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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鸿鹄振翅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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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瞧得出来,那个总是一副痴傻模样的小东西走了,他的阿姐很是伤心。

他如今明里坐拥东缉事厂,暗里又握着好些至关重要的势力,再也不是当年一无所有只能任凭权贵挑选的小黄门,原想凭借现下所有的同尊者磨一磨,兴许能将那小东西留在阿姐身边,但……

欢喜低垂眼睑,目光落在紫光檀木案上摆放的一摞方策上,眼前无端浮现出那夜从御花园回来后,那个全身笼罩在漆黑色披风里的苍白少年模样。

当时,他就站在这张紫光檀木案前,十五岁的孩子,明明还处在金光闪闪的少年时,却偏有一双老成的像是早已阅尽人世沧桑的眼眸。

“欢喜大人。”他掀开罩在头顶的披风帽檐,隔着一扇半开的门扉轻唤,声音清灵的不似凡尘俗物。

瞧见他突然出现,欢喜楞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迈开脚步走进房内,“决定要离开了?”

男孩没有回话,他缓缓抬起手臂,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的动作滑向臂弯,掩于袖内的手和他手上那一摞方策赫然显现。

“这是……”

“足以挟制六部尚书的把柄。”

闻言,欢喜眼角不可抑制的颤了颤。

宋旌文与将军府虽密不可分,但也绝非一点嫌隙也没有,坐到丞相这个位置上,他绝不可能再将所有的指望全部都放在妻子母家,而六部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势力之一。

欢喜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清洗六部重新落子,但碍于宋旌文十数年的筹谋盘亘,他根本找不到一点儿下手的突破口,于是此事便一直搁置着,不曾想,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竟如此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欢喜搭下眼皮,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方策,却并不着急去接,“你给咱家这玩意儿,应该不是教咱家跟那老东西斗的吧?”

男孩摇了摇头,平静的脸颊在案上烛火的映照下泛出病态般的苍白,“眼下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出手过早,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话及此处,欢喜终于伸手接过了男孩掌心奉上的方策,他闲闲散散的翻开一页,目光却在锁定上面的字迹时骤然一紧。

至此一刻,他才倏忽明了,即便他用现下所有的一切去同陛下磨一磨,也绝无将这小东西困在宫里的可能性。

燕雀安于一隅,可鸿鹄振翅高空。

敏锐的将对方这一变化捕捉进眼底,男孩微微抬起头来,廊下的风顺着敞开的房门灌进来,吹散了他未覆在披风帽檐下的头发,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几步之外风华绝代的美丽少年,问——

“这些,在我死后,够保长姐一命了吗?”

想起那一夜那个男孩站在紫光檀木案前问自己的这句话,欢喜太阳穴处毫无防备的痛了一下,就像是被针扎过,他的指尖刚抚上发痛的位置,耳边立即传来哑奴简洁低沉的禀话声。

“主子,人死了。”

欢喜抚上太阳穴的指尖顿了顿,喉间发出一声低低地“嗯”字。

宋瑜死了,在回到丞相府的第三日。

将这个消息带到江江跟前的人不是苏嫲,而是宋姒!

那一日,江江正坐在拂光殿院外的摇椅里喝茶,打蒲扇的时候,不小心带落了袖里的丝帕,她将蒲扇放在膝盖上,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丝帕,胳膊垂下去的时候,腕上一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顺着手的轮廓滑落,同脚下坚硬的御窑金砖相互撞击后碎成三截。

江江的右眼皮跳了一下,然后宋姒低低的,怯怯的呼唤声响在耳侧。

“长……长姐……”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嚣张跋扈的喊她野丫头,也没有连名带姓的叫她,而是用了一个最不可能、也最陌生的称呼。

江江怔了怔,缓缓抬起头来,将视线从那只碎掉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上移向来人。

宋姒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广袖水纱裙,里间纯白色的内衬上未见穿枝花,也无瑞锦纹,若没有外间罩的淡青色水纱裙,素的就像是……

丧服一样。

强压下胸口突然翻腾而起的不安感,江江看着站在院门口红了一双眼的宋姒,问,“你怎么来了?”

宋姒敛襟,微微颔首,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底万状惊恐,“今儿母亲入宫,我以想见皇后姐姐为由央她带我一块儿来,前往中宫的路上寻了个由头偷偷溜了过来。”

江江撑着摇椅扶手缓缓直起身子,没有开口。

“有一件事……”宋姒哽咽了一下,声音里带了明显的颤音,“有一件事他们不让任何人告诉你,可我想了好久好久,总觉得这件事若不告诉你,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为那个傻子做主了。”

听到这里,江江的心一下子从胸口坠落,浑身的神经就像是绷在琴板上的弦,被拉的紧紧的。

“长姐,”宋姒再一次用这两个字唤她,低垂的眼帘慢慢抬起,徐徐露出眶里的水雾烟波,“钱姨娘生的那个傻子……”

“死了。”

一瞬,紧绷在琴板上的弦挣断了,从胸口坠落的心用力跌入万丈深渊。

不该说的话既已出口,便再没了顾忌,宋姒提了一下裙裾重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那傻子和母亲的嫡子宋池在湖边起了冲突,在场的李妈妈说他生了歹心,妄图将嫡子推入湖中……不,”宋姒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你知道的,从前在曲池我那样欺负他,他也不过只敢往你身后躲罢了,那傻子不聪明,还怯懦,但却从没有害人的心……”

江江耳朵里嗡嗡作响,有那么一霎那,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这红墙绿瓦的深宫庭院在宋姒说出“死了”那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暗下来,就像是被淘光了所有的色彩,只余下满目灰白。

天好像塌了,压在她头顶,沉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长姐,祖母小厨房里的花糕可做好了,鱼儿饿了。”

“小鱼喜欢长姐,与长姐是不是个俗人没有任何关系。”

“孩儿听长姐说,竹溪堂有天底下最好的师者,瑜虽愚钝,却也想有所进益,烦请父亲拟一道请学的折子,送孩儿入堂读书。”

“鱼儿亦敬爱长姐。”

“只是长姐还有些事未想明白,等到长姐想明白了,便来承恩殿里接我回来,好吗?”

“……”

熟悉的声音拨开岁月的缝隙,从记忆里钻出来杂乱无章的回荡在脑海里,仿佛那个人就在身边一遍又一遍的念叨。

视线模糊的那一刻,江江抬起湿漉漉的眼帘,眼前是小鱼拉着她的手认认真真的道,“长姐不开心,我阿娘说,不开心的时候吃块糕点,甜味从舌尖蔓延至心里,就什么都好了。”

江江抬手,下意识去摸说话的人,指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对面稚气未脱的小脸,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从软椅旁的三级台阶上摔了下来,尖锐的石子刺进她撑地的手掌,鲜血顺着御窑金钻拼接的缝隙汨汨而出。

月牙才从殿里走出来便瞧见这一幕,她赶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去扶江江,宋姒才想起身,发觉已经有人朝江江奔去,复收回所有的动作,重新跪好。

疼痛袭来的那一刻,人也跟着清明了,江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推开侍女,一步步走向院门口。

靠近宋姒,她一点一点蹲下身,咬紧牙关逐字逐句问,“小鱼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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