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母亲去出砖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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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包坯房矗立在渔村里,羡慕得渔村里的人为之倾倒,他们上下班或是外出,都绕道从母亲家的房前屋后走过,为的是看一眼砖房。孩子们看到了渔村里独一无二的砖房,他们都回到家围着父母说,“人家能住上砖房,我也要住砖房。”父母们都四处打听,母亲从哪里挣来的钱,能把坯房包上砖?当她们得知了,都纷纷地要去砖厂脱砖坯,而她们的丈夫深知脱砖坯是累死人不偿命的活,即使他们大老爷们听到了去脱砖坯都会吓得半死,宁可饿死在家里,也不能累死在脱砖坯上;她们都害怕了,只是在母亲家的房前屋后转着,看着砖房羡慕得不得了。
十几个妇女站在院门口望着砖房发呆。
“王岫蓉五十多岁了,她能脱砖坯,咱们刚三十几岁,比她年轻,身体比她壮实,难道脱不了砖坯吗?”
“脱砖坯能挣很多钱,要不王岫蓉干了一个月就能把坯房包上砖了。”
两个妇女说道。
“我的天哪,脱砖坯能挣这么多钱呢?”
一个妇女吃惊地问道。
“你心思啥呢?要挣不了那么多钱,她一个月的工钱就能把坯房包上了砖?”
另一个妇女翘着嘴说。
她们四个人你一嘴我一嘴说,她们的话在妇女面前引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王岫蓉能脱砖坯,咱们为什么不能脱砖坯?她是女人,咱们也是女人呀。”
“对呀,咱们为什么不能脱砖坯呢?”
两个妇女不服气地说。
“姐妹们,咱们也去脱砖坯,咱们一起去挣钱,盖砖房。”
外号叫母老虎的女人说道。
她长得膀大腰圆,在渔村里以力气大,渔工们打不过她着称,而
且她还有超强的领导力和号召力。
“老虎妹妹说得对,咱们脱砖坯挣钱去。”
她们群情振奋,回到家骑上自行车,向砖厂出发了。
母亲站在泥池里往上甩泥,初升的太阳照在她身上。
屈瑞的精神恍惚,失恋的痛苦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他两手杵在铁锹把上,痴呆地看着泥池里的泥。
“瑞子,恁发啥呆?快干呀。”
屈杰甩了一锹泥,问道。
“瑞子,恁傻了?”
“哦!哦!……”
他抬起头看着屈杰。
“恁不想脱砖坯了?咱俩出砖窑去吧?出砖窑挣钱多。”
他望着从砖窑前推着小车,手上戴着黄色的乳胶手套,身上穿着长袖的工作服,大汗淋漓的出窑工。
“杰子,恁跟俺有仇吗?恁把俺往火坑里推?”
“恁好歹不知,俺是让恁挣钱,怎么是往火坑里推呢?”
他挖了一锹泥,气哼哼地说:
“脱砖坯差点没累死俺,砖窑里五六十度,俺进去会热死的。”
屈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两手搓着。
“熊货!恁怕热死,俺不怕,俺去出砖窑。”
母亲停住铁锹。
“杰子,出砖窑比脱砖坯挣得钱多?”
“岫蓉大姐,恁不知道?挣得多多了,砖厂里出砖窑挣得钱是最多的。”
“杰子,你要是去出砖窑,我也去。”
母亲轻松地说。
屈奎和屈杰吓得哆嗦了一下。
“岫蓉大姐,窑里的温度达到了五六十度,俺们都不敢干那活。”
“岫蓉大姐,恁看看,哪有女人出砖窑的?”
屈奎和屈杰说道。
“奎子,瑞子,恁俩都看到了,哪有女人脱砖坯的?”
他俩愣住了。
“岫蓉大姐!恁真要出砖窑去?”
“我今天脱完砖坯,明天早上出砖窑。”
“俺和岫蓉大姐一起去!”
屈杰往上甩了一锹泥,兴奋地说。
屈奎往上甩了一锹泥,他的目光停留在场地上。
“奶奶!哪里来了这么多的妇女?”
母老虎她们来到了场地上,她们都下了自行车,两手把着车把手东张西望的。
“瑞子,给恁介绍个对象吧?”
他的目光在母老虎身上打转。
“奶奶!长得像母夜叉,掩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找她。”
他转过头来,继续挖泥。
一个妇女手指母亲,说道:
“王岫蓉在那呢!”
她们都看到了母亲站在泥池里,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她们把自行车停在场地上,看着她。
“大姐,”
母老虎叫了一声。
母亲停下铁锹,陌生地看了她一眼。
“大姐,你不认识我们?”
母亲觉得她们有些面熟。
“这么面熟呢,我想不起来了,你们……”
“哎呀!大姐,我们都是你的邻居。”
一个妇女赶紧打断她的话,说道。
母亲高兴了起来,她微笑着问:
“你们在渔村里住?”
