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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母亲全家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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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父亲从总场开会回来忙着冬网前的准备工作,姜树枝从老家探亲回来了,他和于福田来到了办公室里,在走廊里碰到了副场长邢一伟,他们见面的时候出奇的热情,而邢一伟深深地知道他俩完全是装出来的,自从他听从了妻子孙小兰的劝说,到总场主动澄清自己诬陷父亲,他俩便和他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他俩把自己没有当上分场领导的原因全部都推在了他的身上,曾经在一次冬网食堂的酒宴上,他俩借着酒劲把他打个半死,一条腿被打断了,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的时间,总场给予他俩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且建议分场撤销他俩的工长,父亲念着他俩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十几年,到总场把他俩的工长的职务保了下来,而邢一伟被撤销了工长的职务,在一号网当渔工,两年之后,父亲提拔他当了一号网的工长,又过了两年父亲到总场推荐他,提拔他当了二号分场的副场长,孙小兰曾经笑着戏谑他说,“你跟着姜树枝和于福田跑,你现在都当上总场的场长了。”他尴尬地说,“小兰,如果不是你,我早他自己的一生都毁了,是你挽救了我。”他当上副场长后,姜树枝和于福田对他的态度马上转变了,每次他俩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叫他“邢场长”,而且经常请他到家里喝酒,孙小兰对他说,“那两个人差点要了你的命,你现在当副场长了,他俩请你去喝酒,给你喝的酒是毒药,会把你给毒死!”他没忘记身上的伤疤,拒绝了他俩的每一次约请。

于福田递给了他一根烟,姜树枝马上给他点着。

“邢场长,快开网了,开了就忙了。”

于福田似笑非笑地说道。

“邢场长,在开网前到我家喝顿酒,我让左红给你做几个好菜。”

姜树枝多次约请他,他都婉言谢绝了,他今天又重新发出邀请,是挽回自己的面子。

“我和于工长去找张书记。”

张书记在办公室里看着报纸,他三年前总场把他从组织部派到二号分场当书记。他的个头不高,小平头,胖乎乎的脸上白白净净的,见到人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说话的语气缓慢,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从大机关出来的干部的派头。

“姜工长,于工长,你俩快坐下吧。”

他站起身来,给他俩沏了杯茶水。

“你俩尝尝,这是什么茶?”

于福田闻着茶杯里冒出的热气说:

“这茶的味道真香啊!”

姜树枝喝了口茶水。

“张书记,我没有喝过这种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他得意地笑一笑。

“西湖龙井茶。”

他俩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就是龙井茶呀!”

“龙井茶是中国的名茶!”

他俩像是受到了皇帝的宠爱,有滋有味儿地喝着茶水。

“姜工长,于工长,你俩都是二号分场的元老了,今后要多关心分场的工作、多为分场负责。”

他摆弄着桌上的钢笔。

他俩对了一下眼神,觉得他话里有话。

“张书记,我和福田都是工长,也不是分场的领导,还有我俩的啥事呀?”

姜树枝的话语里充满了怨气和无奈。

“姜工长,你和于工长的年龄都刚三十出头,还有发展。”

他的话把熄灭在心底的欲望的火花重新燃起。张书记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

“论资历、按能力你俩早就应该是分场的领导。”

于福田激动站起来。

“还是张书记有眼光!我和姜工长窝囊死了!”

他俩怀才不遇的样子和想当官的野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姜工长,于工长,你俩多为分场负责嘛!”

他喝了口茶水。

“这两年的冬天,我听说有人成车的在冰上倒腾鱼,他们是分场的大耗子!专偷自己家的东西,分场损失惨重。”

他俩瞬间摸准了他的心思,他指的姚场长,他想把姚场长搞掉了,自己独揽大权。

“张书记,你放心,我和于工长会为分场负责的。今年的冬网,我在一号网安插几个嫡系,一旦谁再倒腾鱼,我俩向你汇报。”

他俩仰起头来,在走廊里看到了父亲,他俩乜斜的目光看着父亲,那目光除了鄙视以外,还充满了杀气;父亲走回办公室里,他俩的目光在他面前浮现而出,他的心颤栗一下,他猛地想起了一九六六年的秋天他俩闯进他的办公室里、就是这样乜斜的目光看着他,而且目光里面杀气腾腾。

“姚侗!你他妈的也有今天,我和于工长现在是造反派的头头,你把分场的大印交出来!”

