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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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婚庆物品准备妥当。找了贺兰当地最有名的大仙占卜以后，婚礼的黄道吉日也定了下来。

慕华璃本以为就等成婚的日子就好。

等待的日子里，府邸度过了热热闹闹的春节。慕华璃更是高高兴兴拉着李青原走各种各样的节庆流程——打扫房屋，清理旧物迎接新的开始，拉着他上街买新年所需的各种物品，如糕点吃食食物、烟花爆竹等。

她发现，李青原竟对这些活动也十分陌生。

春联和门神他不会贴，也不懂得什么是守岁。他就像是从未与人一起吃过团圆饭、一起捧着饺子和汤圆熬夜等到新的一年到来一样。亦不知道隔日要去拜年和祈福。

他和她不一样。

她从小觉得是寻常，每年自然都有的东西，他不曾有过。

慕华璃：“……”

“但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明年就都回啦！”她拉着他教他，笑道。而他只是看着她，一双温和黑沉的眼。由她笑着闹着带他领略世间繁华。

春节以后，李青原莫名其妙就又病了。

明明天气回暖，冰消雪融。明明人生幸福，被照顾得很好，墨玄域也来看过，说他的伤口都在愈合，沉疴也有治的指望。

但他就是昏昏沉沉，墨玄域将慕华璃带到房间外面，春日晴秦阳下一片晃眼的炫目。

“多半不是身体的问题。”

“而是君侯的心，还是太过沉重。”

他道：“夫人要对他多些耐心。他这样子，就好比是人在风雪之中冻得麻木，骤然浸入热水里，褪去麻木之后，才忽觉浑身剧痛难忍。”

慕华璃有些恍惚。

之前，她就早听柴伯说过，李青原小时候曾经生过几场大病。

有几回是被人推下湖、被人打伤和残害，但他病得最重的那次，始终是母妃雪美人死后，精神遭遇重大打击，不仅辗转病榻小半年几乎都差点死了，还落下了说话断断续续的毛病。

当时郁成修闲谈时，就曾对她提起，宫中御医说李青原的失语不是别的问题，就是心因性导致的。因为强烈惊吓和痛苦的刺激，导致他从此没有办法好好说话。

李青原病倒的吉日，慕华璃没事就在身边陪着他。

府邸的账本，她拿到李青原房间看，府邸的修整与日常，她交给小粟和花司杂负责。因为天天守着，她才发现李青原经常睡得很不安稳，常在梦中亦皱着眉，似乎回忆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每到这种时候，慕华璃就会在耳边轻声唤他。

一直到他眉心舒展，再度入眠。

几天以后，李青原才终于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精神很是不济。

“阿璃。”

他声音沙哑：“抱歉，是我不好。我睡了几日，有否耽误……什么事情。”

慕华璃摇头：“没有，公务的事情，墨将军和乌将军都有帮助处理。至于府邸之中，距离大婚还有小半个月，你赶紧养好身体，来的及的！”

“……”

“这几日，阿璃亦在学习管理府中的事情，事务虽繁多，但样样新奇、很是开心。”

“放心，有我在，定将让贺兰侯府有声有色。”

“对了对了，我还在后院多种了许多见春灯草，据说夏天会开花。到时肯定满园春色。”

“君侯若是还累，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

李青原却不动，只是有些定定地看着她。

他明明睡了那么多日，眼底依旧青黑疲倦。他就这么黑沉沉地看着她，慕华璃其实是那种稍微锋利明艳的长相，可这些时日能明显感觉她对他的神态，又暖又软又耐心。

李青原如今，已经不会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会再去想一旦被看穿底牌全盘皆输。不会想他这般的人，一直在想许多握不住的东西。

亦不会再去想这一辈子得到的，是不是只有虚情假意的顺从。

“让你，担心，了。”

反而对着她暖暖柔柔的脸庞，唯剩下心里枝枝蔓蔓、贪念滋生。

这很荒谬。

就好像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兔子，抱到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小蘑菇。

不该有的幸运，不敢想的日子。他从来自知没资格与别人比，可纵然这么想，却仅仅是因为她肯待在身边，肯那样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而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被棉絮填满一把的轻软和飘飘然。