“是啊,是啊,我们家离你家几百米远。”
母亲两手撑住泥池的边缘,她跳到泥池上。
“你们是来找我的?”
妇女们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都集中在她胶靴的泥巴上,都充满着好奇心和畏惧的感觉。
“大姐,我们是来脱砖坯的?”
屈奎、屈瑞、屈杰猛地抬起头来,轻蔑地看着她们,仿佛在说:
“岫蓉大姐能脱砖坯,你们恐怕端不动坯模。”
“太好了,这回我上下班有伴了。”
她手指泥池里说:
“剩一点泥没甩上去,你们一会儿把泥甩到这里。”
她手指泥堆,然后又拿起了坯模。
“我现在教给你们脱砖坯。”
她往坯模里撒了一把沙土,把泥坨摔了进去,然后拿起铁弓把多余的泥割掉,两手端起坯模向场地上跑去,快速地扣在地上,她拉起了坯模。
“妈呀!脱砖坯这么简单呀。”
“和小孩和泥摔破锅一样。”
屈杰忍不住哈哈大笑。
母老虎瞪了他一眼说:
“瞧不起咱们!”
“咱们干,让他看看。”
另一个妇女说道。
“你们今天来的正好,我出砖窑去了,你们在这里脱砖坯吧。”
她脱下了围裙,穿上了长袖的工作服,戴上黄色的乳胶手套。
“大姐,今天的砖坯钱算你一半吧。”
屈杰往上甩了一锹泥,说道:
“岫蓉大姐不会要的。”
母亲向砖窑走去。
母老虎站在泥池边说:
“我甩泥,你们轮流脱砖坯。”
她跳进了泥池里,拿起铁锹,把第一锹泥甩了上去,泥没有落在泥堆里,恰好落在一个妇女的后脚跟上。
“哎呀!”
她惊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看到了一摊泥糊在她的裤角和后脚跟上,她扒着后脚跟上的泥,哭唧唧地说:
“虎姐,你把泥甩到我的后脚跟上了。”
“什么?!”
她转过身来看到她在扒泥。
“哎呀妈呀!我怎么会把泥甩到你的后脚跟上了?”
“大妹子,我第一天干这活,把泥甩到了马的屁股上。”
母老虎尴尬得不得了,她被屈奎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大妹子,你看着我怎么甩泥。”
屈奎挖了一锹泥向身后甩去,他虽然没有转身,但泥落在泥堆里。
“妈呀!甩泥也是技术活哦。”
她学着屈奎的样子往上甩泥,泥都落在泥堆里。
“大哥,谢谢你!你看我甩的咋样?”
她手指泥堆问。
“中,中,比俺学得快。”
场地上的妇女围在一起,两个妇女把泥坨摔进坯模里,另一个妇女拿起铁弓割掉多余的泥,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妇女端着坯模向场地上走去,她把坯模扣在了地上,拉起坯模后,三块砖坯像是狗啃的一块发糕,她看了一眼母亲扣的砖坯,奇怪地说:
“咱们扣的砖坯不符合要求?”
妇女们都走了过来。
“妈呀!咋回事呢?”
“不是砖坯呀?像一块石头。”
两个妇女说道。
屈杰甩完了泥,他听到了她们的说话声,走到她们的面前说:
“你们往坯模里摔的泥坨不实。”
他拿起了坯模,手把手教她们如何往坯模里摔泥坨。
“大哥!我们都学会了。”
一个妇女说着就端起坯模,走到场地上,把坯模倒扣在地上,她拉开坯模,惊喜地喊道:
“成功了!成功了!”
妇女们看到扣在地上的三块方方正正的砖坯,禁不住蹦跳了起来。
“扣砖坯的时候要一路小跑,跑到场地上要把坯模迅速地扣在地上,扣出来的砖坯质量好。”
屈杰嘱咐道。
毒辣辣的太阳烤在她们身上,壮实的妇女扣了两回砖坯,她脸上的汗水唰唰地流了下来,衣服上都浸湿了,累得半死不活的;她坐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腰说: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其他的妇女看到壮实的人都累瘫在地上,她们都对坯模产生了畏惧的感觉,谁也不敢再碰坯模。
母老虎甩泥的动作越来越慢了,她的脸颊晒得通红,头上的汗水像雨点般的落在泥池里,手上起了血泡,只剩几锹泥了,她犯起了愁。屈奎甩完了泥,他站在泥池上问:
“大妹子,还有几锹泥,甩上去,歇会吧。”
她累得直哆嗦。
“我,我,……”
她挖起一锹泥端了一下说:
“妈呀,我实在干不动了,累得心突突。”
“虎姐,你上来吧!我们也干不动了。”
壮实的女人坐在地上,累得“哎哟哎哟”地喊她。
剩下的妇女轮流扣了二十多坯模砖,她们都累得半死,腰酸背痛、汗流浃背的;她们都坐在场地上,看着剩下的一堆泥,心里打憷,像是见到了老虎似的。
她们豪情万丈地来到砖厂,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被累趴下了,心里都塞满了沮丧的感觉;她们挣钱的欲望就是这样滚滚而来,在亲身体验下消失不见了。
“妈呀,我家的老爷们没骗我,要是跟谁有仇劝他脱砖坯,累死他不偿命。”
“我算知道了,谁脱砖坯谁就是来送死;不死也累成了残废。”
母老虎和壮实的女人说。
她们在金色的晚霞里离开了砖厂。
母亲到办公室去找宋温和,她听到了母亲的想法,惊得目瞪口呆,李凤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岫蓉大姐,你说什么呢?”