父亲把分场的大印早已藏在兜里。

“分场的大印没有在我这里。”

父亲站起身来,平静地说。

吴邪手里拿着马鞭闯了进来,他手指父亲说道:

“姚侗撒谎!”

他气急败坏地掀翻了办公桌,把抽屉全部摔在地上,把被褥扔在地上,仍然找不到大印。于福田夺过吴邪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打他,浅色的衣服被打得像是敖包周身系上的布条,染上血液之后,在他的身上耷拉下来。

“于工长,你打不到正地方!”

吴邪夺过他手里的鞭子。

“姚侗,我抽死你!”

他举起马鞭向父亲的脸上打去,父亲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

“姚侗!你他妈的赶紧把大印交出来!再不交,我抽瞎你的另一只眼!”

父亲捂住右眼,血从他的手指间流出来。吴邪举起马鞭,张宏武手里拿着叉草的叉子冲了进来。

“你们谁敢再动姚场长一根毫毛,我就叉死谁!”

姜树枝、于福田、吴邪面对铮亮的草叉尖都吓呆了。他扶起父亲,走出办公室。

“姚场长,你不能在分场了,他们会把你整死的;我给你备好了马,你赶紧跑吧!”

父亲骑上马,他手捂着眼睛向草原上奔跑而去。

姜树枝、于福田在办公室里找不到大印,他俩气得暴跳如雷。

“姜工长,于工长,姚侗会不会把大印藏在家里?”

吴邪的提醒,更加助长了他俩的嚣张气焰,他俩鼓动十几个渔工,连同左红和梁春花一起去操母亲家,母亲抱着不满三岁的我,吓得我哇哇哇地哭:

“园原,不哭,咱是大孩子了。”

“岫蓉!你把姚侗藏在家里的大印交出来!”

左红满脸横肉。

“姚侗没有把大印拿回家。”

“她还给姚侗这个黑类隐瞒,她和小杂种都是黑类,给我搜!”

十几个渔工翻箱倒柜,地上、床上、炕上顿时一片狼藉,他们没有找到大印。左红和梁春花看着锃亮的家具,她俩拿起地上的斧子和锤子向着家具砸去,嘴里骂着:

“你们一家都是畜生,不配拥有家具!”

“让他们一家人睡猪圈吧!”

她俩面孔狰狞,砍家具的劈哩啪啦的响声,吓得我大哭。她俩把家具砸得稀巴烂,又把所有的碗摔碎在地上,临走的时候,梁春花问道:

“姚侗家都是黑类,把他们赶出家门,蹲牛棚!”

“对!把他俩赶出去!”

渔工往外推搡着母亲。左红在专廊里停住脚步。

“岫蓉会不会把大印藏在她的兜里?”

她俩返回屋里,梁春花把我从母亲的怀抱里抢了过来,左红搜遍了她的全身,没有发现大印。

“全身都是猪食味!薰死我了,春花,走!”

梁春花把我扔在地上,头顶扎进去了碎木梢,血流如注,母亲用军用毯子包住了我的头,抱着我离开了家。

“妈妈,我饿了。”

母亲和我上午从家里被赶出来,到了傍晚,我两顿饭都没吃。

“园原,妈妈给你采野果吃。”

秋天的草原上,百花凋零,野草枯败,到哪里去采野果呢?母亲在草原上寻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她空手而归。

“妈妈,晚上,咱俩到哪里去睡觉呀?爸爸干啥去了?”

“你爸爸到总场开会去了,妈妈搂着园原在草地上睡觉,晚上,妈妈给你数星星。”

“岫蓉,我们就知道你俩在这里。”

阿古悄声说。她向后面挥挥手,张宏武、黄英、曹老大、马淑兰,

和宋玉珠走了过来。

“岫蓉,姚场长骑马走了,他们抓不住他。你放心吧。”

“张大哥,我为他担着心,他没事就好!我放心了。”

“我当时没在场,我要是在场,劈了姜树枝和于福田这两个狗日的!”

“老大,你小点声,让姜树枝和于福田知道了咱们帮助黑类,他们会把咱们都关起来的。”

“妈妈,我饿。”

“光顾着说话了,快给园原拿吃的。”

宋玉珠从包里拿出了馒头和肉递到我的手里。

“岫蓉,让园原坐起来。”

母亲掀开盖在我头上的军用毯,我哭了。

“妈妈!我疼!……”

军用毯和头上出的血凝固在一起。阿古掀开蒙在我头上的军用毯,她惊叫了起来。

“长生天啊!园原的头破了。岫蓉,他的头出了这么多血,他磕到哪里了?”

