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转道太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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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又急又怒,却是奈何不得。
税狠人看不下去了,多嘴道:“人家有契约,你把契约给撕了,这就有点过分了,官爷。”
那兵丁横过眼来向税狠人一声吼:“有你屁相干!走开!这里从来就是何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成他的啦?”
冲这态度,要在平时,税狠人上去就要窝心赏他一拳的,但现在不一样,何家正如过街的老鼠,人人都喊打呢。
税狠人只得劝解那掌柜的:“官爷是可以这样不讲理的。掌柜的,你就认倒霉吧,给他封了就封了,你是平头百姓,还能怎么样?”
那兵丁见税狠人这样说,就不再理他,回头吆喝手下的继续封门。
掌柜的就只能咬着牙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店铺被封掉。
官兵进屋,赶出里面的裁缝和伙计,七手八脚打上窗户,关门一把锁锁了,两张封条在门上打一个叉。
那兵丁头儿道:“卢掌柜,对不起,你要说理找秦大人去。还有,有了何老幺的消息,要及时来巡检司找秦大人,否则,你可能有牢狱之灾。”
卢掌柜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脸的愤愤不平。
看着这一队官兵走远,税狠人上前抱拳:“掌柜的,急也无用,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卢掌柜气得不行,哪里还想说话,对裁缝师傅和伙计说道:“你们回家吧,饭碗砸了,回头我把工钱给你们送来。”
裁缝和伙计哦了一声,相继灰溜溜地走人。
卢掌柜也要走,税狠人二人只好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条弄堂,卢掌柜往左一拐,直往弄堂深处走。
到了无人处,税狠人再次抱拳:“掌柜的,请留步,可以听我说句话吗?”
卢掌柜头也不回:“两位不能这样跟着我,要是让倥子看见,还以为你是什么说不清的人呢。”
税狠人见他这样怕事,嗐了一声:“实不相瞒,你少东家前日来找过我,我不在家。今天特地来寻他,你若知道他在哪,请带我二人去见他,我可以帮他脱困。”
卢掌柜不明情况,不敢答应,还是不回头地请求道:“二位请走吧,他去找过你,你又来找他,我一定转告。”
税狠人遂站住:“告诉他,我在观音阁等他,很急的,拜托了。”
卢掌柜不回话了,只顾着埋头走路。
师徒二人也转身往回走,余德清道:“这个人一点不懂礼数,也不说请我们吃一顿饭。”
“请你吃饭?”税狠人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又转身走路:“人家到洋溪来,你可有请人家吃饭?猪一样的人,不知道好歹!你跟那莫道是都蠢到一堆了。”
余德清吐了吐舌头,嘿嘿笑道:“我哪知道他这么不禁逗啊。”
税狠人道:“人家有急事,急出火来了,你说那些话是逗人的吗?要是我,一脚给你踹河里头喂鱼!还想吃饭,给我憋着!”
说着上了大街,余德清不便再言语了。
二人顺原路挤出大街,税狠人丝毫没有要吃饭的意思,拣官道左下方的岔路下河坝,沿河床往下游走。
此时的太阳非常毒辣,火盆一样的扣在头上,河坝里没有一点遮拦,晒得人心里发慌。
余德清走着走着就要到水边去撩起河水来洗脸散热,甚至脱下褂子用河水浸透,顶在头上乘凉。
税狠人抬头望天,那一轮火红的太阳只想把人烤熟了,河坝里的鹅卵石被烤得滚烫,散发出来的热浪跟掉进火炉子里头一般无二。
头上晒,脚下烤,人在里面被蒸得就像开了锅的馒头。
余德清追上来道:“师傅,你也去洗把脸吧,这天气太晒啦,很容易中暑。”
税狠人不想理他,大踏步的走路。
余德清又道:“要不……我们走山路?山里面有树荫,总可以挡一挡。”
税狠人就依他的话,转身出河坝。
一路进去,沿途稻田里的田土裂开一条条巴掌宽的裂缝,早已枯死的禾苗尽皆成了柴禾。
二人也不去走那狭窄的田埂小路,直接从田里踩过去,一踩上禾苗,脚下就一声脆响,身后留下一滩滩的糟糠。
过了这片田园,山脚下的村子里一片死气沉沉,一个人影子都看不见,连竹林树木都枝枯叶死,在太阳底下像一具具、一片片的骷髅。
二人见怪不怪,顺着村头的小路寻着山中的古道,一直爬上了坡。
也不知道这条沟叫作什么沟,这座山叫作什么山,眼底之下,耳廓之内,静悄悄,枯黄满目,整个一片死亡地带。
沿山梁七弯八拐,走了大半个时辰,二人爬上一道垭口,只觉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再也不想走了。
余德清擦汗道:“师傅,这是哪里了?”