母亲平静地说道:
“我去出砖窑。”
宋温和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不敢相信地问:
“你要出砖窑?”
“宋厂长,是啊。”
“岫蓉大姐,出砖窑是砖厂最挣钱的活,我在砖厂十几没有看到
过女人脱砖坯,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人,难道说你还让我看到第一个出砖窑的女人吗?”
李凤龄抓住母亲的手说:
“岫蓉大姐,砖窑里的温度是五六十度,那是火坑,你千万不要去出砖窑。”
母亲推开她的手说:
“凤龄妹妹,啥叫火坑呢?男人都能干的活,女人也能干。”
她坚毅的眼神让宋温和和李凤龄感到了惊愕,他俩呆呆地看着她走出了门,向砖窑走了。
她来到窑洞前面,推起了小车,从砖窑里推着红砖出来的男人看了一眼她,以为是看花了眼,当看到她拢了一下短发,确认她是一个女人时,他停住了小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推着小车走进了砖窑里。
馒头形伏的砖窑里闷热得像是一个火炉,她走进砖窑里的刹那间仿佛是掉进了火坑里,浑身上下像是被烤焦似的,汗水顿时湿透了衣服,胸部闷得发慌;她咬着牙,推着小车来到红砖前面,红砖码到了窑顶,和砖窑里砌成的红砖浑然一体。
“兄弟,恁是刚来的吧?也是嘉祥县的人?”
一个男人往小车上码着砖,问道。
“我不是嘉祥县的;我是梁山县的。”
他听到了女人的声音,猛地转过身来问:
“恁是女的?”
她迎着他的目光问:
“女人不能出砖窑?”
“哦!哦!……”
他怀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俺不是说女人不能出砖窑,俺不是说女人不能出砖窑。”
他小声说道。
母亲利索地把砖码满了车,她两手架起车把手的时候,他的后背倏地颤抖了一下,他以为推车会翻在地上,不敢回过头去看;她推着车向窑洞的出口走去,车子的响声在窑洞里消失了;他转过身来看着窑洞口脱口而出:
“奶奶!俺心思她把车推翻了。”
出窑工们坐在车上,一边擦着汗一边喝着碗里的水,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小跑下。
“奶奶!她的车上都码满了砖,俺不敢码满了,俺推不动。”
一个出窑工惊讶地说。
从砖窑里推着车走出来的男人,他把车停在他们的面前说:
“俺以为她把车推翻了。”
他擦着满脸的汗水,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完了碗里的水,抹着嘴巴上的水说:
“奶奶!在老家的时候俺也没看见过女人出砖窑。”
“看着吧,她推不了几车砖就会累跑了。”
歪戴帽子的出窑工幸灾乐祸地说。
母亲推出了十几车红砖,尽管她频频地擦着脸上的汗水,但她没有喝过一口水,停歇过一会儿,始终一路小跑着推着车子。
蚂蚱跳进砖窑里,烫得它在地上打滚,闷热的窑里夺走了它的生命;飞过窑洞的燕子被热气热得晕头转向。
出窑工推出两车砖后就坐在地上擦汗、喝水。
“恁不是说‘她推不了几车砖就被吓跑了’?”
歪戴帽子的出窑工脸上发窘。
“俺真看不出来,她会有这么大的毅力和勇气。”
土坯匠们踏着夕阳的余晖向食堂门口走去。出窑工们都脱掉手套,准备去食堂吃饭。
母亲仍然推着车出砖,直到窑洞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他把最后一车砖卸完了之后,擦干脸上的汗水,才坐在地上喝了一碗水。
砖窑矗立在夜色中,那幽暗的红砖外墙给她带来了许多遐想,她仿佛是从火的炼狱里看到了未来的生活,不但没有被出砖窑吓倒,反而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喜爱这个天地了;她背上口袋走在星空下,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觉,她盼着明天的到来,渴望着那火热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