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毒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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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后尽是被勾勒得细长细长的影子,有一小半和橙黄的夕阳一同映在她身上,另外的则叠在太师椅的影子上,而他本人,虽是目视远方,却不知所想何事。宛妍心知是猜不透,便寻了另一事问他,“你姐姐真的是病死吗?”
世珹手中一颤,良久才说道,“稚嫩娇小的孩子,即使不是人为算计,也有天灾病祸。姐姐她有哮症,兼之染了风寒,这才离开的。”
“如此倒还好受些。”
世珹摇摇头,“只是母亲一直都没有忘记,她原来还有一个孩子。”
他没有特意强调是张氏一个人背起了所有的过错,但她怎会没想到,只是不想在这种伤口上撒盐,“有若珍在,应该能弥补不少遗憾吧?”
他点头,“是弥补了很多很多。”
她低头看了看左手,细声道:“我也是啊。”
他忽想起那位她未曾谋面的姐姐,原来她也是代替姐姐弥补遗憾的。但看她默默起身,走出了书房,他却是没敢追上去再说话。
这几日,他鲜少待在公主宅,倒令两人的关系好了些许,同寝而卧时,聊的都是各自小时的事,后来又说到了他家和昌州富商林氏一族有何关联,他的曾祖父和祖父是如何考取功名,如何一步步走至宰执之位,荣封公爵,又如何与皇室联姻,以外戚的身份巩固己身。
嗯……她刚开始是挺感兴趣的,但很快就失兴致了,半闭着双眼,催使他闭嘴,那他也只能闭嘴去睡觉了。次日一醒,他身旁又是空无一人,后来问了夏影才知她在厨房。她在厨房做甚?和面做糕点!他都要被她的这个举动吓呆了,所以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
好吧,今天十月十九,是万寿节。
陛下万寿,她特地早起做糕点,好像并不稀奇。只是比起他生辰……唉,他怎么敢跟坐拥天下的皇帝比!
兀然听见两声咳,世珹忙从门帘处进来,对着她讪讪的笑了两笑,“瞧着你也不是很熟悉这里的盐油醋茶,但居然会下厨,还真是挺让人意外的。”
她仅是哦了一声,后指了指那堆还在朝上散着热气,做的有模有样的糕点,“尝尝吧。”
他夹了块杏仁紫薯糕往嘴里送去,本想强夸一顿,又怕她觉得是嘲讽,就改为点头称好。再看她小心翼翼的将糕点装进食盒,便问:“是准备呈给圣上?”
她嗯了声,随后就把食盒塞到他手里,“记着,宴席开始前呈过去,且不能让其他人碰过这个食盒,谁都不行。”
“啊?你不去吗?”
宛妍摇头,“你替我去就成了嘛,我这还想着补觉呢。”
世珹只好应下这一桩差事,但看手中握着的食盒,他又不禁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呈给今上的寿礼,也未免才草率了吧!是了,不仅他觉得草率,陆氏也是这么觉得,故而有以下这一幕:严遂明被赶下车,换成了个睡眼惺忪的一脸不情愿的人上来。
陆氏知道是铁难成钢,但就看宛妍终于肯跨出那一步,就还是要去劝,那食盒也就回到她手上,但陆氏一走,食盒又送到他那里去了,所以还是他面见圣上,亲自将糕点呈于御前,而她则在殿外的空地上悠然的晒着太阳。
也是神奇,区区几块糕点,就让帝王眉开眼笑,直夸宛妍有孝心,又在宴席上拿来和那些只会送珠宝真翠的做比较,令赵景晔特地从对侧席位上奔过来说她终于开窍了,连着身怀六甲的慧嫔也投来欣慰的笑意。世珹这时才明白:并不是糕点有多好吃,实是她难得一次肯主动言和,这礼轻而心意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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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映入扶光,泛起粼粼波光,暗影沉沉,只待秋风略过,更添几许凉意,却是不知几时,扶光飘过宫墙,暗影沉入水底,不知何处去,连远处的奏乐喧嚣也刹停了,而后就是一众宾客从殿内散尽,各回各处,柔嘉公主则受圣意,携驸马入长乐殿中叙话。
原就在殿内的慧嫔自是很识趣的告退。当然,退下前还不忘凑到宛妍耳边说:“你爹爹今个儿心情不错,好生说着就是了。”
慧嫔是后宫唯一一位与宛妍有着深厚交情,而又不是因为懿德皇后之故的,所以他才很有礼的朝着慧嫔颔首,旋即就要问安,却被皇帝叫住:“不必行礼了,上座吧。”
宛妍虽没屈膝,但仍是答了句谢。皇帝已然褪去了适才在宴席上的笑颜,换之如平日般的深不可测,他看了眼安然坐在他面前的女儿:“这紫薯杏仁糕做得那样好,怎么不是你亲自过来,而是由你家驸马代劳?连着是否换了做法我都无从问起。”
世珹以为宛妍不想回复,便想替她回了,却不料刚称了句圣上,她就开口回道:“做法还是那个做法,只是女儿长久的不做厨,技艺生疏,便与从前所做的不同。”
皇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从前的,现在的,以后的,都是不一样的。”
宛妍缓缓说道:“有些人、有些事,该消逝还是会消逝的,但不变的仍旧不变。”
爹爹,仍旧是我的爹爹。这一句话,被宛妍留在了心里。
皇帝才看见宛妍面上覆了许多脂粉,似乎是用来掩盖内里的疲乏虚亏。他出言点破,“瞧着你是很尽力养身子了,宴席上滴酒都不敢沾,可气色似乎还是不怎么好。”
宛妍嘴角一扯,“总归是要慢慢养的,不能急于一时。”
“那可要为你换个太医?”
