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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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虽明,但不见旭日,仅有阴沉的天色。周遭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窗外梅树的枝干上还有水滴滴落到地上,树下正有内侍在清扫被打落下来的枝叶。等到柔嘉公主与驸马乘上车马时,路面上的雨迹已悄然褪去,露出了石砖原本的青色。
车内甚静。宛妍端坐在车上,时不时抚摸着手里的匣子,而世珹则看起书来,神情自若。或是觉得无聊,她掀起帘子望着窗外依旧繁忙的街道,而后发觉世珹在望着她。被她发现,他竟没回避,反而是放下书,认真的观摩起她来。
车内气氛迥异,宛妍只得低头玩着匣子,但又心不在焉,一个不留神就碰到了手腕上的伤,但她没敢声张,只装作困倦,倚在窗边打盹。不知几时,伤口开始渗血,她没留意,只叫世珹瞧见了。他执起她的手,“怎的就弄得渗血了?”
她只答:“不知道。”
“晚些再看看怎么处理吧。现在……”看宛妍要把手收回,他硬是不肯放开,“就不要乱动了。”
不知几时,马车驶过多有坑洼的路面,使得车上的人颠来倒去。宛妍由是觉得不适,恶心不停泛上,便是使劲的甩开了那只手。世珹看她苍白的脸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拿了个痰盂过来,然后轻拍她的背,让她稍微舒服些。
赶至天恩寺时,已过午时。宛妍只在寮房用了午饭,就与世珹从后山出发,来至一幽静小院的门前。
她还未及去敲门,就有一个小沙弥冲她喊道,“哎,此处不可进入。”
宛妍柔声道,“小沙弥,玄云师父是在院子里头吗?”
“是的,只是玄云师父不见外客,还请施主移步,勿在此处逗留。”
小沙弥欲赶宛妍两人走,但宛妍一步也没动,反而说,“那请小沙弥传达,说故友箫婉来访,特来讨杯茶喝。”
小沙弥瞧来人像是与院主人相识,遂言,“那请施主稍候片刻,小僧即刻入内传达。”
不久,小沙弥出来说,“施主请入内。”
宛妍颔首,随即就与世珹走了进去。才入院内,既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僧人向他们走来。宛妍向年轻僧人问好,“玄云师父,良久不见。”
玄云双手合十,“良久不见,萧姑娘,这位是……”
宛妍看了林世珹一眼,“我丈夫林之恒。”
玄云遂向世珹见礼,随后引两人入屋内,“如此说来,贫僧再喊姑娘已是不合适了。”
“那就喊回我幼时的小名吧,你从前也叫过的,潜宜哥哥。”
一句亲密的称呼让世珹一惊,唯见玄云垂首说道,“我们终究是长大了,公主。”
独独挑了公主这个最生分的称呼,她虽不喜欢,但并没说什么。入了屋内,三人刚席地而坐,宛妍就说明来意,“我过来是想取回先时存放在这儿的旧物。”
旧物?玄云有些迷惑,但很快就想到她指的是什么。“那公主是自己去取还是贫僧代劳?”
“等会我自己去吧,现下我想喝师父煮的茶,看看师父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好,贫僧这正儿好有新晒好的毛尖,旧年的雪水也还剩点,那二位请稍候。”说完,就起身去茶和雪水去了。
彼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宛妍往门外看了看,“像他这样又年轻又生得白净好看的僧人,也是有人喜欢的。”
“那公主喜欢吗?”
宛妍浅浅一笑,“喜欢啊。”
“那也不错。”世珹看了看她的腹中,“至少可以为自己留个后嗣。”
宛妍被呛得顿时无言,又知他意在羞辱,遂平和了心气。“可惜,并没有。”
世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是吗?公主带我来这儿,不是来羞辱我的吗?”
宛妍并没说话,只是往门外瞧了瞧,见得玄云还在忙活,方问道:“你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吗?
世珹看向别处,“我怎么知道?”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他的父亲是我的大伯父哲思太子。”
看他惊诧的神情,她很是满意。“废太子涉商,借水云阁与西部诸国进行货物往来,他就是那个幕后。他之所以无事,是有人替他隐瞒,连圣上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把玄云的身世说出来,无非是在表明她腹中孩子的生父绝不是玄云,可又为何要把那些辛秘告诉他?虽知一旦宣扬出去,上百条人命可就断送了。他问,“这些事公主何故告与我?”
