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不动声色的默许他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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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宫门,东缉事厂的马车便迎了上来,抬起的脚还未落在马扎上又收了回来。
“在那红墙巷子里……”欢喜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略微有些紧张,而这紧张是即便在面对大煜说一不二的帝王时也没有的。
“主子想问什么?”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侍者疑惑的问道。
“我想问,”欢喜咽了咽口水,“在那红墙巷子里,我晕倒的时候,宋嫔娘娘可是来了?”
“娘娘未来,”侍者摇了摇头,“主子昏倒之际,来的是陛下的御撵,也是陛下召了太医院的医者来替你诊治施针,若非素来只为陛下一人诊病的李太医出手,主子身体里的寒气哪能出的这么快……”
侍者仍在絮絮叨叨,但话已经进不了欢喜的耳朵里了,他的一整颗心思全部都落在了一开始的四个字上。
娘娘未来,她不曾来……
原来,昏迷之前看见的模糊场景和那声熟悉的“小喜,”全部都是思绪陷入混沌之际自个儿给自个儿造出来的幻觉。
“主子,主子?”见他呆愣愣的立在原地,侍者忍不住出声提醒。
回过神来,欢喜踩着马扎大步跨进轿里,坐在软凳上,他掀开窗口坠着的帷幕看向还站在地上的侍者,神色与语气已恢复了常时的冷漠。
“寻个岔子,将萱嫔娘娘从陛下的后宫清出去吧。”
“是。”侍者颔首,恭敬作答。
所有人都知道,萱嫔的哥哥在东缉事厂厂公手底下做事,萱嫔本人也是由厂公一力荐入陛下后宫的。
而事实上,萱嫔并没有哥哥,她本人也不过是一名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商人为了攀附东厂,将自己并没有几分美德的女儿献了出来。
欢喜自曲池归来后,知晓江江打定了要入宫的念头,就顺势将这名商贾之女送进了君王帐内。
一把刀,在见第一次血之前,难免会有畏缩之意。
这后宫里的豺狼虎豹不比前朝的少,想着江江良善,自幼从无害人之心,欢喜怕她日后与人争斗时会下不去手,所以便事先将萱嫔安排进宫中。
唆使萱嫔与皇后接近,纵容萱嫔欺悔江江,为了是触及江江的底线,使其摒弃心底善念亲手将萱嫔解决。
说白了,萱嫔不过是欢喜寻来替江江手中的刀开刃的。
置身于波云诡谲之中的他深知,早已身处泥潭的人若还心怀善念,那么这份一时的仁慈兴许就是日后反噬自己的根源。
所有人都以为欢喜推萱嫔上位,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可以在帝王榻旁吹枕边风的人,欢喜也一直很努力的在让别人这么以为。
只不过,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怀揣的目的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总是一副举棋若定悠游自如模样的少年知晓。
之所以一直没有戳穿,并且顺势为之,不过是帝王觉得欢喜的想法是对的,所以他不动声色的默许了他的举动。
而今,兰翠的血开了江江手中那把刀的刃,她设局时的坚决和杀人的果断都让那个人觉得萱嫔在他后宫的存在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帝王适才会在承恩殿里对欢喜说那一番话。
夙淮并不是不能自己出手清理萱嫔,只不过他实在太懒了,所以就将这个麻烦推给了制造麻烦的人。
绥宁五年的某一个月末,宫里突然传起萱嫔娘娘行巫蛊之术的流言,钦天监亦入宫告知皇后娘娘天府星有异,近来总有摇摇欲坠之势。
宋芊芊听闻后,心中总觉不安,遂立即派人去萱嫔的住所搜查,果然在一个放衣服的箱子里搜出了写着自己名字,并且插满了银针的布娃娃。
中宫勃然大怒,当即褫夺了萱嫔的封号,并将其发去浣衣局,终身不得放出。
也就是在萱嫔失势的同一天,遥远的醴洲传来消息,说醴洲刺史之子萧异闻在外宿柳眠花时,于一位叫做青青的姑娘床上无故暴毙。
传信的折子呈至少年帝王面前,帝王亦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醴洲刺史扼腕叹息,于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几度忍泪,以至于就连萱嫔娘娘私行巫蛊被中宫从重惩罚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心思过问。
江江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太阳穴的地方就像是有一只虫子在用力往里面钻一样。
不过,此时还并不是最痛的时候,当感觉顶上的三千青丝都变成了织娘手中的绣花针,一刻也不停的往她头皮里扎的时候,才是最难以忍受的时候。
打从那日在雨中争执后,夙淮便再没来看过她。
抱着阿娘的牌位离宫时,他怕千里之外的她头疼时自个儿鞭长莫及,便一次从游僧那里拿够了三年的药丸,现在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而那颗药丸也就摆放在承恩殿的几案上,可是……
“这个力道如何?”正站在贵妃椅靠背后替江江用食指轻揉太阳穴的小鱼往前探了探身子,脆生生的问,“长姐的头疾可缓和些了?”
