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粟与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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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华璃那边给乌允画完饼，队伍也休整完毕，差不多该出发去这一夜的驿馆了。
她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径自回马车。
忽听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夫人！”
慕华璃回过头，只见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女。
她之前就见过她，记得之前在寺院中，就是这小姑娘给她盛的粥。慕华璃还记得她是队伍的一个小小厨娘，又瘦又苍白，还是个小结巴，看起来几乎像个少年，目测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不过之后，慕华璃又随口问过她的年纪，才知她看着瘦小，其实已经有十五岁了。
少女的衣裳是灰蒙蒙的粗布裙，略微枯黄的头发也显得有些散乱，却是一脸笑意灿烂，裙中更兜着好多鲜艳的柿子，红艳艳的很是惹眼。
“夫夫夫人，这些是小粟刚刚刚……从树上摘的，很是新鲜，小粟想、想要先献给夫人尝尝！”
慕华璃循着小粟所指的地方望去。
冬天万物萧瑟，远景树干之上几乎没有任何绿叶。只有几棵差不多城楼一般高的柿子树，张灯结彩立在白雪之中，红红黄黄的柿子如小灯笼一般吊在高高枝头。
“……”
慕华璃不禁想起她十五岁时，也曾同雁归一起爬树摘过京郊的柿子。
但京城的柿子树大都不高，并不会像眼前这般看着高得过分，这爬上去该多危险。
她想着，又看向少女的鞋。
少女应该是脱了鞋赤脚爬很高摘的，脚腕还有被划伤的痕迹。
“那么高？你不怕么？”
“嘿嘿，小粟不不不怕。那，小粟马马马上挑几只最好的柿子，给夫人拿进车里！”
“……”
“你叫小粟？”
“嗯，是是是是粟米的粟。夫人，小粟生在北北北漠。四岁时闹饥荒，我我我娘亲……就将我卖给主人家换了一包粟，从从从那以后，就叫这个了。哎嘿嘿~”
小粟说着，已到了马车边。
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靠近马车，只小心翼翼将几颗最晶莹剔透的柿子放在车檐。慕华璃默默瞥见，少女的手背也有不少冻疮，掌心还被擦出了细小的伤口。
“夫人，这这这柿子在树上被冬雪冻过，最适合您回到车上……烤、烤了用小匙挖着吃！吃起来一丝丝的，生、生津止渴又能健脾开胃，可甜了呢！”
慕华璃：“……嗯。”
“多谢，”她道，“但我还尚未过门，以后不要乱叫，叫我小姐就好。”
小粟连忙改口：“是是……知、知道了小姐！”
慕华璃淡淡点点头，回身上了车后，放下帘子。
她当然看到了那少女明显的鼓起万分勇气的亲近讨好。全程那双栗子色的眼中，都满是掩饰不住的热切、向往与渴求。
慕华璃垂眸，顺手在马车之中幽幽点起一支熏香。
倘若，这是什么话本故事。
又或者，她是白紫汐那种“单纯善良”颇有恻隐之心的大小姐……
想必一定会立刻对这寒风之中的可怜少女心生同情吧？
她的马车这样宽敞，即使多请一个冻得可怜的小姑娘进来取取暖，应当也是无妨。
就这么施以恩惠，说不定从此收下一个忠心的侍女。
类似的套路，她在京城见白紫汐做过太多次，短短三年，神女每每“心地善良”“关爱弱小”，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绕了一大群“受过恩惠”的信徒，对她崇拜宠爱、保护有加。
“……”
只可惜，她一向是个谨慎的人。
不可能如白紫汐一般来者不拒。
从小想要侍奉在她身边之人，没有一个不是千挑万选。即便此刻，她沦落飘零、孤身一人，仍旧不愿饥不择食见人就挑，将来留下隐患。
那女孩，倘若真心想要做她的侍女，区区几个柿子、几句笑脸相迎的恭维话……是远远不够的。
队伍再度行进，天空又开始缓缓飘雪。
柿子烤热了，慕华璃捏掀开车帘。
冰凉的雪触到她温热的手背化掉，汇成水流过她的指尖。
车外，墨玄域与她四目相对，马上心领神会，略微促狭地追上李青原：“君侯，夫人找您呢，快去吧。”
“即是新婚燕尔，多在马车里陪一陪夫人。大家也不会说你什么，快去快去。”
“……”
镇远侯进入马车时，依旧是一如既往肃穆的模样，乌墨一般的长发上沾染了雪花。
慕华璃帮他拍掉时，他再度身体微微僵直。
“君侯，厨娘路上新摘了柿子，我烤好了，很甜的，你尝尝？”
她再度笑意盈盈地，一边拉过李青原的手来炭炉边取暖，一边用小茶匙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柿子递到他唇边。
李青原苍白的薄唇动了动。半晌垂眸，有礼地用手接过了那勺子。
慕华璃不禁默默叹息，果然，镇远侯内敛谨慎，并不是那种会从姑娘勺子上吃东西的人。
不过她也并不气馁，弯起琉璃色的眼眸，笑眯眯再接再厉：“好吃吗？”
“……”
李青原抿唇：“不必，勉强。”
慕华璃：“……”
“？？？”
等等，确定不是她听错了吗，这算是什么反应？
真的，那一刻慕华璃下意识的第一反应——这人莫不是想要找茬。
虽然深知李青原并不是找茬的性子，但他突然这么说，应该多少也是对她意见蛮大的了。
但是，这次她又做错了什么啊？
不就给他烤了个柿子，还全程保持微笑。镇远侯难不成是讨厌柿子，已经到了恨屋及乌的地步吗？
慕华璃不解，心里再度大大叹气。
还是说，是她这几日讨好君侯的种种言行太过拙劣和目的明显，惹的李青原不快了？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
可是，就她如今这处境，也总不能故作清高不讨好他吧？
那不是死得更快？
厨娘想要改变命运都是知道要来讨好人的，何况她呢！
慕华璃：“……”
哎，救命。她真的，尽力了。
真是恨不得能拽着李青原的领子问问他——话说你年少时，应该也没少看我讨好郁成修吧。
大小姐我当年在郁成修面前种种行径，多数可都比此刻要拙劣得多啊？
综上所述，此刻这般讨好你，已是精诚所至了！
镇远侯要求能不能也不要太高好吗，就不能看在昔日情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的，慕华璃如今是真心后悔。
后悔当年没有好好了解一下李青原。
到底这人吃哪一套啊？
话又少、心思又难猜，想讨他欢心实在太难，她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对面，李青原默默不语。
出京之后的每一夜，他们的车马都不敢进入大城，一路北上，夜夜都是寻一些小城城郊的驿馆下榻。
驿馆的房间多数条件不佳。他们烛阴营早已习惯风餐露宿，有地遮风避雨已很不错。可那样的驿馆，与自幼娇养的侯府贵女曾经的卧房……也天差地别。
几日下来，李青原明显可见，慕华璃虽那双清透双目下，潜藏一层淡淡的疲倦青黑。
“你，连着，许多天，都，没有，睡好。”
慕华璃：“……”
“可以，趁着，白日，在车中，小憩一下。”
“不必，特意，照顾我，与我交谈。”
“那我，不打扰。”
“啊……君侯！”
很可惜地，慕华璃这一回不够手快，没能抓到李青原的衣角。
再挑开帘子，只看到白雪簌簌，落在镇远侯黑沉寂寥的背影上。
放下帘子，慕华璃微微有些发呆。
所以他的“不必勉强”，意思并不是要她“不必勉强讨好他”，而是要她“不必勉强自己的身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