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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五十二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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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祖之一封信,言辞恳切,情意深长,上将东陵子奉比宗庙,下将其子弟敬为兄长,又将其学说总括陈列,加以自我行思,以浩浩汤汤之势,震荡肺腑,让闻者无不感佩。

这不仅是一封信,还是一封陈情书。

信写完之后,袁祖之又落下自己私印,“如此,不信八分,也能信五分了。”

胡煦替他将墨吹干,然后小心收折,又包上一层油纸防潮,以双鲤封缄,递给袁祖之。

袁祖之抚了抚那鱼纹,又将其郑重的交托给胥姜。

“胥娘子,此事便托付给你了。”

胥姜小心接过,应承道:“先生请放心,我必定好好嘱咐我那位朋友,只要找到人,定将此信传达。”

袁祖之朝她作了一礼,她赶紧回拜,“先生,这可是折煞儿了。”

“此事来去,几次都多亏胥娘子,理应重谢。”说完,又吩咐童子去找夫人支银两。

胥姜哭笑不得,“先生不必心急,便是待书寻回之后,再谢也不迟。”

“你与朋友费心帮我,我又怎好慢待?银子烦你帮我转交给他,路途艰难,就当给他添一杯薄酒送行。”

话已至此,胥姜自不好推拒,便只好收下了,心头暗暗记账,若真找到书,届时再自酬金里扣除便好。

“高兴!今日真是高兴!”袁祖之畅笑两声,赶紧吩咐童子将窖里的好酒搬出两坛来,又吩咐人传菜。

几位好友也替他欢喜,楼敬让小童将古琴取来,笑道:“我抚一曲,为袁兄助兴。”

李统学道:“不如奏一曲《梅花引》,应时应景。”

杜回抚掌道:“可。”

楼敬落指,“那便《梅花引》罢!”

胥姜回坐,又想起一事,本想请教袁祖之,却见他正与楼敬应唱,便将空闲的胡煦请了过来。

两人一边听琴,一边翻着那龟兹国千佛洞的记载,探讨着那队僧人的去向。

“这队僧人起初十几人,经过龟兹时仅剩九人,自龟兹往中土,路遥千里,又时逢战乱,这一路折损,难说他们有没有抵达中土。”胡煦往后翻了翻,再没有关于那队僧人的记载,他按年月推算,对胥姜道:“若真想探寻到他们的踪迹,得找当年入关文书,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想来那些文书也难以凑齐,找起来也艰难。”

胥姜点头,“我想也是。”

“东家找他们作甚?”

“修行者大多心志坚定,很难动摇自己的目标,他们本欲往北而去前往楼兰,却忽然改道东行来我大盛。此番变化,定有契机。”

胡煦之智,若红炉点雪,“东家是怀疑,他们在千佛洞遇到了子楚?”思忖片刻又道:“若他们在龟兹遇到子楚,被其劝说改道大盛,那只要找到其踪迹,便能获得东陵弟子更多的消息。”

胥姜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如你所说,眼下无法确认这队僧人有没有抵达中土也。若要在大盛寻其踪迹,并不比去安西都护府寻找东陵派弟子容易。”

“也不是完全无望,可以慢慢找寻,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此事交给我,若能找到也算是报答老师教导之恩了。”胡煦说完,便将那册札子收到自己手中。

“好。”胥姜点头,随后又朝他问了几句科考之事,见他胸有成竹,也放下心来,与他饮了一杯,祝他顺利。

楼敬那便已奏完一曲,见二人凑在一起嘀咕,便问:“竹春与胥娘子谈什么,这般欢畅?也说与咱们听听。”

袁祖之哼道:“年轻人的事说给你听作甚?咱们几个老家伙的啰嗦还不够塞你耳朵?”

楼敬回堵:“就是你们几个老家伙的唠叨听腻了,才想听听年轻人的话。”

见二人又要拌嘴,胥姜赶紧岔开这两个冤家,“不过是向竹春请教札子上的一些见闻,也无他事。”

“瞧你这小鼻子小眼的。”袁祖之心情好,不跟他见识,又请众人喝酒、吃菜。

因为赏梅,菜做得精细雅致,多为蔬果羮糕,少见荤腥。胥姜闲吃几口,只觉味道清淡,却并不寡淡,很合脾胃。

正吃着,一个清秀的丫鬟过来回话,“老爷,夫人和小姐往梅馆熏衣来了。”

“定是烟烟的鬼主意,也罢,梅开正好,随她顽去吧。”袁祖之点头后,又对丫鬟嘱咐道:“只叫她们当心些,梅林地滑,可别跌着了。”

“是。”丫鬟得了话,又去了。

不多时,便听梅林深处传来一阵嬉闹,胥姜不由得望了几眼。

京城盛行熏香、熏衣,以此为雅,袁祖之见胥姜有好奇之色,便道:“与咱们这些老头子枯坐也无趣,胥娘子不如也去瞧瞧小女儿的热闹?”