税狠人抬头四顾,望望头顶的太阳道:“应该进了丰乐了,这个垭口,我好像记得叫四垭口,从这里可以到富谷寺,过了富谷寺就是太平场,走得快的话天黑可以到观音阁。”
余德清跟在后面就十分后悔,嘟噜道:“这路又走冤枉了,早知道就不走山路了。”
税狠人道:“是你自己要走的,能怪谁?不过也好,虽然没水喝,多走了些路,却避开了暴晒。要是在河坝里,太阳直晒,搞不好就要晒晕死过去。”
余德清只能自认倒霉,还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
山里面树荫多,道路迂回,山体能遮太阳,二人都是练武之人,耐力比常人强了数倍,走路的速度也比常人快了许多。
如此走了许久,太阳的温度下去了,路上渐渐有了行人,挑箩筐的,挑水桶的成群结队就出来了。
山里人,地里的禾苗全部晒死,没了耕种的由头,午间太阳大,都是躲在屋里睡觉的。
山里断了泉水,一切饮用水都必须到涪江河里去挑,脚夫们也都是在这个时间段才出工,所有挑水的、出工的人从各处路口冒出来,聚集到了这条古道上,一时间倒很热闹。
由于是逆向而行,总是和别人擦肩而过,税狠人一路听人都在说着同一个话题,说是某家埋人,埋了多少多少,如何如何,又提到了赵三爷、何五爷这些人物,又提到了太阳山、凤凰山之类的地名。
税狠人听了不少,就是没有一个完整的意思,遂拦着一个中年脚夫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家?在哪里?”
中年脚夫见他很是面生,一身穿着又异于常人,便直摇头道:“我们也只是听说,是谁家不知道。”
税狠人不相信,连续问了几人,众人回答皆是一样的搪塞,没有一句实话。
余德清说道:“师傅,你别问了,这肯定是说的何家,我们是生人,犯着忌讳,别人肯定不会告诉你。”
税狠人道:“我也这么想,只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又不知道这个太阳山在哪里,简直不死心。”
余德清道:“师傅你就直接问太阳山怎么走就行了。”
税狠人正要说,迎面就走来一人,一看竟是袁掌柜。
税狠人赶紧一抱拳叫道:“掌柜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袁掌柜也是吃了一惊,抱拳回礼道:“二位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税狠人不答反问道:“掌柜的可有找到三爷?”
袁掌柜道:“找是找到了,不过是巧遇,你的东西我也交给三爷了,他接到你的东西就走了。”
税狠人笑道:“真是不巧透了,早知道我跟掌柜的一路。你在哪里找到的呢?”
袁掌柜随口答道:“太阳山。”
税狠人哟了一声,作了一揖道:“太阳山怎么走?”
袁掌柜又随口答道:“磨眼往左走一盏茶的功夫到玉皇庙,玉皇庙对面……”说到这里像明白了什么,顿了一下道:“三爷已不在太阳山了,早走了。”
税狠人笑了一下:“我知道。我是估摸一下,在哪里能逮着他。”袁掌柜抱拳笑道:“恐怕是逮不着了。二位慢走。”
税狠人抱拳相送:“谢了,掌柜的。”袁掌柜也不回头,抱起拳来举过左肩摇了两摇算是作别。
问着了太阳山,税狠人左转改道,三步当着两步走,找到太阳山山腰时,天已经黑尽。
看见前面隐隐火光,就望着那火光寻过去。
到了火光近前,竟是一排又一排的坟堆堆,一盏又一盏的油窝子忽明忽暗,映着满地残存的香蜡棍儿和纸钱灰烬。
再看山下山上,夜色迷蒙,混混沌沌,竟是连出山的路都找不到了。
税狠人失望透顶,心灰意懒,只想尽快下山寻道回丰乐场。
凡人们不论何时,脑子里装了许多迷信,特别是鬼魅之说。
在这荒郊野岭、夜黑如厮的林子里、如此众多的坟堆堆面前,心里害怕的程度可想而知。
越是害怕就越是控制不住要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税狠人如此,余德清也如此,师徒二人左转右转,总觉得左边是崖,右边是坎,哪哪哪都是无路可走,只能在那枯树荒草丛里转圈儿。
转来转去,越转越着急,越转越害怕,越转越迷糊,直转到精疲力竭,也愣是没有办法能转出去。
转到后来,隐隐看见前面有些亮光,而且还有轻微的脚步声。
税狠人二人松了一口气,心想,有脚步声就有人,跟着人走就没有错。
税狠人紧赶慢赶,总想追上前面的人,可那脚步声总是若即若离,你快他就快,你慢他就慢,老是让你追不上。
税狠人就火了,大吼一声道:“前面是谁!撞着鬼了吗这是?”