“邱锦就很好,不必换了。”
“真是不知这段时日你是怎么养身体的,竟越来越差,还是说……”皇帝顿了顿,语气逐渐变回平和,“还是说你又将药给倒了?”
“没有。爹爹,我再没有了。”
宛妍用手肘动了动世珹,方令他从中帮腔,“这些时日,公主都有在乖乖喝药,一碗都不曾落下,而今日面色不佳,该是忙碌了一天的缘故。”
皇帝想及宛妍定是天未亮就起来做这糕点的,便没了责问,“也罢,这是急不得的。”
这话一结,宛妍就再没搭话,皇帝只以为她是累了,就放她回去歇息了。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累了,尤其在回去的路上,腹中还在隐隐作痛,虽然很快就好了,但也叫她热出了一身汗。
也不知为何,回到公主宅之后,竟会觉得乏力,想睡又睡不了,只能干躺在床上。众人都觉得她是累坏了,便由得她躺着,一直到子时,才准备唤她起来梳洗。
宛妍被人磨了好半天,才愿意起来,不过却是她以为的起来——半躺在床沿上,大概在这时候,她是最烦躁的,也容易对身边的人发脾气。世珹因此多次中招,故这一回,他要躲得远远的。
世珹有权利拒绝,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咯,只能找尽各种理由:枝杏在厨房看药,枝繁端来水盆后就说去看看药熬得如何,王喜和严遂明说是依着规矩不能进来,这一番下来,就余陆氏、夏影和映雪,但来的只有夏影和映雪,陆氏不见踪影。
于世珹而言,陆氏在不在都无甚所谓,有人过来当他的替罪羊就好了。但看里屋热热闹闹的吵闹了一阵,他就知,这替罪羊是真成了替罪羊。他不经意一看,那两人的眼睛都给红了,尤其是夏影,那丫头该是头一回遭宛妍训斥,在眼里打转的泪都要落下了,却还拼命的忍着,还在说着是自己的错,他看了都觉得是宛妍这个做主子的太无情了。
“能否请驸马爷去帮帮忙?”
过来求他的是映雪。他只道,“你跟在她身侧多年,自然也知她的脾性,此时不说是不惹她,就算是对她百依百顺,也会惹她不开心,所以我不凑过去,我今晚睡小塌。”
“可是,公主她只听您的。”
世珹连连摆手,“想多了,她最不愿意听的人是我,她爹爹,她四哥,还有你们的姑姑,她都肯去听的,就只有我,拿我当她的……”
“爷,公主她真的最听你的。这样的情况,连姑姑来了,也是不能叫公主不气的,只待公主将气都撒出了,才能哄她睡下。可是驸马你可以,公主很多次都是叫你给止住脾气了。”
世珹连连叹气,“行了,走吧走吧,都不要回来了。”
得此一令,映雪如释重负,连忙拉着夏影溜了。世珹只好接下那两丫头未做完的事,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脸,看她还想推开,他便说,“她们都走了,你再发脾气,可就没人理你了。”
“这帕子冷。”
她这话倒说得轻柔,哄得他赶忙拿热水洗了遍,这才重新敷回到她脸上。
“这回倒没拒绝了?你还蛮享受的嘛。不过要我说,你若不是公主,谁会这样甘愿受你的气呢。”
“你啊。”
他哼了一声,“我不会,如果给我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娶你的。”
他的音重在娶字,她不欲纠正,只是想了别的话调侃他,又怕真惹到他生气了,便是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