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母亲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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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吃过早饭后呕吐不止。
“岫蓉,天凉了,恁衣服穿得少,是不是感冒了?俺去给恁找感冒药。”
父亲去了宋玉珠家。
“岫蓉感冒了?我家没有感冒药。姚工长,你先回家,我到英子家去找,她家有感冒药。”
黄英手里拿着感冒药,和宋玉珠匆匆来到母亲家,看到母亲坐在炕上,一副慵懒的样子。
“岫蓉,赶紧把药吃下去。”
“玉珠,我看岫蓉不像是感冒。”
黄英用手抚摸着母亲的额头。
“岫蓉,你咳嗽吗?嗓子有痰吗?发烧吗?”
母亲摇摇头。
“你只是恶心呕吐?”
母亲点点头。
“英子!你啰嗦啥呀?赶紧给岫蓉吃药!”
宋玉珠从暖瓶里倒入一杯水,递给母亲。
“玉珠,不用给岫蓉吃药,她不是感冒!”
黄英说话的语气瞬间变得非常高兴的感觉。
父亲和宋玉珠怔怔地看着她。
“岫蓉是有喜了!……”
“有喜,啥叫有喜?”
“玉珠,你没有生过孩子,你不知道;有喜就是岫蓉怀孕了!”
父亲和宋玉珠听到后先是一怔,宋玉珠抱住母亲惊喜地说:
“岫蓉,你要当母亲了!”
母亲对这忽如其来的喜事惊呆了,父亲看着腼腆害羞的母亲不知道说什么好。
“姚工长,让岫蓉呆在家里吧,咱们去打网吧。”
“俺不呆在家里!俺刚怀孕,没有那么娇气。”
母亲说完,穿上衣服和父亲一起走出家门。
“岫蓉,怀孕就要在家里静养,别动了胎气。”
“英子姐,不碍事的!”
她俩看到母亲脸上的倔强表情,谁也不说一句话。
母亲依然到船上摇大橹。
“岫蓉,恁慢点,小心身子!”
“姚工长,你今天学会温柔了?”
“姚工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疼老婆啦。”
“姚工长,我们都以为你不会疼老婆呢!”
三个撒网的妇女说完,都咯咯咯咯地笑起来;海鸥也随着她们的笑声喳喳地叫起来。母亲摇着大橹,遥望着远方的悬崖绝壁,忽然觉得今天遥望它,它比以往更加的雄伟壮观,而它上面飞翔的鸽子和鸥鸟变得越来越可爱。父亲一边撒网一边看着母亲,他的频繁回头、他的紧张表情、他的爱恋的眼神都没有逃过三个妇女的眼睛。她们一边撒网一边感觉着父亲在一遍遍地回头;他每一次的回头,她们都轻轻地碰一下脚,相互做鬼脸,把笑声都憋在心里。
母亲摇橹的身体微微颤抖,马上反映到父亲的身上,他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抖动一下,有时忘记了撒网,呆呆地望着母亲。
“姚工长!姚工长,网快撒完了!你看啥呢?”
“姚工长看岫蓉呢!……”
“姚工长怕岫蓉被海鸥叼走了!”
她们说完又是一阵咯咯地笑。
大船到岸了,左红纳闷地问梁春花:
“她们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呢?她们笑啥呢?”
“她们可能吃了黄鼠狼子的肉。”
母亲下了船,拿起网抄子往鱼筐里装鱼。
“春花,你看,许场长又来了,他惦记两个小妖精。”
母亲停下网抄子,弯着身子呕吐。
许场长问父亲:
“岫蓉,她今天是不是晕船了?”
父亲欲言又止,两手不停地揉搓着。黄英和宋玉珠看到父亲还在隐瞒,她们走到许场长的面前。
“岫蓉哪里是晕船呢?她怀孕了!”
许场长一听母亲怀孕了,他绷起脸来,他生气地说:
“姚侗!你这不是胡闹吗!老婆怀孕,你让她出来摇大橹,万一流产了怎么办!姚侗!你是混蛋!”
许场长骂完父亲,脱掉鞋,走进湖里,接过母亲手里的网抄子说:
“岫蓉,你赶紧上岸吧!以后别出来干活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岫蓉怀孕了?”
左红惊异地说。
“宋玉珠和阿古结婚都十几年了,她俩到现在都没有孩子,是她俩怀不上吗?”
“春花,你看她俩的爷们,长得像豆杵子,哪能怀上孕呢!”
