声道：“大掌门前些时日曾飞鸽传令，日后，若有人带扳指现身，便是七剑客所有人的主人。”
“万一扳指为人所夺？”如此随意地确认主人，蓁蓁不由讶然侧目了。
“如何识别主人，大掌门另有交代。而详情，宛丘城内仅三人知。”剑锋优雅地弯一弯身，退到下首榻几前，缓缓跪坐，在他的眉梢眼角，隐着一份欲语还休的神秘。
疑惑尽去，蓁蓁心中不由失笑：“这毒剑，有勇有谋，倒非莽夫。”
“主人，画师寻已到。”童子干净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回禀道。
“请进来。”
画师寻是个矮胖老头儿，一把稀疏山羊胡和满头的白发，以及脸上深深的岁月痕迹，显示其已入耄耋之年。但他身板挺直，走路稳稳当当，竟好似习武之人，与他的面貌颇不和谐。
想起刘成在地府之时的情景，蓁蓁便觉得其貌不可信。
此人进门亦单膝跪地，垂目禀道：“画师寻见过主人。”
无论是方才剑锋与蓁蓁主仆的对话，还是画师寻的进入，都未曾打乱刘成的进食。
蓁蓁悄然斜睨，只见刘成上身挺得笔直，慢条斯理夹起一片鲜嫩的烤羊肉放入口中，闭眸细细品味，随后，端起面前的酒斟，一饮而尽。一滴酒水沿着他唇角滑下，他颇顽皮地用手背一擦，笑嘻嘻望着蓁蓁道：“画师可是为了师父而来？”
见刘成如此欣喜，蓁蓁亦顽皮地对他眨眨眼睛：“正是，师父。”
“容我想一想，再细细说来。”刘成一副沉思的表情，目光微微一转，落到画师寻的脸上，却瞬间呆住了，小心翼翼唤道，“寻，寻叔？”
自称“寻”的画师，自进门开始，虽然低眉敛目，但是他的眼睛，却不时地悄然瞟向主位上的蓁蓁，对室内的另外两人，皆未在意。此刻听闻刘成唤他“寻叔”，身体蓦然一震，豁然抬起头来！
在那一双浑浊的蓝眼睛里，此时充满了震惊、疑惑和难以置信，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山羊胡颤抖不已，盯着刘成打量良久，方颤抖着声音低低道：“啊！你是成？！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刘成满面惊喜神色，双手撑住地面，拖着两条腿向画师寻移动了两下，突然仰头，哈哈大笑道：“哈……寻叔，你真是寻叔！”
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却转为呜咽，脸上泪落纷纷，如同大晴的天气里，突然而至的急雨，令得蓁蓁和剑锋莫名一怔。
“爷俩喜相逢，莫哭莫哭，成儿！”画师寻在刘成的呜咽声中，喜洋洋地捋着胡子走向他，待他看清刘成拖着的两条腿后，又瞬间瞪大了浑浊的蓝眸，大惊道：“成儿，你的腿？”随即蹙起双眉，一副深思的肃然表情道，“你的武功？”
呜咽声渐渐止住，刘成抬起头，通红的蓝眸水光盈盈，里面裹着的全是悔痛，他吸一吸鼻子，低沉道：“腿……废了，武功无……无事。”
画师寻难以置信，良久方回过神来。
他蹲下身子，双手架住刘成的胳膊，想要搀他起来，然而，他搀起了整个刘成，刘成的双腿也只是无力地垂着。
颓然长叹一声，画师寻缓缓放下刘成，一只手遮到了两只眼睛上。
“莫伤心，寻叔，武功还在。”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刘成向画师寻绽开一个忧伤的笑容，“成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寻叔了。”
他眸光转向蓁蓁，又望望身边的画师寻，认真道：“青林，师父想和寻叔单独相谈，可否？”
这本是蓁蓁所想，他倒是替她说出来了。
蓁蓁应下，轻轻跃起，向两个小童吩咐道：“把我和剑锋总管的几移走。”
一面对刘成眨眼微笑：“师父，莫忘了师娘的画像。”
画师寻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刘成，回过神后低低问道：“是红艳？”
神色一黯的刘成，默默点了点头：“成的头发全白，亦是因为红艳啊，寻叔。”
剑锋早已识趣地站起来，无声随着蓁蓁离开了偏厅。
两个白净的小童抬起蓁蓁的几，正不知所措间，他淡淡一笑：“去左侧休息室。”
小童应诺，欣然而去。
所谓的休息室，其实是一个储存茶具的房间。房间虽小，但是窗明几净，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令人丝毫不觉是储物小间。
