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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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她听不见一点声音,缓缓转过身去,雾气当中,已经没有了那抹绝代身姿。
聚集在心口的气突然散去,她砰的一声跌坐在温泉里,周身泛冷,刺骨阴寒。
墨染……
三天后的早朝,丞相君墨染称病,避居江南休养。
女帝恩准。
又七天,楚王殿下启程前往封地,女帝遣新科状元并殿前参知凌函轩送王驾十里。
那一天,天气似乎还不错。
南晋帝都的夏天来得特别晚,分明已经是六月却不燥热,满城的桃花都在灼灼盛开,巳时,城门大开。
玄黑车架由六匹神驹驾驭,车壁绘有龙纹,车帘以金线重绣着错落的纹路,华丽端稳。
马车前,神风骑百人护卫,马车后,宫婢内侍千人侍候。
行行停停了十里,护卫在一旁的红衣青年翻身下马,走到车驾旁轻声道:“楚王殿下,臣凌函轩请见。”
车门内,轻缓的声音飘忽而出,“请凌大人进来。” 凌函轩没客气,瞧着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车辕,张牙舞爪往上爬,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马车里装饰奢华,四颗夜明珠在边角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四壁上有凹格,放着书籍食物,正中间是一张檀桌,后面是软榻,软榻上跪坐着男女莫辩秀丽少年,她身上穿的是南晋王服,玄黑锦缎,在所有能看见的地方都以银线绣了螭龙,袖口与衣襟是与玄黑不同的银白素锦,一顶攒金王冠压在青丝之上,长簮穿过王冠,簪子两旁又有与衣袖一样的银白绸带沿着乌发流淌垂下。
此刻,穿着繁重衣饰的少年正把玩着一把桐木扇,明眸如水,扫过凌函轩,然后微微一笑:“凌大人送本王到这里就够了。”
凌函轩眨眨眼,“是够了,所以下官来向殿下辞行呀。”
“……无话可说?”她微笑着,却很冷淡,随时可以把眼前这个明明是大沉皇族偏要装南晋大臣的家伙扔出去。
凌函轩缩了缩肩膀,好狗腿的谄笑,“此去,祝殿下一路顺风。”
“完了?”夜子然含笑着,桐木扇轻敲一下掌心:“说完了,就请凌大人……”
“啊?”迷惑的看着她。
优美的粉唇一弯,她轻轻道:“滚。”
“……”他果然是不受人待见啊,摸着鼻子,凌函轩认命的叹息:“陛下有一样东西托臣交给殿下。”
说到夜悠雪,夜子然总算没有立刻把他踢出去,但态度却比刚刚还冷漠,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东西呢?”
凌函轩从袖中拿出一个通体血红的玉坠,放在桌子上,往夜子然面前一推,笑吟吟的道:“这是陛下送给殿下。”
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夜子然抬眼,慢慢问道:“这是什么?”
“回殿下,微臣不知道。”他眨了眨眼睛,很诚实可靠,其实让人看了就想抽的表情:“陛下说殿下见了这个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夜子然又看了那枚像血玉一样的物件一眼,轻轻眯起眼眸,而后朝凌函轩冷淡一笑:“阿姐应该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吧。”
“哎呀呀,殿下好聪明~”狗腿子无时无刻不发挥找抽的本事,笑眯眯的说:“陛下只有一句话要对殿下说。”
“说。”
“此去千里,按时返回。”
这句话落下的同时,夜子然脸色瞬然变了,手中桐木扇被握的吱呀作响,她重新看着静静竖在檀桌上的物件,柔美眼眸已然有风雪袭来。
凌函轩笑眯眯的看着夜子然,见她沉默不语,便点了点头:“看来殿下明白陛下的意思了,也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凌函轩。”夜子然调整了呼吸,强压下心底愤恨,低眉顺眼,轻声说道:“替本王谢过陛下,并且告诉她……此去千里,必然按时返回,不负陛下厚恩。”
最后那句话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凌函轩却好似不知,认认真真点头,把“一定带到”“王爷慢走”“一路顺风”等等的话说到夜子然没有了耐心后,他才恋恋不舍离开了王驾。
就在他下车后,车厢里咬牙声传来,“起驾!”