“左红,她俩是不是不让豆杵子和大包碰?”
两个人说完,手拉手,弯着腰,捂住嘴,吃吃地笑。
母亲走上岸,看着宋玉珠和黄英抬着渔筐走上岸来,她总觉得失去了什么,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好像是一点着落都没有。
天空中渐渐地堆积起来乌云,天边出现了闪电和雷声。许场长望了望天空说道:
“姚侗!你去找雨衣,天快下雨了。”
许场长装鱼的速度加快了,妇女们抬渔筐由原来的慢走,变成了小跑。
瞬间,大地上狂风大作,浪涛汹涌,拍击沙滩,网兜被大浪涌上浪尖,又倏地推进浪谷。许场长站在水里,像天空中飞翔的海鸥的翅膀一样摇摆不定。大船在浪涛里像是跳大神的巫婆一样的狂蹦乱跳。狂风卷积着乌云,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妇女们都惊叫着,抱住膀子,蜷缩成一团。许场长被大浪卷进水里。
“大船的锚被狂风刮起来了!”
有人焦急地喊道。母亲望着沙滩上的锚被狂风刮着向湖里跑,大
船向湖心游去。母亲快紧脱掉水叉,向湖水里跑去,大浪把她掀翻在水里,涌到岸边,她站起又冲进波浪里,双手抓住锚的绳子,身体浮在波浪上,随着大船的游动,她被带到水里,嘴里呛进水,她吐出来,两手拼命地抓住绳子,宛如登山的人一样向着巅峰一点点地攀爬。母亲走近大船,她两手拽住绳子,向船上爬去,当她爬上船,狂风把她吹倒在船上,她又站起来,两手抓住大橹,拚命地摇动大橹挡水,可是狂风仍然刮着大船向湖心游去。
父亲他们取来雨衣,妇女们都穿上雨衣,情绪都稳定下来。许场长脱掉水叉,穿上雨衣说:
“小姚,这么大的暴风雨,如果不把网兜里的鱼赶快抬到腌鱼池里,打上来的鱼会白白地跑掉的。”
父亲明白了许场长的意思,组织妇女们抬渔筐,他拿着网抄子站在水里装鱼。
大浪把他打得左右摇摆,他在大浪里艰难地往渔筐里装着鱼。倾盆大雨把他浇得呱呱湿,水叉里灌进雨水,他跑到沙滩上,脱掉水叉,把灌进的水倒掉,然后穿上水叉,又跑进湖水里装渔筐。
黄英和马淑兰抬着一筐鱼从许场长的身边走过,马淑兰跌倒在沙滩上。
“淑兰,你歇会儿吧。我来抬。”
许场长把抬杠放在肩上。
“黄英,你能撑得住吗?累不累呀?”
好熟的声音呀,这不是洪双喜的声音吗?也是一个秋季暴风雨的一天,洪双喜帮助她家抢收晒在打谷场上的麦子,她和洪双喜抬起大筐,他关切地问。
狂风暴雨一阵紧似一阵,许场长和黄英被风吹得走不动路。
“黄英,你要小心!千万别摔倒了!”
这是洪双喜的声音呀,他和洪双喜抬着大筐,走在泥泞的路上,洪双喜不放心地说。这熟悉的声音从暴风雨中传来,是那样的亲切和温暖,她的心被这种甜蜜的声音包围了。
许场长和黄英把渔筐抬到腌鱼池旁,她走到渔筐前刚要往水泥地上倒鱼,许场长说:
“黄英,你别动手,我来。”
许场长倒渔筐的姿势和洪双喜的姿势一模一样,他也是两手把渔筐放倒在水泥地上,然后两手抓住渔筐的底部,把鱼倒在水泥地上。不过哗啦的响声不是麦粒落进粮桶的响声,而是鱼落在水泥地上的响声;倒在水泥地上的鱼乱蹦乱跳,蹦到低洼有水的地方的鱼,翘着尾巴喝水。这里不是老家的打麦场呀?筐里倒出来的不是麦粒呀?怎么会是鱼呢?黄英完全地陷入了往日的初恋而不能自拔。她想躲避许场长,不想见他的身影,但又鬼使神差地想见到他。
“黄英,我看你神思恍惚,你天天都在想啥呢?家里有什么困难吗?如果有困难的话,你尽管说。”
“许场长,我家有啥困难呀?我只是天天惦记着张大包,怕他喝多酒,把身体喝坏了。”
“黄英啊!你瞎操心,大包虽然愿意喝酒,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喝多,是你多想啦。”
黄英的思绪又被许场长的说话声送回老家,在老家的小河畔、打谷场、储粮桶、中学的校园、田间地头遨游。
狂风暴雨的凶猛劲头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风和稀稀拉拉的小雨。
许场长和黄英把鱼筐放在水里,父亲装渔筐的手臂缓慢,整个身体疲乏无力。
“许场长,就这半筐鱼了。”
“网兜里的鱼没有啦?”
