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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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闷笑着,唇角不断有黑血溢出,他却视若无睹,一遍遍擦拭着,让双手都沾满血水,低头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掌心里血迹斑斑,像是从血坑里爬出来的怪物……
呵,他哪里是像……他根本就是....
他根本就是怪物吧……
但,那不是他的错啊……
皇宫那么大,那么冷,今天母后杀死了姨娘,明天舅舅害死了皇叔,那么多人,却各个都要他死……
只有哥哥陪着他……哥哥不会害他,哥哥会保护他,哥哥会照顾他……
那么,他不爱母后,不爱父皇,不爱那些尔虞我诈的女人。
……哥哥,可以吗?
他仰起头,一痕黑血沿着下颔流到脖颈上,慢慢地,蔓延到了心口。
他一直在笑,脸上凄凄惨惨,笑声断断续续,“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为什么哥哥要离开我,为什么哥哥不能陪在我身边一直保护我,为什么我握有天下还是那么寂寞……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疼了十年,恨了十年……到头来,哥哥却想要杀了我……”
他说得极轻,又极重,低下头来看着君墨染,飞扬跋扈的神色倾染霜凝,“哥哥,你以为夜悠雪那个女人爱你吗?可她真的爱你吗?那个女人,我知道她对你好,可是,我不信她对你是真情实意的……你的血里有剧毒,是她让你来杀我的,她这样利用你,怎么会是爱你呢?”
君墨染怜悯一般看向他,举起手臂,衣袖滑落,臂弯上的血染红了肌肤,“你以为这是夜悠雪下的毒吗,祯轩,这是自幼被灌喂的剧毒。”
“……什么……”凌祯轩愕然。
君墨染低低咳嗽几声,失血过多的脸色素白一片,一双长眸无力地闭上,絮絮自语,“三岁……我三岁的时候,你母后亲自下的毒,那时候你作为嫡子出生,她本来千方百计要杀我,却为了保护你,让前面有我这个庶出长子做你的挡箭牌而留了我一命。然后,喂毒,让我生死不能,将我控制在掌心中。日复一日,毒入骨髓,只等我暴毙在你的登基大典上。”
“是母后……怎么会是母后……”凌祯轩难以想象当年凌清羽是怎么活下来的,他那么努力地存活着,为了自己存活着,却……却被废了功力,绑缚在金碧宫肆意凌辱。
“我当做亲人疼爱了十几年的弟弟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杀了我的弟弟,废了我的武功,将我逼上了绝路,让我不得不离开大沉……祯轩,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过?”凝视着一言不发的他,君墨染忽然笑起来,“不会的,你怎么会后悔呢,你这样的残忍,怎么会后悔……”
“不!”凌祯轩忽然慌乱起来,“我不想伤害你的!……我不想……”
“当真不想吗?”君墨染笑着,朝他面前走了一步,“废掉我武功的时候不想吗?”
“不!”
“撕掉我衣服的时候不想吗?”
“……不!不!”
“灌我春?毒的时候不想吗?”
“……,不,不……不!”
“在我床前,当着我的面,侵犯与我相貌相似的少年时,也不想吗?”
“肆意亵玩我,不顾我的自尊,甚至让别人伏在我身上,如你一样,疯狂的揉捏我,逼迫我,听着我惨叫,看着我痛苦,让我堕入地狱,害我跳崖自杀的时候也不想吗!”
君墨染逼近他,站在他尺寸距离之前,一双黑眸怒火滔天,偏偏唇角漾着微笑,冰与火,明与暗,他已从三千杀鸦的烈狱挣脱而出!
“哥!”凌祯轩抓着他的衣袖,声嘶力竭,“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
“你的爱,一开始就是错的。”君墨染仰起头,纤细的脖颈线条清美,如同高贵的天鹅,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放手吧,对你,对我,都不该发生那一切。祯轩,孽缘终有尽头,你我纠缠了一生,早就应该结束了。”
“是我该死!该死的是我,不是你!”凌祯轩双目赤红。
“我能活到现在也够了,曾经的恨,如今的爱,世间百态不过弹指一瞬。”他转头,看着灯烛莹润后的版图,目光落在千里遥远之后,南晋帝都。
“只是,她一直在等我,等我……我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我不会让死的。”凌祯轩贪恋着看他,慢慢靠过去,小心翼翼抱着他的细腰,像小时候一样,磨蹭着头,小声说道:“如果一定是不幸的话,那该得到报应的是我,不是哥哥………”
君墨染低头看他,迟疑了好久,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长发。
血脉相连,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掉的。
可他爱的是夜悠雪,那个女子,千里之外,正等着他回去……
游魂关的夜风阴冷,高大关口上,虹影紧紧盯着远方,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君墨染还是没有回来。
手中密旨几乎被汗水浸透,女帝陛下算无遗策,可如今,怎不见君墨染平安归来?
