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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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陆氏敲着寝阁的门,“公主,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句:“我不想吃。”
“那怎么行?公主还是……”
“下去!”
陆氏不敢再劝,只得返回问枝杏,“公主是怎么啦?饭也不吃,只把自己关屋里。”
枝杏支支吾吾的说,“我……不大清楚。”
陆氏都不知该说好,恰好见枝繁过来,便叫她去劝劝。枝繁没及回应,就听见一句:“我去吧。”
枝繁抬眼一看,是驸马爷。
瞧着驸马林世珹一往无畏般的走进去,陆氏心里的那股不好的预感就愈来愈强,又觉这几日所有的人都奇怪得紧,不管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柔嘉公主赵宛妍,还是身边的这位枝繁,都像是揣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
秘密?瞬时间,陆氏想到了什么,便把枝繁拉至一旁,细声问道:“公主的身孕是怎么回事?”
枝繁摇着头,“我不知道。”
“平素是你服侍公主最多,邱太医来看,也是你侍候在旁,你怎么能不知道!”
看着枝繁咬紧嘴唇,不敢出一言,陆氏更觉是如她想的那般,“你老实与我说,那个孩子到底是有多大?”
“姑姑,我不能说。”
“是有两个多月吧?”
“姑姑噤声!”
枝繁此举无疑是证实了陆氏的猜测,她不禁恼怒,“这样的事,你竟也帮公主瞒着,漏洞之多,便是驸马也瞒不住,你……”
“姑姑遂与公主瞒下罢,要是要圣上知道或是宣扬出去,公主便只有一个死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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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一声,寝阁的门开了。
宛妍心里一慌,忙把衣袖拉下来,而后起来准备把手中的匕首藏好。但已经来不及了,来人已经走到内室了。
世珹可以想象她只是像平日那样,在床榻下静静坐着,望着由窗透过来黄昏,什么也不想。
可是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却超乎了他的想象。
她的右手拿着一把匕首,利刃下流着的是殷红色的血,从手腕沿着指尖往下滴,余下尽是一片殷红。
眼中的泪和数不清的新旧交错的泪痕交杂在一起,随着时间变化干涸殆尽,让人望得分外可怜。
比起面上的晶莹,她更为在意的是手上的伤会被他看见,便是心虚的把手放置在背后,而他做出的回应则是不慌不忙的走过去,欲拿开那把匕首,可她不肯,用略有嘶哑的嗓子大喝,“放肆!”
他不敢再有动作,只轻轻搂住她,“公主且先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了,黄昏透过窗户照入屋内,血迹在其照射下色泽如橙红,那是像铁锈一般的颜色,空气也透露着铁生锈的气味。看她已经安静下来,世珹便松开了她,“臣取药来,公主好生待着。”
他把纱布、疮药等寻来,放在床榻下,而后看了看她,“给我吧。”
她没拒绝,由得他把匕首拿走,看着他把匕首放到她暂时够不到的地方。她稍一侧首,就看见右手上尽是她紧紧握住匕首时留下的印痕,还有指甲印。这时,她忽感到疼痛,是他掀开她的衣袖引起的。看她撕的叫了一声,他只道,“公主忍着点。”
他慢慢的清理,直至殷红的血已经擦干,他才看见距离伤口半寸的位置有一个差不多的疤痕,他之前从没留意过,想是被……玉镯挡住了吧。
原来这样的事,她之前也做过。
世珹摸着那个疤痕,心情有些复杂,“公主出降两月,而胎儿却近三月,且我与公主是成婚半月后才圆房,期间差了一月余。当然,在外人看来,胎儿满两月,差那半个月也可解释。”
对于他的话,宛妍没有感到意外,从遣他出去到现在已经几个时辰了,他都没回来,连一句话也没带过来,她稍一想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便是有一股羞耻之感泛于心底。
忽的,一行泪留下,她只觉眼睛干涩红肿至极,想要说些什么,但临到头又因哽咽而说不出,最终也就说了句对不起。
他仅是顿了一顿,随后就洒了点疮药在伤口上,再用纱布包起,一层又一层的包着被利刃划过的伤痕,“公主最对不起的是公主自己。”
宛妍抬眼望着他,“他的去留,驸马决定吧。”
“留与不留,臣无权置喙。”
宛妍忽觉没话可回,看了看那即将处理好的伤,缓了一会才道,“我没有资格做他的母亲,也不配决定他的去留。”
世珹拿剪刀把纱布剪下,然后打结,“人的出生是没办法自己选择的,父母是谁,全靠天意,所以孩子的去留,还是要父母去选的。”
等她更衣完,陪她一同去用晚饭时,世珹仅留下一句,“公主如何选择,臣都尊重,臣只一点,此事万不可外泄。”
食过晚饭,宛妍已疲乏至极,稍稍梳洗就去睡了,而世珹还没睡意,就在床前看着书。他的目光从古籍善本移到宛妍身上,她竟把自己关在这屋里,然后以刀自伤,实不敢想像那是她——国朝最得宠爱的柔嘉公主做出来的。
他把书放下,以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有那一刻,他竟觉得她可怜。他很想探知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但又不敢去探寻,仿佛是害怕知道另一个她是怎样的。
恍惚之间,她的额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喘息也变得极不自然,仿若是在害怕什么。
是梦魇了吧,看着她的样子,他想去叫醒她,可又怕这样会叫她更害怕。
不多时,梦魇着的人已经醒了,但等她缓过来,却是要许久。
世珹先是替她擦汗,后又递了杯水给她,“可好些了?”