许场长惊喜地问。他和黄英抬起渔筐轻松地走着。
“黄英啊!今天的活干得漂亮,腌完鱼,咱们就能好好休息啦。”
水从山上流下来,汇聚成了湍急的水流,在他们的脚下流过,水鸟的羽毛淋得呱呱湿,飞翔在流水上,它们都伸长脖子,悲哀地鸣叫,像是为它们的亲人送葬。
“许场长,下这么大的暴雨,豆杵子洞里都灌满水,怎么看不到一个豆杵子在水里?”
“黄英呀,豆杵子的嗅觉灵敏,它们早就嗅到了暴雨将要到来,它们把洞早早地堵住了,雨水是灌不进洞里去的。”
“豆杵子会凫水吗?”
“会呀!当然会呀!……”
许场长说完,哈哈哈笑了。
其实黄英知道豆杵子会凫水,她故意问,在许场长回话的时候,她回忆在老家的小河畔,她和洪双喜坐在小河边的树下乘凉。两个小男孩抓到一只田鼠,小男孩拎着田鼠的两条后腿跑到小河边,把田鼠扔进河水里,黄英的心倏地被小男孩提溜起来。她害怕地说:
“双喜!恁赶快把田鼠捞上来吧!它会淹死的!”
“英子,看把恁担心的!田鼠淹不死,它会游泳。”
黄英站起来,望着田鼠仰起小脑袋,在河水里游了起来,那样子既滑稽又可爱。
河边的两个小男孩蹦哒起来。喊道:
“田鼠游泳了!田鼠游泳了!……”
他俩的喊声惊吓的田鼠游得更快了,它游到对岸,抖动身上的水珠,站立着,回头望着两个小男孩,仿佛是在感谢他俩放生的功德。
“英子,田鼠会游泳吧?它游得比我快。”
洪双喜说完,深情地看着她。
“双喜,恁也会游泳呀?”
“俺当然会游泳啦,但没有田鼠游得快。”
洪双喜谦逊地说。
“双喜,俺不会游泳,万一俺掉到河里,咋办呢?”
“有俺呀!俺会把你救上岸!”
“那你不在我身边呢?”
“英子,那就更没事啦!俺的灵魂跟着恁呀,保佑恁呀。”
“恁的灵魂?……”
“英子,是呀,我的灵魂;自从咱俩相爱之后,我的灵魂已经全部属于恁,不管恁走到天涯海角,它都跟随恁。在这个世界上俺只爱恁,没有恁,俺不会成家、不会结婚。”
洪双喜含情脉脉地说着,他的真挚爱情,他滚烫的话语像炎热的夏天一样炙烤着她的心,她忘情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吻接他热辣辣的嘴唇。
“双喜,俺也爱恁!俺也爱恁!……”
黄英在他的怀里流出了幸福的眼泪。
两个小男孩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河水里。黄英抬筐的肩膀倏地颤抖不止。
许场长在前面问道:
“黄英,你是不是被雨水激着了?”
“我的妈呀!我还以为双喜跳河了呢!吓死我了!……”
“黄英,谁是双喜呀?你着凉了吧?感冒了吧?怎么老说胡话呢?”
“许场长,我没有感冒!双喜是我外甥;他淘气,他爱到河里游泳,我担心他淹着。”
“黄英呀黄英,你没有操不到的心,你怎么又操到老家去了?”