倘若君墨染当真有了意外,那天下,是真的要变色了……
“主帅,已经三个时辰了……”身边的心腹担忧说道,君墨染何等身份,岂容丝毫危险发生。
“再等等。”虹影定定看着远方,那里夜色一线,已近天明。
城楼居高临下,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在晨雾黎明中,缓步走来一个白影。
一瞬之间,虹影的心噎在喉咙上,他在等君墨染回来,又不希望君墨染回来。
无论他在大沉军营经历过什么,都是九死一生,又何必回到这里……在这里,等待他的将会比敌营凶险千百倍。
但他还是回来了。
虹影闭上眼,手指一挥,“开城门。”
君墨染只身一人入城,天际青白惨淡,忽然有零零碎碎的雪落下来。
他抬眼,看着细细薄雪,轻笑着弯唇。
下雪了,降雪了,他回来了,究竟还是没有辜负她……
迎面而来的虹影身后带着整队人马,君墨染含笑着看他,轻轻道:“凌祯轩同意退兵,他……”
“来人。”虹影打断他的话,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拿下君墨染。”
……
飘雪静静,君墨染孤独站在原地,面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一双黑紫的长眸慢慢看向虹影……
虹影对上他的眼睛,淡淡道:“君墨染不得御令,私自出关,勾结敌国,意图不轨,本帅奉皇命严惩不贷。”
到了这时,君墨染才仿佛才听见了他的话……然后,带着那抹笑,捻碎了晨光,缓缓问道:“奉……皇命?”
虹影不忍心去看君墨染,撇开头,从袖中抽了一卷黄纸,展开,朱红色的印玺刺伤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静静看着那印玺,有些迟钝,有些无知,甚至有些呆滞……
他轻轻地问,“她下了什么命令?”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镇定,但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是那么支离破碎,那么彷徨错愕……
“……陛下有旨,凌祯轩起天下战祸,罪不可恕,今日将以相爷之名出兵攻打充城……”虹影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相爷只需遵旨便是,陛下给相爷将功赎罪的机会,相爷还是不要辜负陛下心意了。”
“我辜负了她吗……她以我的名义攻打充城,要利用我杀掉凌祯轩,不……她要的不是凌祯轩的命,她要的,是大沉帝国的版图……一开始,她就是这样打算的吧……知道我会为她说服凌祯轩,知道我会为她做尽这一切,知道我……知道我……”他悲笑,仰起头,看着那漫天漫地的初雪,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肆无忌惮落了下来,不知不觉埋葬了他。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化为水汽,轻缓眨眼,长睫微抖,心口漫出了一团血腥气,挥之不去。
曾经,他付出过真心疼爱的那个孩子,是那么真情实意,相依为命。
可他却借着爱的名义,折?辱他,把他推下万丈深渊,让他在生死间挣扎痛苦。
然后,他爱上了她,她那么高贵,那么聪慧,那么不加掩饰地爱着他。
她说,墨染,我等你哦。
她还说,墨染,我只信你,一辈子,只信你一个。
于是,便利用了他,把他当做帝王道路上的棋子,为她开疆辟土,为她扫平天下。
……
凌祯轩说女帝最是无情,夜悠雪说要抚平他过去伤痕……
……
他们都是对的。
错的,是自己……
“好。”他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臣,遵旨。”
虹影看着他银发上夹杂的雪花,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绝代男人,令人心疼的脆弱……可是,从他离开帝都,或者,更早之前,女帝已算准今日,他便是从那时起踏入陷阱中的。
到底,女帝是用什么办法引得这天下间第一智者心甘情愿落进圈套?
……是权,是势,亦或者……是情,是爱……
长叹一声,他挥挥手,隐在暗处影卫瞬然窜出,立于君墨染四周八方,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君墨染视线缓缓扫过他们,惨淡一笑,原来,他身边的人也早已由她调动了吗……
如果自己没有去大沉,如果凌祯轩没有答应退兵,如果他没有屈服认罪,这些人会像杀掉贺清初,杀掉碧霄一样,杀掉自己吧……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在城门口卷起三尺风旋,夜色褪尽,那优雅的男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街尾。
身后,站着南晋主帅,站着无数杀手。
他却不以为然,固执地一个人离去……白衣与雪色相融,臂弯的伤口崩裂,血滴在十里长街消散。
他是大沉皇子,是南晋人臣,身后是他的子民,他的弟弟,他的祖国,身前是他的妻子,他的承诺,他的信任。
像带着炫彩的玻璃,一个错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信任,碎了。
情爱,碎了。
亲情,碎了。
凌君珩,死了。
君墨染……也死了。
风大雪大,君墨染昏昏沉沉走着,离开众人视线,不再回头。
女帝次年,九月初九。
丞相君墨染领大军攻充城,凌祯轩不敌,败走明州。
九月十二,轩辕筝以盟国名号,亲率大军攻打明州。
九月十五,凌祯轩退守大沉帝都,腹背受敌。
九月十七,凌祯轩背水一战,拼死杀入充城,君墨染退敌,与凌祯轩僵持不下。
九月二十,凌祯轩以大军围城,逼迫君墨染出城投降。
十月初二,城破。
……
女帝次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快。
游魂关外杀戮不减,血染着半壁江山,零落了盛世百年的帝都繁华。
战报一天一传,南晋与大沉之战陷入了死局,双方胶着,不死不休。
夜悠雪坐在朝凰殿里,眼睛直直看着窗外,枯叶败絮,冷风寒栗。
碧云端着温茶进来,看了一眼夜悠雪,一言不发,默默换掉她手边冰冷茶盏。
正要退出去时,女帝突然问道:“今天的战报呢?”
碧云轻声回答:“陛下,时辰还早,战报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传进帝都来。”
“那,相爷的消息呢?”夜悠雪转头,轻轻的问:“已经十多天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现在好不好,为什么不亲手写战报给我,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