她客气的说道:“倒是打扰驸马了。”
他也客气的回了句无妨,随后又问,“公主梦魇的时候梦到的是谁?”
“爹爹母亲,还有……大哥哥。”
宛妍看了看自己的腹中,以后应该还有他吧。见世珹不接话,她问,“后悔吗?”
“什么?”
“后悔与我结为夫妻。”
过了会,世珹才答,“世事不可追悔,后悔又有何用。”
“那就是不后悔了。”
是真的不后悔吗?他有些不确定,但并没去解释,而是反问道,“那公主后悔吗?”
“今生今世我后悔的只有一件事。”
她说得含糊,他也没有要问下去的意思,渐而渐的,便生出些沉闷的氛围来。
自梦中惊醒,她还没有困意,见他已经把灯熄灭,她还是选择出言,“过两日我想去一趟天恩寺,驸马可愿与我一同去?”
这时世珹已经躺下,听了也没说什么,直到她困意席卷,即将睡下的时候才听见他说,“那就一同去吧。”
她回头看了看他,有话想说但又无话可说,最后还是闭上了那双流了好多泪的眼。
再一抬眼,就是天明之时了,与平日的嬉闹玩笑不同,今晨是格外的安静,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一个不出言挑逗,一个不故作吃醋,只是平平静静的梳洗和用饭。
早食过后,宛妍见他更衣戴冠,故问:“驸马这是往何处去?”
“去一趟鸿胪寺。”
宛妍应答一声,再没说什么,只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从五品的鸿胪寺寺丞只是闲职,十天半月去报到一次即可,也不必去早朝,相当于是白拿俸禄,许多官家子弟的荫封便是如此,世珹作为驸马爷,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自鸿胪寺出来,他并没有回公主宅,而是去了林家。
世珹本是想取两本旧书,但又不经意翻出些旧物来,故在书房待了许久,乃至他母亲张氏来了他也没注意到。
张氏适时开口,“怎么今日得空翻起旧物来了?”
世珹下意识的想要藏起手中的画,“无意翻到,就……拿起来看看。”
张氏感叹道,“总说我放不下,你也一样放不下。”
世珹边将画收起边说,“姐姐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张氏嗯了一声,随则由世珹扶去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看世珹正收拾着地上的物品,她想了想,还是选择问世珹,“你与公主无事罢?”
世珹收拾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但还是佯作无事,“我与公主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呀。”
“那便好。昨日听见公主遣了陆姑姑来,说要给你寻两个丫头,我心都有些慌了,后来听了陆姑姑一番话,才安心了些,便指了夏影和秋容过去,但那两个丫头你还是得看着点,可千万不能胡来,也不要公主说纳了你就纳了,隔个一两年你就把她们放了。”
张氏看世珹只是随意应答,不免又要说上几句,“公主性子温和,又不怎么摆架子,是个可以和你相守一生的良妻。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世珹脸上泛起了笑意,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在她。“是吗?”
或是怕母亲看出异常,他极力藏起那些不该展现出来的情绪,继而应答着,“母亲,儿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