两人坐定，剑锋不卑不吭地端坐着，凤目向蓁蓁微微一瞥，抿了抿唇，肃然道：“主人，大掌门实有交代，若主人出现，七剑客在宛丘城的据点及门徒人数，皆需要向主人详细禀报。”
此事完全出乎蓁蓁意料之外，她疑惑睨了剑锋一眼，懒懒问道：“为何？”
剑锋清亮的凤眸中隐有不服，但他竭力压了下来，声音清润道：“大掌门说，以后……七剑客门下所有，将全部归属主人，包括七剑客所有门徒们的生命。”
眸光一动，蓁蓁细细思量起来。
毒剑究竟什么意思？送给自己七剑客门下的所有和七剑客门徒们的生命？她需要这些作什么？瞧这宛丘总管的模样，似乎甚是不服，哼，管理的事情，有七剑客在，她干嘛要插手呢？
淡然一笑，蓁蓁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字道：“放心，我不稀罕这些，所以，我不会要。”
随即，她轻挑娥眉，轻柔说道：“你们只需配合我师父，找到师娘即可。其余一切，你们以前如何，现在便如何，不必额外向我禀报。”
剑锋呆住了。
一个如此庞大的、闻名各国的七剑客门派，可是诸侯各国国君求也求不来的幸运，而这个瞧着毫无特别之处的女子，居然说不稀罕？她，究竟是何人？
望着剑锋讶然之极的模样，蓁蓁视而不见，只淡淡一笑，自顾自继续说道：“画师寻的画像出来，你立即派人去寻找，我，只要结果。”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剑锋恍然惊醒，忙不迭连应了两声：“哦，是，是，主人！”
纤细莹白的食指在几上轻轻一扣，发出“嘟”的一声响，蓁蓁肃然道：“还有，我需要最快捷的传送信息方式。”
“主人与剑锋想法不谋而合。”宽大的衣袖抬起，剑锋从衣袖间取出一个蒙着黑布的鸟笼，他缓缓起身，将鸟笼恭恭敬敬呈上，道，“主人只管将信鸽带着，路上摘下黑布，回去后令人开笼放飞即可。以后，所有消息，剑锋自会用信鸽传送给主人。”
惊喜一笑，蓁蓁道：“好。”
剑锋起身，微微躬身：“若主人无事，剑锋先去处理几件琐事，随后与陈挺管家交接一下，这梧桐小院内的事物。”
“去吧。”
剑锋退了出去，蓁蓁却突然想起一事，当下唤道：“且慢。”
听到呼唤，剑锋又转了回来。
只听蓁蓁缓缓道：“我虽已任命陈挺为管家，陈护为护卫长，专门负责我师父的起居饮食和安全，你既然为宛丘总管，大事还是由你来决断。”
“是。”
微风透过菱格窗，悠悠吹起窗前的白色帷幔，轻轻飘起，又轻轻落下，似缓缓揭开一个年深日久的秘密一角，又于悄然间无声无息掩上。
食指轻抚过几面，蓁蓁道：“我师父刘成，曾被公子佗设计囚禁十年，至于为何囚禁，我亦不知。但师父于我有恩，所以才如此安排，希望总管关注公子佗和太子免的人，若他们的人发现此处，不必通知我，你立即护送我师父离开。”
陈挺和陈护算是蓁蓁的人，却当面交给剑锋管着，剑锋尚未来得及欣喜，便被蓁蓁飞来的大瓜砸地晕头转向，默默思量道：“这个双腿已废的刘成，究竟是个什么人，竟然引得公子佗囚禁他十年而不杀？”
阳光从菱格窗射入，在地上描画出一个个清晰的菱格影子，这些影子明晃晃的，又带了无限神秘的气息，耀得人眼睛发花。
他微微眯起凤眼，深深施了一礼，朗声道：“是！剑锋谨遵主人令！”
吃过午饭，蓁蓁并未立即离开，而此刻，刘成正与画师寻聊得热火朝天，另一侧，相认的两家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安静地吃起了午饭。
她独自一人默默坐在茶室里，静静听完小童禀报的两处人员动态，拿起垂纱斗笠往头上一戴，挥一挥衣袖慢条斯理道：“有没有收拾好的寝室？且带我去休息会儿。”
那白白净净的小童恭敬应道：“有。”
转身，引领着她进入了内院。
想不到内院虽小，却是精巧异常，房前高大的桐树遮得绿荫满地；院侧，一株粗壮的葡萄搭起了一方藤架，藤上绿叶满枝，黄色的花儿散发出淡淡幽香，弯曲的藤须向空中伸出小手，像个小儿般，好奇地探究着这个世界的未知。
令蓁蓁惊奇的是，藤下挂着一个秋千，垂落的草绳上各爬了一根碧绿的葡萄藤蔓，将这秋千与葡萄藤架彻底融为一体。
顽心大发的蓁蓁大步走到藤架下面，轻盈一跃便站在了秋千上，双脚用力一荡，一抹黑影便悠悠飘了起来。袍袖翩飞，黑发扬起，透过藤架的阳光，斑斑点点落在她身上，如同金子般闪灼着耀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