其实这种方式毫无任何用处,起初未寻到游僧所制的药丸,她头疾发作时,阿娘和还是九皇子殿下的夙淮几乎试遍了所有止痛的法子,可惜全都无济于事。
有时候实话是会让人失望的,所以江江强迫自己笑着同小鱼撒了谎,“亏得有小鱼在,长姐的头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疼了。”
仅有六岁智商的男孩把她的谎言信以为真,高兴的道,“既有效果,那小鱼就在帮长姐揉一揉。”
江江半躺在贵妃椅上,数步之外的昏黄铜镜里倒映出后身男孩的模样,她不止一次的在心里对钱姨娘生出感激之情来。
倘若没有小鱼,那么在这诺大的拂光殿里,她就只能与摇曳烛火下的影子作伴,那种日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寂寞呢。
幸而,老天爷对她尚还有一丝怜悯,在带走阿娘、与自幼相伴着长大的阿九离心后,又将同父异母的小弟送来了她的身边。
粱茂躬身站在洞开的轩窗下,他略略抬头,小心翼翼的瞧了眼缩在软椅里盯着香案上一只绿匣发呆的矜贵少年。
他知道,那只描着白芍花的绿匣里放的是一颗药丸,一颗和宋嫔娘娘相关的药丸。
打从这匣子递进来以后,就一直放置在燃香的小案上,而尊者也一直坐在小案后的软椅里。
粱茂十四岁的时候被选在君王身侧侍奉,自那时起,就已经有人每月往宫中送这只描着白芍花的绿匣了,以往的那么多年里,尊者但凡拿到药丸,一定迫不及待的就向那个姑娘身边跑,而这是第一次,他拿到绿匣后毫无任何反应。
“陛下,”粱茂上前一步,忍不住出声提醒,“宋嫔娘娘这会兴许已经难受的不行了,这匣子……”
他并没有直接问送与不送,只是递了个话头,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对方。
少年失神的,长久的盯着绿匣,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不能自拔,而这某种情绪,让那个向来廉远堂高的帝王展现出深深的挫败感来。
“粱茂,”许久之后,少年终于开口唤了一声侍者的名字,哑然问道,“她连命都不顾了,难道还怕疼吗?”
“这……”粱茂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他沉吟片刻后,将半躬着的身子微微抬了抬,“陛下,奴才入宫的年龄与欢喜大人入宫的年龄相当,都不过才三四岁,尚是稚子就做了需仰人鼻息的奴才,主子让活着,方才敢期待明日的太阳,主子让死,那么奴才连今夜的月光都不敢奢望,处于这种小命拿捏在别人手中,成天为还能活多久而提心吊胆的日子里,奴能清楚的感知到生命的脆弱和可贵,但宋嫔娘娘不一样,娘娘不必时时忧心生死,未曾刻刻与死神隔岸对看。”
侍者瞧了一眼窝在软椅里的少年,发觉他脸上并没有不悦的情绪起伏时,方才继续开口。
“奴才幼年跟在师傅身后学礼仪时,常听稍长一点的宫女们谈及九皇子殿下待乳娘江氏之女的好,芸芸言语中尽是不可求的嫉,求不到的妒,甚至……甚至就连奴才都曾艳羡过娘娘身边有这样一个护着她的皇子殿下,那时总想,倘若奴才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是不是奴才也就可以像宋嫔娘娘小时候那样肆意?”
“陛下,”侍者颔首,一字一句娓娓道出心中所想,“奴才以为娘娘并非不惜命,只是被你护久了,便不自觉地连命也交由你替她一块儿顾着了。
粱茂从殿中退出来的时候,尊者依旧还窝在软椅里。
中宫遣来的小丫头瞧见他,忙笑眯眯的凑上前来,“大公公,皇后娘娘让婢子来问问,今儿陛下何时过去用晚饭,我们娘娘好叫御膳房的厨子早早儿备下。”
瘦弱的好似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少年宫人回过头看了眼承恩殿的门匾,温声,却笃定的道,“陛下今夜不会过去了,烦请姑姑嘱咐娘娘早些歇息,莫要久等了。”
“不过去?”小丫头皱了皱眉,神色中隐隐有些焦急,“陛下为何不过去了?前日里不都是在中宫用的饭么,难不成陛下今儿掀了别宫的牌子?”
“陛下今儿未曾掀牌,”粱茂敛襟,面上挂着妥帖的和气笑容,“只是前朝之事纷繁复杂,陛下被理不完的案牍绊住了脚。”
“这样啊,”侍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俯身一礼,“多谢大公公告知,婢子这就去回禀皇后娘娘。”
中宫派来的小丫头离开后,一直候在殿外的小黄门好奇的询问道,“大公公,陛下今日并未搬奏折进殿,你为何……”
或许是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冒犯之处,小黄门说了一半,便立刻戛然而止。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骗皇后娘娘,对吗?”少年宫人并没有介意对方的无礼。
“奴才是觉得……”小黄门抬头瞧了瞧他的面色,毕恭毕敬,“公公此番早早回绝了皇后那边,万一一会儿陛下出来仍像往常一样摆驾中宫,娘娘那边不是就毫无准备了吗”
少年宫人笑了笑,他仰起头望着顶上漆黑一片的夜空,用一种满含怅然之意的语气低低呢喃。
“不会的,今儿陛下……不会去皇后娘娘那边了。”
自尊者下朝落坐于香案后的软椅上,粱茂便已明了,倘若还去中宫,又何必要盯着那只描着白芍花的绿匣一直看。
先前那场大雨落在那个姑娘身上时,他打定了主意要不闻不问,可临了还是撑着伞去了。
这一次同上一次没有什么区别,结果一定都是一样的,通往拂光殿的脚步迟迟还没有迈开,只不过是因为尊者心底的别扭还未和他心底的那份柔软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