“园原在沙滩上磕破了一点皮,没事的。”

“吴大娘,我不是在沙滩上磕的,是于大娘把我摔在地上的。”

“梁春花?她这是作孽!三岁的孩子得罪她了?孩子有什么罪?我宰了这个肥猪!”

“阿古,你消消气,园原没大事,别跟她计较了。”

“岫蓉!她害得你有家无法归,把你家的家具和锅碗瓢盆都砸了个稀巴烂,你不和她计较了?天底下找不到你这样的人!”

“阿古,英子,老天爷看着他们呢;他们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马淑兰的话多少平息了她们心里的怒火。

“岫蓉,我们在家里不敢收留你们娘俩,洪德把湖边库房的钥匙给你拿来了,你们娘俩暂时在那里住吧。”

张宏武领着母亲走到了库房,他打开了门,屋里堆满了渔网和木材。他们把从家里拿来的被褥铺好,点亮了马蹄灯,在墙角里支起了一个小锅,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食物摆放在小锅旁,母亲看到了这些,坚强不屈的她眼睛里洇满了泪水。

库房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没有窗户,屋里散发出鱼腥的味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屋里的耗子嗑渔网的声音,把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

“园原,不要害怕,是小耗子的声音,它不咬园原的。”

我在母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清晨,凉风习习,波浪翻滚,拍击着沙滩。娘俩吃了早饭,我蜷在被窝里。

“园原,你在被窝里吧;妈妈去拣牛粪,给园原取暖。”

她走到草原上去拣牛粪。中午的阳光明媚,我从被窝里爬出来,看到母亲把拣来的牛粪堆在角落里,开始生火烧水。

父亲骑在马上,他手捂着眼睛,血流到他的手上,又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洇透了他的衣服,他由于失血过多和疼痛,从马背上摔下来,不过过了多长时间,他觉得自己的腿钻心的疼,他抬起头,看到两只野狗撕咬着他的腿,裤子被撕裂了,露出鲜血淋漓的大腿,他惊叫着爬起来,两只野狗张开嘴嚎叫,向他扑过来,他拿起马鞭晃动着,野狗的嚎叫声更大了,在草原上放牧的巴特尔听到野狗的叫声,他骑马来到父亲面前,他拉开他捂脸的手,惊讶地说:

“是姚场长!……”

巴特尔把昏迷状态的父亲驮回家,他脱掉他的裤子,两条腿被野狗咬的血肉模糊,他在两腿上敷上白药,缠上纱布,又把白药敷在脸上。父亲昏睡到晚上,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巴特尔背对着他煮奶茶。

“姚场长,你别动!躺在床上,我给你做饭。”

“巴特尔,是你救了我?”

“姚场长,你要少说话。”

他坐在父亲旁边,摸着父亲的眼角说:

“姚场长,你的脸上像是马鞭抽的?马鞭再向上抽一点点,你的眼珠会抽碎的。”

巴特尔把手把肉都切成块端到床上。

“姚场长,你要静养,在床上吃饭吧。”

父亲饿得不得了,他抓住肉塞到嘴里,大口地嚼起来。

“姚场长,你们分场也是抓黑类?”

父亲点了点头。

“抓黑类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是谁打的你?”

父亲吃饱饭,他喝着奶茶,他疼痛和焦躁的情绪都消失了。

“姚场长,不想说出打你的人是谁吗?为什么要替他瞒着,他是你一生的仇人。”

父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姚场长,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肯定是吴邪!”

父亲动了动身子,他惊讶地看着他。

“姚场长,我猜对了吗?”

他给父亲倒了一碗奶茶,点着蜡烛,蜡烛的光驱散了蒙古包里的黑暗,他犀利的眼神在烛光里闪烁。

“姚场长,我和吴邪,阿古从小在一起长大,我和吴邪都喜欢阿古,而阿古也喜欢我,他嫉妒我,想方设法地算计我。有一年的夏天,我骑马带着阿古在草原上奔跑,让他看到了,他嫉妒得发疯,在我和阿古骑马回来的时候,他来找碴,硬说我偷了他家的羊糕,我要解释的时候,他冷不丁地举起马鞭,打在我的脸上,疼得我晕倒在地上。”

他把烟掐灭,站起身来,走到父亲面前,手指着自己的眼角说:

“姚场长,你看!他的马鞭也是打在我的右眼角上,和打你的地方一样。”

他坐下,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

“姚场长,我一看你眼角上的伤痕就知道是马鞭抽的,而且是吴邪抽的。”

他微笑着说,即使在他微笑的时候也透露出了刚毅和冷峻。

“吴邪的心像玛瑙一样美,可他为了追求阿古、得到阿古,他的性格都变了,变得越来越丑陋;他为了守住阿古,变得心胸狭隘,心灵扭曲了。”

他叹息着,端起碗喝着奶茶,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和悲伤的情绪。炉子里的火苗越来越小,最后熄灭在灰烬里。毡包里和草原上的夜一样沉静。毡包外传来了猫头鹰“咕喵喵、咕喵喵”叫声,父亲翻了一下身子。

“姚场长,你睡吧,我晚上听不到猫头鹰的叫声还睡不着觉呢!”

清晨,父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疼痛。巴特尔在做饭。

“姚场长,你睡醒了。”

他把煮好的面条盛到碗里。

“姚场长,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下地了,到草原上走走吧,”

“巴特尔,如果不是你,我早成了草原上的野鬼了。”

巴特尔笑起来。

“姚场长,你是命大的人,长生天不会轻易地把你收走。”

父亲吃着他煮的挂面。

“巴特尔,你煮的面好吃,里面放入羊肉,吃起来像是吃肉一样;巴特尔,你为什么不成家呢?”

他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眼睛望着门外的草原。

“姚场长,我心里放不下阿古。”

“阿古和吴邪结婚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毡包的门前,他的全部情感都被草原上的秋天的美景占据。

“姚场长,阿古虽然结婚了,她成了吴邪的新娘,但在我的心里她仍然是我的新娘,我像一生守候着这片草原一样守候着我们的爱情,只要看到草原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她;她就是草原,草原就是她,我一生就满足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把整个草原都抱在他的怀里。他转过身来,忽然说道:

“姚场长,中午我给你宰羊吃手把肉。”

父亲走出毡包,凉爽的风吹遍了他的全身,他感觉到了无比的惬意和温暖。草原上的格桑花映入他的眼帘,他向格桑花走去,欣赏着恕放的花朵,“现在是秋天了,花开的还是这样的鲜艳?我给岫蓉采的也是这样的花朵吧?不知道他们娘俩现在怎么样了?”他想到这里,心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担忧和焦虑的情绪。“做为一个男子汉,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望着苍茫的草原问着自己,他感到了羞愧难当,草原上凄凉的景色传递到了他的心里,他倏地感觉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一种自卑的情绪弥漫在他的身上。一个黑色的蚂蚁在他的脚下爬滚着,尽管它的全身冻僵了,它仍然挣扎着身子一点点地滚动,直到滚到洞口,回到它的家。“小小的蚂蚁都有着顽强的斗志,我为什么没有呢?我为什么没有呢?”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挺起身来,攥紧拳头,“我活着赶不上一个小小的蚂蚁?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不如一死了之。岫蓉,我会保护好你和儿子的!”他的全身上下充满了巨大的力量和勇气。

巴特尔把马拴在院里,他走进阿古家。

“巴特尔?……”

她手里拿着笤帚,怔怔地看着他。

“阿古,祭敖包一别,又快两年了,你过得好吗?”

她放下笤帚,以为他听到了什么事。

“巴特尔,我过得很好呀!”

她说完,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巴特尔在桌前坐下,摆弄着马鞭。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阿古妩媚地一笑,坐在他的对面。

“巴特尔,你来是为了看我的生活过得好不好?我挺好的。”

她甩了甩肩上的长发,展示出来她生活的美好。

“阿古,我这次来只是,只是……”

“巴特尔,你有话就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祭教包的时候,我都和你说了‘我已为人妻’……”

“阿古,我今天不是向你求婚的?只是来告诉你,姚场长……”

“姚场长?他咋了?”

阿古惊声问道。

“姚场长被人打伤了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被打瞎吧?”

“阿古,你别着急,他的眼睛没有瞎。”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呢?我要去看看他!”

阿古紧张地穿上衣服,惊慌地说:

“我给他带点吃的东西。”

她向厨柜走去。

“阿古,我有羊群和牛群!”

她停住了脚步。

“我忘了,我忘了,……”

巴特尔骑着马驮着阿古向草原上奔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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