不应该。

本兔子哪里有资格失望那么好的小蘑菇呢？

再近一点。

够了，已经够了。

能不能，再多一点，多靠过来一点。

慕华璃：“……”

她其实依旧一如既往，无法明白李青原的意思，但偏偏那一瞬间却有一丝福至心灵的感应，不知被什么神秘力量牵引一般，试探性地向他俯下了身去。

一瞬恍惚。窗楞透过阳光，闪闪发光。

也许一个人在尝过一些酸甜的心绪之后，就总能是大胆的。

李青原只闻到一丝丝鹅梨香。

他想着沉溺数日的噩梦，最深沉最黑暗的痛苦之中，陷入绝望之境不能自拔时。总有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这样一丝甜甜的滋味，将他从最深的梦魇之中唤醒。

可能是因为睡得太久了，虽然全身乏力，难以动弹。却在睁眼醒来之际觉得很想她，那种感觉从梦里带来，在无尽的梦魇里他听得见她的声音，却始终碰触不到她在身边。

那种感觉就仿佛漂浮在无边无尽的海面。

终于醒过来，触碰打了陆地，看到她在身边，觉得无比安心。李青原从来不是一个一旦安心就会得意忘形的人。但似乎，近来多少有一点点的……被惯着了。

而此刻，她离得他那么近。

玫瑰色的唇几乎就要贴上来。窗外阳光耀眼，李青原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涌动的浮光——这么久以来，好像都是她在向他靠近，靠近了99步，只差他的李青原步。

他不是不想。

所以。

亲吻的滋味第一回的时候是清甜，第二回是激烈，第三回，李青原觉得有一种柔软的坚定。

虽然时至此刻，他仍有一丝担心唐突了她，可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们本来还有小半个月就要做夫妻了，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个吻不像上次深入，却青涩的让人心跳脸红。

完了，她脸有些微红。

他亦有些局促，黑色的眼睛目光一如既往落在她微卷发梢上，克制不住喜爱，又想要碰触。却在即将碰触的一瞬，听到她在叫他。

“李青原，你要早点好起来，要多吃饭。”她说。

“你要是好好吃饭的话，”她一脸认真，“这个，可以经常给你玩。”

她说着，拿起自己发梢的长发，轻轻挠他的手指。

李青原愣了一愣，忽然像是被看破所有秘密一样，有些慌乱地垂下目光，并难能可贵地嘴硬：“我，也没有，特别喜欢。”

慕华璃看穿不揭穿，她近来很喜欢他像个少年人的样子：“是吗？但是，很好玩的，你试试？”

李青原无言，最终手指动了动，勾过她长发，缠住她微卷的发尾。她则微笑着给他鼓励，眼神温柔又包容。

随后几日，李青原身体越发好转。

墨玄域告诉慕华璃应该是没事了：“大小姐真厉害啊，总能让君侯想开，从钻的牛角尖里出来”。

慕华璃笑笑。

有一些话，她永远不会告诉墨玄域，当然，亦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她如今是真的有些喜爱李青原。

越是喜爱，越是有一点点……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当。

她是一个很无情的女人。

或许天生并非如此，从小就被教育得无情，心里对自己这一点本性多少也清楚——若非无情，多少年的情分转身忘。她真的对郁成修牵挂那么少吗？或许在曾经一些黑暗的夜里，她也想哭，也想像个正常的少女一样冲到他的身边，让郁成修喊那个白紫汐赶紧滚蛋。

