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云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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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翻看着手里的东西，脸色越来越难看。
乌雅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康熙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是乌雅嫔知道，康熙脸上的表情一定不好。
此时乌雅嫔脑海里面一片混乱。
不行，乌雅嫔这么对自己说。
要先捋清楚事情的经过。
残害怀孕妃嫔，残害皇嗣，这罪名太重了，乌雅嫔背不起，整个乌雅家族都背不起。
乌雅嫔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脸上表情定格到楚楚可怜上面，眼眶里噙着泪珠，再加上乌雅嫔那张娇俏可人的脸，真的是是个男人都想上去把这娇娇儿搂在怀里好好心疼一番。
可惜，乌雅嫔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男人。
她要面对的是八岁登基，收政夺权，疑心极重的康熙皇帝。
只听上面康熙开口：“乌雅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乌雅嫔心里一沉，狠狠闭了闭眼，之后睁开，缓缓抬起头，只见那漂亮的脸蛋上眼眶殷红，眼角噙着泪珠，脸色煞白，眼神楚楚可怜。
乌雅嫔压着嗓子，哽咽着开口：“臣妾不知，请皇上明示臣妾。”
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不知？”康熙嗤笑一声，“康熙14年六月，乌雅家送你入宫。”
康熙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极为阴沉：“康熙15年，你承宠。”
“同样是康熙15年，太皇太后赐了你避子汤。过了几个月，到了康熙16年，太皇太后不再赐避子汤，转而赐下了坐胎药。”
“你已经喝了几个月的避子汤，按理来说，至少要调理两个月身体才能恢复正常，才能怀上孩子。”
“然而，你不到一个月就有了身孕。”
“朕当时还沉浸在喜悦里，现在一想，你还没有停了避子汤就已经有了身孕。”
康熙眼神狠厉，却也带着好奇：“朕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看了看手中的几张纸，缓缓的念：“羊澡花，羊澡果，接连用这两样东西沐浴，有什么用处？”
乌雅嫔脸色刷的白了。
怎么可能？皇上怎么可能知道？难道是翠绿……不可能！乌雅嫔不可置信。
她当年刚承宠过后，她额娘就偷偷给她写信，让她早点怀上皇子。
可是那时候她还喝着太皇太后亲赐下来的避子汤，怎么怀上孩子？
这时，她阿玛通过宫里面的暗线给她送来了一盒丹药，嘱咐她用羊澡花和羊澡果沐浴，连续一个月不要断，之后吃下丹药，只要不是先天性的不能生，就都能怀上孩子。
乌雅嫔于是成功怀上四阿哥胤禛，并且一直做到嫔位。
只是，这件事她只告诉了翠红，翠绿是如何知道的？
“你这个婢女真的是对你忠心耿耿啊，”康熙阴沉的说，“若不是太监无意间砸烂了床板，还发现不了床板中间的这些东西呢。这个婢女为了你咬断了舌头，就是怕自己受刑之后供出你来。”
“你可真是有本事啊，乌雅氏。”
“你的寝宫有一对双花红耳大瓷瓶，是定窖的吧，那一套得上千两吧？”
“你有一个镶着红宝石的梳妆八宝盒，是黄梨木的吧。”
康熙不给乌雅嫔回答的时间，继续说：“御膳房一共七个小总管，有四个都与你乌雅氏沾—亲—带—故，”康熙狠狠咬出最后四个字，“而你乌雅氏每个月都要给他们给几百两银子，这些钱，你是从哪来的？”
康熙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心中再无对她的眷恋。
有的只有淡淡的冷意。
御膳房，一个听上去不重要，但实际上很重要的地方。
别看御膳房只是个做饭的地方，实际上门路大了去了，一整座皇宫四成的月流水都在御膳房里，这可是极大的一笔开销，哪怕整个御膳房每个月只贪其中的千分之一那都是好几百两银子。
