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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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话,份量很重,未言明的是,一旦造反成为公敌,他赵家要帮的就是官府了。
何麻子再不会听话都听得出这味道。
但无论如何,人家都是好意,他何麻子自然也怕自己和家人的人头落地,不得不郑重回答:“好,我一定带到。”
赵老三见他说得还算诚恳,拉住他的胳臂,扶着他的肩膀道:“老哥,人人都有父母妻儿,多为后辈想想。”
何麻子道:“一定一定,我代幺哥谢谢了”
赵老三再无话,亲自动手参与装殓去了。
如此,这边山,芝兰脚夫、赵家脚夫装棺入殓,下葬垒坟,香蜡纸钱烧得红红火火,入土祭文念的悲悲切切。
那边山,何氏兄弟磕头作揖,婆婆爷爷、爹娘老子喊得声泪俱下。
秦溶还真是说到做到,本来趁何家下葬的当口又是捉拿何氏兄弟的绝好时机,但他知道,只要马武和其他人不配合,他秦溶和靖川营这帮人,不过就是八百个瞎子罢了。
但他却不知道,放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下一个机会了。
次日。
县衙的粮仓又是仓门大开,何家几千担粮食,富谷寺的乡民只挑走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就打算今天一天放完。
毗邻乡镇的乡民闻讯赶来,人山人海把所有的街道都挤了个水泄不通。
在官道大街的最南边,挑着空担子进城的人和满载而归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打人群中走来一老一少两个空着手的汉子,这二人,老的四十来岁年纪,粗布褂子,大脚裤子,马口鞋子,粗长辫子,不方不正不胖不瘦恰是一张马脸,亮额上青筋微微凸起,一颗颗汗珠点缀着一脸的红光。
小的十六七岁,衣着和老的相似,正是那日在东山寺外和何老幺兄弟过招的小伙余德清。
老的姓税,名字被绝大多数人遗忘,但后世却有记载,此人名唤税玉堂是也。
这俩人的来意再清楚不过了,何氏满门抄斩,唯独两位少爷走脱,人家几十里地来寻找,被那个愣头的余德清又打又骂。
这还不算,还让人打落水狗一样给赶跑了,这对税狠人来说,简直是一大损失。
何家的声势在县城,他一清二楚,这一家虽然贪婪自私、穷凶极恶,但其门下帮众数千之多,一旦联手成功,那就是如虎添翼
试问,哀兵之师,谁人能敌?
故而,今天要来县城打探一番,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把二人寻找回来。
税狠人一进县城,见这么多的人在这里分粮食,一打听,竟是把何家的粮食拿来开仓放粮。
税狠人就暗暗骂开了,你们在这里开仓放粮,却让务本乡和观音阁的人吃两千铜钱一斗的黄金米,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饿死!
这是为什么?简直是一个大妈生的,一个小妈生的,太不公平了!
这种事,如果让他税狠人来做叫劫富济贫、打启发、吃大户,但官府来做就是知法犯法!
你们这样做,不是提倡所有人都来这么做吗?那好,我这样做了,不过是跟你学来的。
天干物燥,烈日如火,他师徒赶了近百里路,十分饥渴,本想找个像样的茶馆喝茶打尖,可满大街的人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
挤到赵家脚行门前时,那些人的箩筐扁担都是举在头顶的,要想挤过去,简直太难了。
税狠人这个人,恨官府、恨豪强,但他自始至终佩服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赵子儒。
在务本乡、在观音阁,他要是遇见赵家的脚夫受了欺负,他就要把那称王称霸的人暴打一顿,摁到地上踩扁。
既然到了赵家脚行,就一定要进去坐坐。
但人家这是脚行,不是茶馆,要进去就得有个理由。
税狠人就问那排队买粮食的人,哪里可以喝茶。
乡民相互看看,一乡民道:“要喝茶进茶馆,满大街都是。”
税狠人一副口渴难耐的样子,指着赵家脚行的门问道:“这儿是茶馆吗?”