十里之外,凌函轩坐在马上,一脸笑意看着楚王庞大车架消失在眼中。
转头,回城复命去――
车架之中,夜子然的脸色异常难看,她抓过那物件,两指捻在圆柱型玉饰的顶端,那里挂着一个环扣,可以拴在扇子下,眼眸一眯,稍稍用力,精致接口“啵”的一声被拔出,一股血的味道立时扑鼻而来。
夜悠雪的血,是她延续生命的解药。
同时,她是在告诫她,一定要达成使命,否则――
将塞子重新压回去,夜子然把玉饰挂在桐木扇上,疲惫的蜷缩身子,一动不动……
走了君墨染,走了夜子然,偌大的皇朝再无人能制衡夜悠雪。
六部御司的公子在科举中全数折戟,只能灰头土脸回了宫,原本言明一年之期已到,女帝陛下却根本没有要册封皇夫的意向,原本这该是头等大事,可目前的形势不明,谁敢多说一句话。
连君墨染都被女帝送到江南软禁,谁还不怕死的去招惹夜悠雪。
也正因为君墨染被夜悠雪架空,民间原本就不对女帝有什么好印象,现在更是谩骂不休,清贵的学子们各个吟诵“南晋亡矣”!平民百姓更是每天朝着皇城方向竖中指!
处在暴风雨中心的夜悠雪每天笑眯眯的上朝,笑眯眯的看着大臣们“明着恭敬,暗地里鄙视”的小眼神,笑眯眯回御书房批奏本,笑眯眯的招六位公子吹拉弹唱……一切都平静得吓人。
君墨染走后,她身边最得宠的就是新晋状元凌函轩。
而凌函轩这个人……用众朝臣的话就是――佞臣!
简直是女帝陛下的狗腿子,让他往东不往西,让他抓狗不拿鸡,那一脸贼兮兮的笑怎么看怎么和女帝陛下如出一辙!
啧!
当初的相爷才不会像他一样,没了君墨染,多了凌函轩,这南晋的江南果真要大乱!
凌函轩在朝上跳来蹦去,越发招惹了朝臣厌烦,当夜悠雪下朝后淡淡吩咐着:“殿前参知御书房见驾”时,凌函轩更是遭到全人类的鄙视。顶着无数怨恨的、藐视的、不屑的目光走进朝凰殿,凌函轩累得直接铺平……
凌函轩趴在地上装死的时候,那个被骂的比自己更惨的女帝陛下正优哉游哉靠在软榻上,手握一册奏本,手边是一壶新茶,见他直接把自己当做地毯四面朝天,夜悠雪勾了勾唇角,不厚道的嘲笑他,“爱卿这么大的礼,朕受之有愧呢。”
“……陛下,臣要死了,”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流言蜚语真真可怕,就算他脸皮这么厚的人物也受不了天天别人戳着脊背怨念……不过,他开始敬佩夜悠雪了,因为夜悠雪的脸皮显然超出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极限――简称,越骂越开心。
“好死不送。”夜悠雪毫无怜悯之情,连眼睫都懒得多抬半分,懒懒看着手中奏本,若无其事问道:“听说江南下雨了?”
黑紫眼眸动了动,凌函轩笑嘻嘻说:“何止呢,今早江南来的奏本里还说雨势不小,再这么下去连水乡都要被淹了。”眼看着夜悠雪眸色加深,凌函轩在心里直哼哼,装!再装!把我大哥软禁去江南的时候那么冷血,现在知道心疼了?
身为专业欠抽人士,凌函轩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往伤口撒盐的大好机会,当下摇头叹息,“……别人就算了,大哥身体一直不好,受不得潮气……寒毒万一发作了,咳血什么也不是不可能啊……”
果然,话音未落,就看见女帝青葱长指紧攥奏本,连指尖都泛起了青白色,再悄悄往上打量――啧,居然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看来夜悠雪也是个面瘫的主儿。
夜悠雪是什么人,那是就算天塌地陷也不会在外人……尤其是某些就等着看她出丑的人面前展露半分情绪。
听完凌函轩的话,她站起身大袖一挥,“既然你已经闲到连江南下暴雨这种事都知道,这些奏本你就帮朕处理了吧!”
“啊――”凌函轩傻傻看着桌子上比他还高的奏本,心里默默怨念,不对啊,现在女帝不是应该泪流满面,虐心捶胸吗,为什么还这么妖孽,这么霸道啊!
而且,他只是区区五品官,有什么资格处理奏本,况且他还是大沉世子――这是为什么啊啊啊!
夜悠雪临走前瞪了他一眼,既然你这么关心君墨染,那原本君墨染的事情你就顺便“关心”“关心”好了。
抬脚出了御书房,一身玄青色锦凰朝服迎风扬起,女帝姿态高傲回了寝宫。
然后――
“碧云碧云!快把我的狐裘拿出来!还有那棵什么国什么国进贡的人参!还有那个几百年几千年的灵芝!快点!都给我拿出来!六百里加急送到江南去!墨染受不得潮气……愣着干嘛!墨染少了一根头发我和你们拼命!!”
……所以,原来“打脸”是一种病,会传染啊。
闲闲看着女帝像无头苍蝇一样翻箱倒柜的碧云如此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