这一吼,前面的脚步声突然没了,把后面迷迷糊糊走路的余德清吓得一激灵,肉皮一阵发麻,只当真的遇着了鬼,毛根子一下就炸开了,他也大声地喊了一句道:“师傅!恐怕就是遇着鬼了哟!”
税狠人的神智一下清醒了许多,一声怒吼:“老子税狠人遇到过不少回道路鬼!回回都把它收啦!你是哪一个!给老子出来!”
没想到奇迹发生了,前面突然有了人的回应,只听一个声音说道:“你是哪个税狠人?税狠人在观音阁!”
税狠人一听,一屁股坐到地上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嘛,你要吓死人吗?是人你就走过来!”
果然,脚步声又响起来,亮光也真的亮了起来,待那亮光近了,竟是一高一矮两个人。
税狠人才明白,之所以先前亮光隐约,竟是掌灯的人故意挡着的。
这时,掌灯的人问道:“你真是税狠人?”
税狠人刚要回答,余德清抢话道:“我听出你的声音了,你是何老幺!”
掌灯的一跺脚:“不就是何老幺吗?”
税狠人哎呀一声:“何老幺?真是你吗?我只以为鬼打墙了呢!吓得我半死!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何老幺道:“我也以为我那冤死的家人不饶过我,要来追我呢,税师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税狠人这才站起来:“你别说啦,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道路鬼,脚还在打颤呢,快带我二人到你家去再说吧,好让我俩魂魄归位。”
何老幺笑了起来,把灯笼交给税狠人,转身前面带路,边走边说道:“你二位也把我兄弟俩吓得够呛,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到了荒山野岭来转悠呢?我本想去给我那些亡人磕个头,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官府要来拿我呢。”
税狠人道:“那你还要不要去磕头?”
何老幺道:“算了吧,都走到这里了。”
税狠人犯怵:“都走到这里了?什么意思?走了很远了吗?”
何老幺道:“这里到那里差不多十几里路啦!”
税狠人又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自己二人在林子里瞎摸乱撞,竟然离开太阳山十几里了,问道:“这是到哪里了?”
何老幺道:“这道梁子转过去就是土地垭了,土地垭再走几里就到首饰垭的驼牛山了。”
税狠人急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昨晚半夜起身,赶到县城七八十里路,从县城赶回来又是几十里,到现在还没吃昨天的午饭呢,去你家不行吗?”
何老幺叹气,苦笑:“哪里还有家,有家也回不去了。”
税狠人懊丧得不得了,他这个税狠人这次出行窝囊极了,想发狠都不知道跟谁去发,说道:“看来今天晚上注定要在这荒山野岭转到天亮了。”
何老幺哈哈笑起来:“你从石头河上过,滩上石头好多个,我在石头山上座,山上古坟洞洞多,今晚就跟我住古坟洞吧。”
税狠人啐了一口:“你信了莫道是那个假道士的话倒是没错,都到洋溪了,小孩子几句逗你的话就吃不消,也太没诚意了。唉,算啦,前话都不说啦,你来找过我,我今天又回过头来找你,你现在怎么说?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
何二狗接了一句道:“管他真道士假道士,我们听了他的话诚心来找你们,指望能救出一家老小,你们把人骂得狗血淋头,打落水狗一样,现在跟你走还有什么用?我一家人都死完了。”
税狠人道:“你们的意思是迟了?不跟我走了?”
何二狗道:“跟你走能如何?谁能替我们伸了冤不成?”
税狠人道:“只要你们跟我走,伸冤做不到,帮你出口气还是可以的,包你满意就是。”
何二狗不言语了,要等何老幺来做决定。
何老幺道:“税师傅,你这么远来找我,又这么有诚意,我本来该跟你去的。只是,我已经答应了朋友,要做一个安分守纪的人,只要官府给我平冤昭雪,我就不去做那危害一方的事。”
税狠人怄死怄活,反而笑起来:“你那朋友是谁呀?好大的口气!是当今的皇帝?还是包文正再世?你怎么就知道我要危害一方,而不是造福一方呢?”
何老幺笑道:“税师傅多心了,我那朋友倒没有那么大的来头,我也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他替我平不了冤,昭不了雪,我自然跟那狗官没完,就算一命抵一命,他还欠我二十八条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