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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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有老鼠。
惨白的月透过锈蚀斑驳的窗楞，冷冷照在侯府大小姐慕华璃已经污脏的金缕杏黄裙上。裙下铺满地面的干草，散发着腐败气息，墙角还时不时有窸窣作响。
夜凉如水，慕华璃一双眸子沉静而清透明亮。
“呜……呜呜……”
身边有人小声啜泣。
“嘘，阿芸，别哭。”她低声，手指放在唇边，“我都听不见耗子声了。”
哭声哽咽，逐渐停了下来。
杏袖翻飞，慕华璃眼中流光闪过，手中石块突然砸向墙角窸窣。
耗子被砸中，“吱——”地尖叫，身旁穆芸被惊得打了个哭嗝，茫然睁大了含泪的杏眼往后缩了缩。
大小姐却再次拾起那块石头。
啪，啪。
一下又一下。
月光落在慕华璃耳边的宝石薄花坠上，那坠子随着动作摇晃，眩莹剔透。
一向高贵优雅的慕府大小姐，即便此刻的脸庞依旧看着平静，甚至连那双清透的眼神都波澜未兴。
耗子脏污的血染黑了大小姐洁白的青葱手指，她在袖子上随意抹了抹。
冷月如霜，牢中终于再无声响。
……
穆芸是京城一位小小员外郎家的小姐。
她爹出身寒门，十年苦读才好容易中了举，当上一个小小京官。只是彼时朝中乌烟瘴气、派系分明，爹爹又人微言轻，为官之路颇坎坷。后来为求自保，不得不凭着一点点拐弯抹角的亲缘，依附在了开国名门慕老侯爷的朱门之下。
起初慕老侯爷门下宾客众多，并不特别地看中她爹爹。
直到穆芸九岁那年，机缘巧合地陪侍了一回侯府大小姐慕华璃的茶宴。
青烟茶果、灯笼华盖流转之间，她也不知怎的，竟有缘讨得了华璃小姐的欢心，从此常被大小姐邀请。
她爹也因此被老侯爷提拔，去年还升上了从五品的员外郎。
对于穆芸家这种寒门小户，此等日子已十分知足感恩。每回她去陪侍华璃小姐前，娘亲都要一边帮她裳，一边在耳边千叮咛万嘱咐：
“阿芸呀，咱们小门小户，全指着慕氏侯府过活。你可一定要乖巧懂事，处处顺着华璃小姐，千万不得忤逆、惹了她嫌弃呐！”
多年来，穆芸都是在一家人欣慰又担忧的念叨中，上轿奔向侯府茶宴。
又在家人如释重负的表情中，每每安然无恙回到家中。
期间她也曾多次尝试解释，华璃大小姐其实并非外面所传的那般飞扬跋扈、不近人情。而她也不是众人想象中的那般，是个不得不对刁蛮小姐而忍气吞声的寒门受气包小可怜。
其实，大小姐这些年一直都……还对她挺好的。
经常点起甜甜的香，戴着玲珑琉璃镯的白皙手腕托着腮，笑眯眯饶有兴趣地瞧着她。有什么好吃的都喜欢先喂她。有了新奇的玩意儿就，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的喜欢，华璃小姐也一定毫不犹豫就会赏赐给她。
而之所以会有她“一直被大小姐欺凌”的误会，一定程度上可能要怪穆芸自己的体质——她的脸，生来风一吹就易长桃花藓，红红的一片，像是被人打过。
以至于京中许多人至今坚信，慕华璃私底下一定经常打骂她撒气。穆芸则是迫于无奈不敢得罪大小姐，只得委委屈屈、百般借口替她遮掩。
当然，能有这种无论如何始终解释不清的流言，更也有一定程度是因为，侯门大小姐慕华璃多年在外的名声，确实一直都不怎么好。
在京城中，慕华璃是出了名的“放肆”、“高傲”、“矫苛”“得理不饶人”。
没有一点点侯府贵女该有的闺阁贤淑模样，却是从小就上房揭瓦人尽皆知，等大了一点，京中更是有人常看见她一身窄袖劲装骑着白马一溜烟飞奔过市。后面跟着一大堆仆从欲哭无泪拼命追，壮观得很。
而关于慕华璃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事迹传闻，则更是比比皆有。
尤其是四年前的花灯节，慕华璃为了抢道，于闹市中执鞭挥退雁归郡主的銮驾之事，至今仍是京城百姓在茶余饭后的话题。
侯门之女竟胆敢挑衅王府郡主，还嚣张地当街卸了郡主的车轱辘，让郡主回不了家。
此等刁蛮千金简直闻所未闻，此时隔多年，仍旧为人津津乐道。
……
慕华璃敢如此任性，乃是仗着慕氏侯府乃大煌朝的开国功臣。
后来绵延十几代中，虽算不得显赫，却也始终稳坐京中、根基深远。无论朝中大族风水如何轮流转，慕氏一族始终屹立不倒。
也是因为如此，连贵为天子宗亲的云王府，也得给慕府些许颜面。
后来这卸轮子的事，慕大小姐不情不愿上门道个歉，两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
侯门慕府在慕老侯爷这一辈子，共生养了一男二女。
大小姐慕华璃的娘亲在生下她没多久后，就患病过世。之后老爷虽另娶续弦，但因可怜嫡长女小小年纪没了娘亲，待这个大女儿只比以前更为娇宠溺爱。
古人云，爱之深则养之优。
据说慕老侯爷一开始，也是想将爱女养成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的。
怎奈大小姐偏偏生来性子野，又无娘亲管教，从小便是上树下河玩弹弓放火，七八岁的年纪更是直接在宫中把堂堂皇子摁在地上捶，种种恶行屡教不改，礼仪姑姑、教书先生们也被她作弄跑一拨又一拨，叫老爷颇为头疼。
久而久之，慕老侯爷实在管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就这样，大小姐野蛮生长、舞枪弄剑，无拘无束又无法无天。甚至在三年前国本之争京城戒严时，还有人看到过她一个侯门贵女居然身披戎装、带着一对卫兵队威风凛凛巡视京城。
再后来，新帝登基。
慕氏一族因拥立有功，不但被封了亲王，还被赐了南境富裕丰饶的洛州为封地。
有了封地以后，这位作天作地的祸害大小姐终于被慕老侯爷好哄歹哄、请出京城，送去封地待着了。
可很快，即使远离京城，关于慕华璃种种独霸一方、作威作福的传说小故事，仍旧不绝于耳地传了回来。
据传，她在洛州十分喜欢微服私访、钓鱼执法。每每装作手无寸铁的漂亮娇小姐出门，赚等被恶霸调戏，然后立刻变脸收拾恶霸全家，不仅罚没资产，还要将恶徒们狠狠吊起来打。
又据传，她去了那边后无人管束、任性程度更高一层。不仅便独占了洛州的兵权、矿权，甚至与皇帝派过去的地方监视官一言不合，就直接任性地将人堵嘴一绑马车送回京城。
还据传，她奢靡浪费，大兴土木，购买了许多华贵奢侈宝石……
那几年，慕华璃大小姐人在封地，很少回京。
可一旦回京，又必本性不改，马上就穿上最为华丽的衣裙奔去宫中，将“祭泉神女”白紫汐从头到脚欺辱奚落一番，每每将神女弄得梨花带雨、难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