“正有此意。”胥姜从顺如流地站起来,暂别众人,往梅林里去了。

楼敬见胡煦盯着她瞧,便道:“竹春,过来同我饮几杯。”

胡煦转头朝他一笑,“好。”

袁祖之道:“可别让他喝多了,明日还有课。”

“老东西。”楼敬笑骂,“一个比一个护犊子。”

李统学嗤笑:“乌鸦不觉自己黑。”

胥姜穿过花林,寻声至山石处,只见一个妇人身旁偎着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正指挥五六个小丫头,抖开衣裳,往梅树上盖。

她脚步轻,站看了许久,才被那个小娘子瞧见了,小娘子朝她一笑,腮边浮起两个梨涡。

“哪里来的姐姐?”

袁夫人回身望来,先将胥姜打量一番,才笑道:“可是胥娘子?”

胥姜上前拜见,“见过夫人。”又朝小娘子笑道:“见过小姐。”

袁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小冤家,名唤袁烟烟,烟烟,还不见过胥姐姐。”

“姐姐好。”说着就来拉胥姜的手,一双眼直盯着胥姜瞧,“方才遥遥见姐姐站在那儿,还以为是梅花仙子下凡来了呢。”

这张嘴,太会哄人了!

胥姜旋即笑开来,点了点她的鼻子,“便是真的梅花仙子,也能被你哄下凡尘。”

“甭搭理她。”袁夫人嗔道,“这妮子不知去哪里看得些闲书,又摘了些桥段,非得哄着我来这冷园子里来熏衣,倒是那暖阁里熏不得。”

“暖阁那些俗香,又怎敌这一味天然冷香?”袁烟烟拉着胥姜,要与她抖衣裳。

胥姜心甘情愿地受她驱使,替她做这无用功,见她抖得辛苦,便道:“这世上要说什么香最难留,便是这一味梅香了,花太易败,摘离枝头,片刻便香消色减,无法入香入道。”

袁烟烟却疑道:“可我常见本子上那些名人学士都说是一身冷梅香气,那这梅香又如何的来的?”

胥姜思忖片刻,“想来是用了香方,仿制出的梅花香气。”

“既称梅花香,却无梅花魂,有甚意思?”袁烟烟扯了扯手中罗缎,“还不如我这片刻沾染呢。”

说着又吟道:“借来红梅一缕香,吹散半身世俗气,此方为雅事。”

胥姜讶异地看向她,袁夫人过去拧她的嘴,骂道:“这些歪词说给你亲娘听便罢,在你姐姐面前卖弄,也不怕笑话。”

胥姜夸赞道:“烟烟天真烂漫,又难得有这么份性灵,袁先生和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袁烟烟颇为自得,“瞧见没,姐姐才是我之知音。”

袁夫人敲她的额头,亲昵道:“你哟。”

袁烟烟挤进袁夫人怀里撒娇,胥姜含笑瞧着,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她书肆里的小锄头,一时怅然。

待衣裳全挂在了梅稍上,一个丫头便送来热茶让三人喝,胥姜接过一尝,是姜茶。

真是妥帖。

三人梅树下叙闲。

袁夫人问:“听闻胥娘子在永和巷开了间书肆?”

胥姜答道:“正是。”

袁烟烟一双杏眼里满是期盼,“时常听父亲提起,我若去了,不知姐姐可赏我茶吃?”

“你个淘气鬼,这般作怪,谁敢放你去?”袁夫人笑骂,随后又对胥姜道:“别应承她,这妮子和她父亲一个脾性,她真要去了,能将人烦死。”

“母亲!”袁烟烟跺脚,“谁作怪了?”随后又去摇胥姜的手,一副乞求的神色。

胥姜心头酸软,哪里有不应的?“只要烟烟不嫌弃我那处寒陋,我便随时虚左以待。”

袁烟烟高兴道:“那可就说好了,待我说通了父亲,便来寻你。”

“嗯,说好了,一言为定。”

一阵风起,吹得袁烟烟打了个喷嚏,袁夫人忙替她紧了紧衣领上的裘领,“看你,便说让你别折腾,梅香没染着倒是先染着风寒了。”

胥姜忙道:“夫人带烟烟先去吧,若真染上风寒可要遭罪了。”又怕自己在此处,她们不好走,便道:“离席太久也不好,我也该回了。”

“也好。”袁夫人叫丫鬟们收了衣衫,又替女儿搓了搓手,“还不跟你胥姐姐道别。”

袁烟烟心有不舍,却因身上发冷,不敢任性,便冲胥姜道:“姐姐好走。”说完又嘱咐道:“千万要等我来找你。”

“好。”胥姜笑应道,随后又冲袁夫人告辞,便从来路折返而去。

杜回见她回来,赶紧让她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袁祖之问道:“可见到我那乖女儿了?”