又一乡民一副审视土包子的眼神说道:“好像……有茶喝。”
税狠人师徒还真如土包子似的径直走向赵家脚行。
脚行的大门半开半掩,里面吵吵闹闹,敢情也是人不少。
俩人挤进门,见里面座无虚席,根本没有自己二人的位置,就站在那里等人来招呼。
脚行内都是清一色的脚夫船工,一个个胡子拉碴,上半身、下半身全裸,只穿个能遮住屁股蛋和大腿根的短裤,光脚丫子极不老实地或蹲在座位上、或奓开裤裆一只脚伸到另一方的板凳头上,所有人都扯着浓郁的腔调在议论何家,那负责跑堂添水的小茶倌斜靠在柜台上听得入了神,也不管外面来了客人。
袁掌柜呢,心无旁骛,一个人在掌柜房里只顾打算盘。
脚夫1正说道:“他娃也算死得冤枉。”
脚夫2两眼直直地瞪着他:“冤枉?那天打仗,老子挨了一石头,现在还是个乌苞,我还没听见有人替他喊过冤枉,你是头一个。”
脚夫3老道深沉地摇着扇子,眼神中对脚夫2的肤浅结论充满不屑:“要翻老账的话,他死一百回也不冤,人家说的是什么?猪要死了还要叫唤两声,蹬两蹬,他连叫都没有叫唤出来就嗝屁了,是这个冤。”
脚夫2哈哈笑:“这也不冤啊,他喝了多少好酒?吃了多少好菜?把大老爷吃得捶心口子,他龟儿子是安逸死了的!包青天来了,也不会说他半点冤枉!”
脚夫3骂道:“人家说张家坝,你要扯母猪胯,包谷猪!”
这话引得满堂哄笑,脚夫2输理不输阵势,一昧打浑:“那是你钻进去了,怪得了谁。”
船工1笑道:“要不是因为那把大火,还真有些冤,有了那把大火,他那一家子都该死,一点儿都不冤!烧人房屋,掏人祖坟,活该断子绝孙!”
脚夫1 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嗯,这是良心话,养儿不教父之过,到最后,冤的只是婆娘娃儿。只不过,大老爷也有点报仇雪恨的嫌疑啊。”
脚夫2抢白道:“你是可怜那一窝子女人吧?呵呵,可惜了啊!”
脚夫们纷纷吐口水,都骂脚夫2缺德冒烟。脚夫2一撇嘴巴,懒得理会他们这帮人渣。
邻桌的一脚夫笑嘻嘻说道:“一个一个的脸红脖子粗,这是为哪般?有那个劲头,去把他家的黄谷挑两担回去。”
脚夫2又抢过去道:“就是轮不着哟,要轮得着,老子挑他八担十担回去,再结两个婆娘!”
众人又吐口水。
脚夫2张开大嘴叉子,哈哈大笑。
船工1道:“别人都可以,我们赵家的就不行,你们说这个又冤不冤?”
船工2道:“你去嘛,谁又没拉着你。”
船工1道:“还别说,我家还真的断粮了,愁的人没日没夜的,总不能为了赈灾 ,就饿死送赈灾粮的船工吧?”
船工2道:“船上配给你的粮呢?拿去养野婆娘去啦?今天县衙的粮食一千二百文一斗,可不是吃大户,有本事的都可以去挑。”
税狠人听到这里,假咳一声叫道:“茶倌儿,我可以进来吗?”
小茶倌惊了一跳,赶紧迎过去:“哟!客官,您……这是?”
余德清道:“喝茶,可以吗?”
小茶倌看这两张面孔很陌生,只当此人是外地来的,想喝茶找不着庙门,十分不情愿地说道:“这又不是茶馆。”
脚夫4不冷不热地接过去道:“来这里喝茶得姓赵!”
余德清面上一冷:“怎么?不姓赵就不可以?”
小茶倌重申道:“也不是不可以……客官,这里是脚行不是茶馆,你确定要在这里喝茶吗 ?”
税狠人似乎没听见,执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赵家人就是这样待客的呀?”
小茶倌哟一声,变得恭敬起来,鞠躬道:“客官,要是这样的话,里面有雅间,我们乐意为江湖朋友端茶递水。”
税狠人一抱拳算是道谢,然后举步往里走。
小茶倌忙前面带路。
脚夫2岔开话题:“你们说,马武这个狗东西,怎么混到县城来了?还做上了快班都头!”
……
税狠人二人随小茶倌进入一间内室,室内三张茶桌,每张桌上一应茶具都是按两人位摆好了的。
税狠人来回望望,拣左边一张坐下:“这里面倒很清净。”
小茶倌忙擦桌子:“我们这地方平常都只有船工和脚夫来歇脚喝水、等生意,稍有些来头的都不往这儿来,这间是东家专门留的会客厅,用于接待江湖上来的外地朋友。”
税狠人点着头,无语地抬起手来有意无意地拉过一只茶碗和茶壶摆了一个江湖上所谓的单鞭阵。
小茶倌见状一怔,哦了一声说:“您请稍等。”
说罢转身就跑了出去。
小茶倌快步穿过茶桌间,走进柜台和袁掌柜耳语了一阵。
袁掌柜举步出柜台,走向雅间,进门一抱拳,径直上前提壶相问:“哥老倌是喝香片子还是玻璃水?”(注:意思是客官是喝花茶还是喝凉白开?更深隐意是你是清水哥老还是浑水哥老)
税狠人抱拳回礼,捧起茶碗,来一个洪门出手不离三,回话道:“水码子跳滩匠一个窝子里的老俵,玻璃水要得。”(暗语:都是码头上的穷苦人,跑烂滩的兄弟,不是什么贵人,白开水就好)
袁掌柜立即添一个杯子,提起茶壶往茶杯中倒了两个小半杯盐白开,放下茶壶也摆了一个仁义阵,做了一个请式:“双龙戏水喜洋洋。”
税狠人抱拳道:“好比韩信访张良。”
袁掌柜端起一杯呷一口,双手捧杯往前一拱手:“兄弟有幸来相会!”