而倘若郁成修不是皇子，不是后来的皇帝，只是个普通男子。她甚至也想同楚幼薇一样任性，为了自己的幸福私奔、逃婚，为所欲为。

可是都没有，她都忍住了。

于是那种被扼杀在襁褓里的情愫，那些努力被压抑的点滴真心。那些被背叛之后长出的坚硬铠甲，让她整个人变得充满算计。

按说没有可能再去真心待谁了。

本该如此的。

可李青原却做到了，让她对他最初的判断一度被动摇。

明明她过去那么多年没将他放在眼里，明明他的阴暗并未过多掩饰，可短短一个月的相处，他却让她看到了他清冷表象之下，确实有着一颗温暖鲜活的心。

亦知道了她曾经被如何伤害、被如何误解，觉得他无辜，觉得他……可爱。

然而。

慕华璃同时亦清楚得很，即便她在李青原身上，切切实实地看到了青涩、看到了单纯善良的一面，但她绝不能轻易认为他就是一个那样仅仅单纯善良的人。

当然，这不是说否定他的青涩与无辜。而是她不愿意看轻他——一个屡战屡胜的人，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他和她其实是有些相似的。

有着藏在匣子里让人无法触碰的心，有着坚硬的外壳，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同时有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

但。其实这样也好。

或者说，更好。

因为慕华璃知道，自己本来就更喜欢“同类”。

并非是觉得同类好，她认为她这样性子不好，她也羡慕那些热情善良天真可爱永远运气好不被辜负的人。可偏偏她的运气没有那么好，过于阳光天真的性子只会刺痛她，反而是同类才可以长久。

更不要说，仅仅是单纯善良，该多么无趣。

她反而更喜欢这种可以一层一层被剥开，被拆解的人。就像是她为什么喜欢郁成修——慕华璃知道很多人喜欢三皇子，是因为他俊朗潇洒、才华横溢、地位高贵。

但她并非，在她眼中，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男子很多，而地位高贵是慕老侯爷的喜好，也并非她的。她一直真正喜欢的，就是郁成修的城府，或者说深不可测，她从来看不懂他的真心。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荒谬可笑。

毕竟慕华璃无论是当年还是后来，都因为郁成修的城府，而在他这里吃了大亏、几乎送命。因为想要剥开他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而整个人几乎死在了通往他心的路上。

按说吃了那么大的亏，不该再对人性有任何好奇。

她该随遇而安，喜欢一个温厚之人。在那里寻求庇护，幸福地呵护一生。

而不是这样不知死。

可是呢。

那样的日子是幸福，可是心意谁能控制？人性的劣根，或者说她的劣根性。注定了她总是对未知的、不确定的未知诱惑欲罢不能。哪怕要献祭一切，也认赌服输无话可说。

在这个世上，什么人能给一个人完全安心的依靠和归宿，同时又日日有不安、有那种一层一层剥开一个人的面纱、外壳，窥到他真实模样冰山一角的喜悦刺激。

几乎不可能。

但李青原却又好像完美地做到了。

甚至慕华璃在某种程度上，还觉得他几乎是牵着她的手引导者她，去一层一层剥开他。而这个过程中，有太多次的暧昧、太多次的晦涩、太多次的不成功，在潜移默化之间足足地挑起她的胜负欲，让她欲罢不能。

简直，就像是。

处心积虑，诱惑着她，慢慢沦陷。

甚至慕华璃都在偷偷幻想一种可能性，李青原是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在这个幻觉里，他摒弃了他对她的态度，只关注他的实际行动。

不看他的僵硬，他的不愿意碰触。只看他不惜牺牲前途去救她，愿意娶她，以及给了她足够傍身的金银财宝，如果这都不算爱。

那些口口声声爱着的男子，又有几个能给这些？

可偏偏这些东西，他又不是一把给了她的。她总觉得，他对待她自始至终，都有一种阴暗的博弈，一种欲拒还迎的勾引——

要知道在这世上，从来都是轻易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

终于，她对他感兴趣了。

看。他不知不觉，成了她好奇，想要了解，不甘心，继而萦绕于心的人了。

他好成功。

而且这种吸引，早已不仅仅是感激，亦不仅仅是好奇，也不仅仅止于救命之恩的以身相许。那些都不够。

她确实从他身上，看到了更黑暗和甜美的东西，怦然心动，进而想要更多的碰触。就连悸动和心疼，亦掺杂着欲念。

很厉害，实在是……

棋逢对手。

让人毛骨悚然地悸动。慕华璃能清晰感觉到那种失衡——这一生一世，她本只为家人而活，却第一次好像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一种被勾起的、甜美又黑暗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