“见着了。”胥姜一杯酒下肚,半身寒意都被驱散,“烟烟天真烂漫,可怜可爱,”

提及爱女,袁祖之满脸的宠溺,“老来得此一女,也算上天垂怜了。”忽又问道:“你可应承她去你那儿了?”

“应承了。”

“哎哟。”袁祖之一拍脑袋,满脸头疼之色,“过会儿又该来烦我了。”

楼敬不赞同道:“书肆又不是别处,她想去便去,拘着她做什么?”

袁祖之对这个女儿也十分无奈,“她自小娇生惯养,一身琐碎的毛病,出门排场多,又拖沓,怕给胥娘子添麻烦。”

“先生莫说外话。”胥姜笑道:“烟烟娇憨却不骄纵,瞧着可人,她若求到先生面前,只管让她来便是,况且我这边儿也应承她了,不好失信。”

闻言,袁祖之朝胥姜敬了一杯,“既然胥娘子如此说,那便麻烦你了,若她有不妥之处,还望多包涵。”

“不妨事的。”

两人饮了一杯,胥姜无意扫到对面喝得微醺的楼敬和胡煦,一时失笑,又听杜回道:“随他们去,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谁也讨不了好。”

胥姜轻笑着倒酒,敬了杜回一杯,随后问道:“送去给先生的单子,先生可看了?”

“看了。”杜回放下酒杯,佯怒道:“倒是会把难题往我这儿踢。”

胥姜笑道:“那先生可定价了?”

“定了,一套两册,一册六百文,一套一千两百文,如何?”

这个价相对其它书局来说不高,对胥姜来将却并不低,胥姜最初估价,最低估的是一套一千文,单册五百文,最高便是杜回给的这个价。

两人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了。

“好,就这个价。”两人商议好后,胥姜又问:“那这书何时可送去国子监?”

“容我明日先去知会,你后日写好契书,巳时前将其送往国子监。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接应,可别误了时辰。”

“先生放心,误不了。”

“国子监一应开支,都是月底结算,届时你拿契书去清账便是。”

“是。”胥姜感激道:“有劳先生费心了。”

杜回哼了一声,添了一杯酒,胥姜忙敬了他一杯。

想了想,胥姜还是将今早周善才派人来打探之事告知了他,只是将与周槐的龃龉掐去了。

“先生,我看他们并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曾追投入您门下,您可得提防些。”

“难不成他们还敢到我府上来撒野?”

“先生可疏忽不得。”胥姜郑重叮嘱道:“我瞧着那日在携月楼,他话中藏话,说不准私底下还有些咱们不知道的污糟事。再者,我这套诗册借着国子监的名声,迟早会传进他耳朵里,他难免生事,还是小心为上。”

杜回沉思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了,那你也要当心,往日他便来找过麻烦,今日又派人来打探,难保日后不会再三再四。你与林娘子毕竟是女儿家,行事更得谨慎。”

“儿省得的。”

杜回看着她,欲言又止,随后看了一眼楼敬,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楼家那小子可时常去你肆里?”

“啊?”胥姜一呆,随后顿觉一股热气自脖颈升起,直冲天灵,舌头都捋不直了,“儿、我……这。”

“慌什么?”见她目光闪烁,手脚慌张,杜回哪有不明白的,便语重心长道:“楼家那小子,也算是我眼皮底下看大的,虽自小待人冷淡,可品行却好,与你倒也勉强相配。你虽出自市井,却独立自强,踏实仁厚,且见识又广阔,并不比那些望门闺秀差。既相中了他,也别碍着楼家的门第,而自轻自贱,自觉低人一等。”

胥姜既害臊又感动,难为杜回能为她如此着想,见他对自己有所误解,便道:“儿从未有自轻自贱,自觉低人一等的想法。”

师父自小教导,除了山川河海,太虚宇宙,任何人事都不值得自己去低就。

师傅如是,她亦如是。

杜回内心甚慰:“如此便好。”随后怕她太要强,误了姻缘,又道:“既与他互许,许多事便不要独自硬撑,两人同行同走,本就要相互支撑,可别太远着彼此,若不然便迟早分道扬镳。”

说完又觉得自己像是在盼着他们不好似的,一颗老心来去纠结,这儿女事,真是让人难为。

胥姜柔声应道:“儿谨记先生教诲。”

杜回叹道:“楼家你也不必忧心,楼敬这老小子,早看中你了,若不然不会想方设法的设宴,将你拐进府。他呀,看着旷达,这些年也为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好容易撞上个眼神不好使的,可不得揪住不放。”

见胥姜满脸惊疑,也不多说,让她日后自己慢慢儿去探寻了解。心头横置许久的话,今日终于说出口,杜回难得轻松。

他斟酒欲遣怀,正饮下,却忽听胥姜道:“先生误会了,儿虽与照月互许,却还未有成婚的打算。”

什么!

他一口酒呛进气管,顿时咳得涕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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