若是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御膳房，光是打听就能打听出来各宫主子们的爱好。若是动了不好的心思……
而且御膳房的这些管事可不是只上任一个月就卸任的，最起码都是五年打底。
资历最久的一个已经在大管事的位置上做了二十年，顺治爷在位的时候他就是管事。
这20年，每个月几十两银子，这么多年就是上万两银子！
若让明媚知道了，定然瞪大了眼睛。
别看一些明清小说里面动不动就几十万两银子几十万两银子的，实际上一个皇帝一生之中能够自己做主支配的银子只有十万两左右。
注意，这些钱里面当然不包括皇帝平时的吃穿用度，若是算上吃穿用度那可海了去了。
这些钱是指皇帝想自己用自己的钱买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可以支配的银子。
相当于现代上市公司账面上的流动资金。
一个御膳房管事，在位二十年，贪掉了一个皇帝一生中十分之一可支配的资金。
这七个管事里面，有四个都和乌雅家族沾亲带故，这四个人每年哪怕只把其中一程的利润让给乌雅家族，那都是一笔让当权者感觉后背发凉的资金。
剩下的三个就算不和他们沾亲带故，但平时也算是点头之交。
其他四个都贪了，剩下三个能不贪？
然而这个头，是乌雅嫔的玛法开的。
乌雅家族想干什么？康熙细想。
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乌雅嫔。
突然，他嗤笑一声。
还能因为什么？
乌雅嫔名下可是有一个四阿哥胤禛。
没错，四阿哥胤禛虽然名义上是抱给佟妃抚养，可是宗室的名册上，康熙第十一子，序齿为四阿哥的皇子胤禛，生母是永和宫乌雅氏。
四阿哥的母族姓乌雅，而不是佟佳。
康熙虽然偏向母族，但他到底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自然害怕佟佳氏有了皇子养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一直没有改四阿哥的宗册。
如今看来，佟佳氏还好好的，他的这番举动倒是养大了乌雅氏的心。
一个包衣家族，说的好听是包衣家族，说的不好听就是包衣奴才，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缺钱吗？不缺。有些包衣家族甚至比正儿八经的满清贵族还要有钱，因为他们虽然是奴才，但确实替皇上和王公贵族们办事的奴才，自然有的是人想要孝敬他们，他们来钱的方法要比一些空有名头没有本事的八旗子弟多多了。
他们已经很有钱了，还要这么多的钱是为了什么？
康熙冷笑，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从龙之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大选过后，他就要大封六宫。
到时候佟妃就是佟佳贵妃，乌雅嫔就是德妃。
甚至再过几年，若是佟佳贵妃怀上了一儿半女，那自己少不了晋升她为皇贵妃。
皇贵妃，位同副后。
到时候的四阿哥胤禛就是半个嫡子。
康熙细思极恐。
半个嫡子，再加上几乎要成为包衣奴才之首的乌雅氏，以及满洲镶黄旗的佟佳氏，真算起来朝堂上的势力竟然比太子还要多一些。
到时候若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佟佳氏和乌雅氏推胤禛上位，哪还有胤礽的活路？
康熙闭了闭眼，忍下后脑勺升起的那一股头晕目眩。
乌雅氏，真是该死。
康熙用冰凉的眼神看着跪在地上的乌雅氏，缓缓开口：“朕本来想着，今年大选先复了你的封号，若你能再有孩子，便晋你为妃。”
乌雅嫔呼吸一窒，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到底是谁要害她！
是佟妃，是宜嫔，还是那拉贵人？
或者是……
乌雅嫔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顿时觉得浑身发凉。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康熙看着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乌雅嫔，眼眸冰凉，啪的一声把手中的一叠纸张砸向乌雅嫔。
纸张如同雪花般飘落，乌雅嫔不敢伸手去捡，却能看见纸张上写的是什么。