妇女们在小雨里快速地刮鱼,她们都盼望刮完鱼,脱掉湿漉漉的衣服,换上一身干衣服,坐在家里喝一碗热乎乎的砖茶。许场长和父亲也加入了刮鱼的队伍,他们都围绕在鱼堆前,争先恐后地刮鱼,没有了攀比、没有了观望、没有了偷懒,人群里只能听到刮鱼的响声。
海鸥闻到鱼腥味,一群群飞来,在他们头顶上盘旋着“喳喳”叫。
“黄英,玉珠,你俩把这筐鱼杂倒在草地上,让海鸥吃,它们恐怕都饿坏了。”
黄英和宋玉珠抬着一筐鱼杂倒在草地上,一群群海鸥像恶狼一般飞落在鱼杂上,它们吃鱼杂唼喋的响声一阵阵地传来,刮鱼的人们顿时感觉到饥饿难耐,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他们把刮完的鱼都腌到鱼池里,正准备回家,看到张宏武往这里走来。
“张大包,你不在家里给老婆做饭!你跑到这里干嘛?又想老婆了?”
“许场长,去五号分场的汽车在咱们分场停了一会,捎来了一封信,我特意送来。”
张宏武走到父亲面前,把信递给了他。
“张大哥,岫蓉回家了,恁把信送到家里,省得恁淋雨跑了一趟腿。”
“姚工长,我去你家了,敲了半天门,家里没有人呀?”
父亲的心里猛然一惊,大半天了,岫蓉去哪里啦?
许场长的脸上倏地露出惊慌的神色,他的目光在妇女们的身上扫过,又转向湖边,看不到湖水里的大船。
“大船被狂风刮走了,岫蓉肯定是怕船丢失;她在船上。”
许场长的话像雷劈一样把父亲击倒在水泥地上,张宏武扶起父亲。安慰他:
“姚工长,姚工长!岫蓉会没事的;她勇敢坚强,上一次她都平安回来了,这次肯定也会平安回来的。”
父亲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猛地咳嗽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姚工长,吐血就是你刚才积压在心里的一股火,吐出来就好了。”
张宏武拉着父亲跑到湖边。湖水阴郁,卷起灰色的波浪,水天相接,浩瀚的达赉湖里笼罩着阴暗的空气,看不到大船的一点影子。
宋玉珠、黄英、马淑兰、阿古一遍遍地喊着:
“岫蓉!岫蓉!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听不到回音,只能听到波浪敲击沙滩的响声。她们的喊声像死亡的号角一样奏响在父亲的耳旁,他感到了死亡的到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和他刚刚补办了婚礼,手牵手漫步在达赉湖畔,爱情的甜蜜在他们的心里刚刚开始,下一代在她的体内刚刚孕育,难道我就这样失去了爱人吗?父亲想这里,哇哇大哭起来,泪水倾盆而下。
“黄英!宋玉珠!马淑兰!阿古!你们不要再喊了!”
许场长怒火冲天地喊道。
她们停止了喊叫,又顿时哭声震天。许场长在沙滩上烦躁地走来走去。
“这些老娘们!真拿她们没有办法!”
他点着一根烟,拚命地吸着。
母亲摇着大橹挡水,大船仍然向湖心慢慢游去,她望着大船愈来愈远离岸边;她略微调转船头的方向,向东北的方向驶去;她摇起大橹,乘着偏东点的风,一点点地摇橹挡水,大船吃力地前行。
母亲的双手磨出血泡,血泡破裂,鲜血流在大橹上;她竖起双手,两个胳膊夹着大橹挡水,胳膊酸痛的抬不起来,她又换成双手;她用双手和胳膊相互替换着不停地挡水,大船终于在东北方向的小湾里停住了。母亲跳下船,摔倒在湖水里,她挣扎着站起来,一阵狂风把她吹倒,头撞到船舷上,她晕倒在湖水里。狂风把大船刮得向湖心飘去,锚在她的怀里晃动,惊醒了她;她又挣扎着站立起来,使出全身力气,抱着锚,像蜗牛爬行一样走到沙滩上,把锚插入沙滩里,她晕倒在沙滩上。
一个牧羊人赶着羊群在岸边慢慢地走着。
“许场长,你站在湖边看什么呢?”
牧羊人喊着他。许场长转过头去。
“是巴特尔呀?我在岸边找大船。”
“你在找大船?那边的小湖湾里有一只大船。”
巴特尔用马鞭遥指东面的方向说道。许场长和父亲他们听到了,像受惊的马一样,向巴特尔指的方向跑去。
“阿古!你是阿古!……”
牧羊人惊喜地喊道。阿古停下脚步,吃惊地问:
“你是巴特尔?……”
牧羊人跳下马鞍,激动地说:
“我是巴特尔!我是巴特尔!……”
阿古顾不上和他说话,又奔跑起来。父亲他们跑到大船的地方,看到母亲抱住锚,血流在沙滩上。母亲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