税狠人以同样的手法喝了一口:“共饮此茶作商量。”
袁掌柜请他二人坐下,再添一个杯,为余德清斟上茶,继而又道:“请问恩兄贵龙码头?”
税狠人道:“山下有座茅草山,上山两道狗脚湾,红旗黑旗插满山,五湖四海结桃园。”完了又道:“双袍加身义撼曹,千里单骑恭如孝,过关斩将谁能敌?赤面青须一口刀!仁义礼智信守条,代代相传到今朝,青红黑白世间道,走马江湖水上漂。”
袁掌柜听他报完自己的码头名号,又一字不错地背出赵家的独家信条 ,这必定就是跟赵家关系不错了。
可是,他那码头的称号好像没听说过呀!
税狠人见袁掌柜表情凝重,拱手相问:“哥子也姓赵?”
袁掌柜呵呵一笑:“看来哥老倌是姓赵了,我,不过是赵家的伙计。”
税狠人笑笑:“我却不姓赵,赵三爷跟我倒有一些交情……可有大少爷的消息?”
袁掌柜道:“东家事儿多,既是自家兄弟有事尽管吩咐,我给你递话。”
税狠人笑道:“这话却是不能带的,若是少爷实在不便相见,赵三爷也行,我急。”
袁掌柜露出十分的为难来,抱拳笑道:“如果很急的话就不好办了,哥老倌若有三爷识得的信物的话……我倒可以派人找他去。”
税狠人不免失望,低着头想了片刻:“那就请转告三爷,告诉他观音阁有朋友来访,有笔生意很急、也很重要,需要三爷竭尽全力成全,此事若成定当厚报。”
袁掌柜闻言一怔,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请哥老倌慢慢喝茶吧,我这就替你去办。”
还没等他走出门,税狠人叫一声慢。
袁掌柜又回头:“哥老倌请吩咐。”
税狠人道:“掌柜的,能否将你的纸笔借我一用?”
袁掌柜一抱拳出去,不一会儿拿过纸笔墨砚来。
税狠人铺张提笔写出一首诗来:八月初二挂灯笼,丰乐赵氏门头红,有客不去桃树园,只把心事来相逢。
写完微微晾了晾,折起来交给袁掌柜道:“先说的话也不用带了,就把这个交给三爷,请三爷看后转呈大少爷,少爷看了,就知我今天的来意了。”
这首诗一看就懂,所谓何事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袁掌柜见过不少的江湖人,这么神秘的江湖人还是第一次遇见,他知道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重要,不是当家人是不能多问的。
可这里是脚行,不是堂口,没有合适的人充当信差。然,赵老三在哪里他很清楚,要找到赵老三,除非自己亲自跑一趟。
哥老会的规矩就是这样,只要是江湖上的急事、要事,哪怕路程再远都必须去办。
袁掌柜别过税狠人,挤出官道大街,翻垭口拣捷径往磨眼去不提。
税狠人本来是想从赵家脚行打听到何氏兄弟去处的,但听这里的人对何家这样反感,再要问显然就是犯忌讳。
看来,要找何家的人,还得找何家人去打听才是最合适的。
喝足了茶,师徒二人出了脚行,一直往正街上挤。
到正街一看,何家的店铺都关了门,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不说,每个门口都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在转悠。
师徒二人只当是逛街,沿街从人海里挤过,待挤到一家裁缝铺门口就碰上一队官兵要封那裁缝铺子。
那裁缝铺的掌柜一个劲的阻止官兵关门贴封条,一边还急得不行的解释:“我这铺子真不是何家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马大人。”
一官兵一把抓过他来,封住他的领口凶狠地一推,吼道:“马大人说了也不算!”
掌柜的踉跄一下,站稳了争辩道:“这铺子生意不好,我一个月以前就从东家手里盘过来了,我有东家的契约为证。”
说完叫门里的伙计拿契约出来给官兵看。
那伙计拉开抽屉去找,找出来递给一个领头模样的兵丁。
那兵丁头儿可不依他的,拿在手里就把契约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