乌雅嫔目呲欲裂，翠绿在记录她的言行举止！翠绿是其她宫里派来的奸细！
可是在皇上眼里，这却成了忠心的仆人为主子办事的证据。
乌雅嫔嘴里念叨着：“不，不是的……”，整个人手脚并用的在宫殿里爬来爬去捡起这些纸张，一张一张的翻看，一股股凉意直冲脑海。
她自承宠开始，竟然就被翠绿监视着！
一定是佟妃！乌雅嫔咬牙切齿的想。
不可能是那个人，翠红翠绿自从自己承宠时起就跟着自己，自己在做那件事的时候已经是贵人了！
所以一定是佟妃！
乌雅嫔把佟佳清莹四个字咬碎了也不解气。
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的孩子，还想害死自己！
好狠毒的心！好狠毒的女人！
乌雅嫔泪眼朦胧的抬头看高高在上的康熙，心里想，我的皇上啊，你知道你捧在手上的佟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乌雅嫔惨笑两声，趴跪在地上，凌乱的发丝也散落了，她带着哭声说：“皇上，请皇上听臣妾解释！”她眼里带着希翼，看着康熙。
康熙死死的盯着她，说：“你解释吧！”
乌雅嫔大脑混乱，咬牙切齿的说话：“翠绿是佟妃放在臣妾身边的奸细！这一切都是佟妃干的！是佟妃久久不孕，嫉妒怀孕的嫔妃！是佟妃想要彻底拿走臣妾的孩子，所以要陷害臣妾！是佟妃做的这一切啊皇上！皇上您要明察啊！臣妾已经是嫔位娘娘了，臣妾已经有了皇子了，臣妾为什么还要去陷害有孕的妃嫔？都是佟妃陷害臣妾啊，皇上！”乌雅嫔哭得涕泪横流，不停地磕头。
“是啊……”康熙看着乌雅嫔，冷淡的说，“你已经是嫔位娘娘了，已经有皇子了，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乌雅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说话啊，”康熙咬出这几个字，“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康熙也不知道，此时这几句话是想问乌雅氏，还是想问乌雅家族。
在他看来，他已经对乌雅氏够宽容的了。
看看和乌雅氏地位平齐的都是谁？
生下大阿哥的惠嫔。
最早入宫的嫔妃之一的荣嫔。
大选入宫的宜嫔。
只有她乌雅氏，入宫时间最短，资历最小，就因为生下了四阿哥胤禛，他又把四阿哥胤禛抱给了佟妃抚养，所以他怜惜乌雅氏，让她一年之内连升两级！让她甚至越过了抚养公主的李佳贵人，育有皇子的那拉贵人，成为四嫔之一！
她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偏爱的。
康熙眼神冰冷，开口喊了一句：“梁九功！”
梁九功赶紧进来：“回万岁爷，奴才在。”
康熙开口：“从今天开始，废除乌雅氏嫔位，贬其为常在！即日起迁出永和宫主殿，居景阳宫偏殿，即日搬离，不得有误！”
“嗻！”
康熙看着猛然抬起头的乌雅嫔，看着底下这个自己曾经宠爱过的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诡异的有种顺气感，康熙扬了扬唇，开口：“你不是怨恨朕夺去你的封号吗？”
“那朕，就再给你一个封号。”
“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顺常在。”
“梁九功！送顺常在去景阳宫！即刻就去！让石常在好好教教她这宫里的规矩！”
“你派人去把顺常在的东西打包一下，送去景阳宫，顺常在不用回永和宫了。”
“再传朕旨意，从今日起，贵人章佳氏赐封号为英，称为英贵人，暂管永和宫事宜。”
“嗻！”
康熙甩袖离开，独独留下不可置信的乌雅嫔。不，现在该称呼她为顺常在了。
顺常在瘫软在地上，知道自己以后完了。
梁九功上前一步：“顺常在，咱们请吧？早点搬去景阳宫，咱们还能赶得上用晚膳。”
顺常在立刻崩溃的哭出声。
她爬了多久才爬上嫔的位置？
今日，前功尽弃矣。
康熙走在去承乾宫的路上。
他想来想去，打算改四阿哥胤禛的宗碟。
从此以后，四阿哥胤禛的生母就只有佟妃，没有一个乌雅氏。
乌雅家族不是想着有一天四阿哥胤禛可以登基为皇，可以抬他们家的旗，让他们从包衣奴才一跃而成为满洲贵族吗？
那自己就彻底斩断这个可能。
康熙想。
佟妃啊佟妃，朕给你一个光明正大当四阿哥胤禛母亲的机会。
你千万不要让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