宛妍一笑,“驸马爷,你早就在船上了。”
世珹有些无奈,不知该说什么,恰好玄云回来,止住了这一场谈话。看玄云正要开茶饼,他出言阻止,“玄云师父不必煮茶了。”
玄云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宛妍,无声的征询她。她说,“要的,怎么不要?”
世珹给出了理由,“她有了身孕,不适宜饮茶。”
宛妍纠正,“浓茶!”
“那也不行。”
世珹一再说不,宛妍也不言语,场面一时变僵。玄云遂与宛妍说,“那公主将这些茶饼都带回去吧,待日后再饮。”
宛妍答好,又指了指外头,“那我去……”
玄云起身,“公主请便。”
或是因为刚刚的事,她还有些生气,便是连等都没等他就往后院走去了。待他出到后院之时,她已站在院角落的梨树下,触摸着垂下来的枝叶。
这样恬静安逸的她,他不忍去打扰,只在一旁观望着。在看得她神情变换,他不禁在想:此时此刻,你想的究竟是何人何事?
或是察觉到身后的人,宛妍将目光移至树下,“辛苦驸马把里头的东西挖出来吧。”
世珹并没多说,只是去墙边取了把锄头来,然后顺着宛妍的指示,将尘封在地下的东西挖了出来。
还以为是什么宝物,结果是坛酒,他不由笑了笑:“在一个清修僧人的院子里挖出坛酒,真实让人觉得意外。”
“你觉得意外的事还多着呢。”宛妍将那一坛酒抱出来,又看他准备将另一坛酒取出,连忙说,“另外一坛不必管,由得它在那儿。”
这时,玄云拿着茶饼过来,看宛妍只取了她自己那坛酒,便说道:“请公主把另一坛酒一并带走罢。”
宛妍正用手帕仔细擦着附在酒坛上的泥,“师父还是留着吧。看看是送人,是继续让它躺在梨树下,还是……埋头一饮,都由师父做主。”
玄云沉默了一会,“出家人,不饮酒。”
宛妍此时已把酒坛擦得干净锃亮,将帕子洗净后,她就抱着酒坛往世珹手里送去,随后交代他,“你且去外头等我。”
等世珹离开,宛妍走至玄云面前,拿去他手中的茶饼,换之以匣子,“师父就尝尝吧,毕竟那是阿滢亲自酿的酒。”
看玄云还是无动于衷,宛妍唯有指了指那个匣子,“阿滢去洛州了。这是她临去前给我的,叫我有机会就还给你,说是物归原主、不拖不欠,她此去并没有话给你,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此后,我也不会再来了,玄云师父保重。”
“公主。”玄云还是叫住了她,“当年是我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可不管师父是不是自愿入佛门,但你皈依佛门多年,怎么就非要挑逗一个处于豆蔻年华的姑娘对你动情!若不是为阿滢的嘱托以及往日作下的约定,我确然是不想来这里。”
宛妍离开良久,玄云才打开匣子,但只看了一眼里头的翡翠并蒂莲花簪后就把匣子合上了,随手放到一处就去禅房打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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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玄云的院子出来,两人就没说过什么话,只安安静静的拿着东西走着。看着他依旧是沉静如水,她终是忍不住问道:“驸马就没什么话要说的吗?”
“有啊。”
在宛妍莫大的期许下,他还是说了别的事:“这酒就这么拿进寺里怕是不大行,再往下走有个歇息用的亭子,不如就放那里,待离开的时候再来拿,公主觉得如何?”
宛妍已经知道他是不会去问了,便道,“这个主意很好,等会我回寺里取些东西,然后让王喜他们过来,你……就在那儿等着吧。”
这话一尽,两人又恢复无话状态。直到在岔路口,两人即将分别之时,宛妍再次问他,“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想问的吗?”
他遥想了一下:“我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想问的。”
得到这样的回答,宛妍并不意外,但就是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便是两相沉默着,直到世珹出言打破僵局:“公主想说的时候便会说,不想说我问也没用。”
有那么一瞬间,宛妍是想说出来的,但看他两手在不断磋磨着,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原来你不是不想,是害怕。”
世珹讪然一笑,双手也不再敢磋磨,“那就当是我害怕吧。这样的事,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是啊,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宛妍仿佛被千万蚂蚁蚀心,无人知道她的痛,更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或是察觉到自己失态,她赶忙变换面上的表情,而后往路口走去,但偏又听见他说,“你能不要这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