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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他从不问缘由,亦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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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经另外一条红墙小巷,江江的脚步突然停住。

“阿姐。”有个人站在红墙巷口,含笑糯糯的唤她。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江江愣了一下,旋即扬起唇角温柔的笑开,“小喜可是在这儿等我?”

被唤做小喜的蟒袍少年乖巧的点了点头,“听闻阿姐中毒后又在大雨里淋了许久,小喜不放心。”

江江抬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少年的后脑勺,伸出去的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停。

幼年,欢喜的头发总是散开的,揉起来顺的像是在摩挲一块上好锦缎,而现在,欢喜的头发被侍者仔细梳起。

怕弄乱了他的发,江江的手最终只是轻轻的、不带任何力度的拍了一两下,“阿姐无事,小喜不必担忧。”

站在蟒袍少年身后的侍者瞧见那个姑娘的手落在自家主子后脑勺上竟还未被打开,震惊的微微张大了嘴巴。

要知道,在大煜朝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东缉事厂年轻的厂公大人,欢喜身上虽有文弱书生的温润,但同时也带着刽子手的狠戾之气。

旁的人好奇他,却鲜少有敢接近他。

“是,”少年带着笑意软绵绵的回话,“如今得见阿姐安然无恙,小喜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咳咳……”

话还没说完,欢喜侧身掩着嘴巴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江江连忙递上一方雪白色的丝帕,面色满含担忧之意,“近来天气冷了许多,夜里的被衾要盖的厚些,莫着了凉。”

欢喜接过那方绣着白芍花的丝帕,却并没有用,而是不动声色的握进了掌心。

强压下咳嗽的欲望,蟒袍少年躬身行礼,“阿姐,前朝尚还有些事未处理,小喜告辞。”

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转身,朝着与江江相反的方向走去,一口气走出好远,直到快要隐忍不住时,才伸出一只手撑住近旁的红墙。

“主子……”侍者担心的唤了一声。

欢喜不敢回头,压着嗓子低低的问,“我阿姐走了吗?”

得到确定的回答,竭力克制的他方才敢任凭喉间的咳嗽之音宣泄。

“咳咳……咳……咳咳……”

他连着咳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那张向来白净脸憋的通红,好不容易止了咳后,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喘息起来。

侍者一只手搀住他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指尖刚刚落下又猛的收回,“呀,这么烫,主子,您发烧了。”

“不打紧。”欢喜推开侍者。

“主子,”侍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道,“自打前儿淋了一日的雨后,您便开始咳嗽起来,每回良工来都被您用不打紧这几个字阻在门口,可若真不打紧,何以拖了这些天还不见好?”

“奴才求你让大夫瞧瞧吧,”侍者将额头抵在地上,言辞恳切的央道,“准是那场雨后受了风寒,若是这寒气不出,主子,您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欢喜低头,目光触及跪在地上的人,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又开始剧烈的咳了起来。

三天前,江江站在拂光殿的院里淋雨时,欢喜同样也站在府中的院子里陪她一起淋着那场大雨。

但凡江江要做的事,他从不问缘由,亦不阻止,但却想无声的与她一同经历。

有人作伴,即便是自我作贱,也有趣可寻。

“主子……”

跪在地上的侍者还在一声接一声的央着,欢喜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就像有千万只苍蝇绕耳飞过。

“小喜!”在这千万只苍蝇的嗡嗡声中,突然有一道清泠的女声越过红墙小巷朝他而来。

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蟒袍少年猛的回头,然而还未将来人的身影映入眼眸,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欢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是在陛下的承恩殿里。

禅悦香的味儿穿过珠帘缝隙扑鼻而来,他撑着榻面坐起,那个系一条宝蓝色抹额的少年正坐在距离他身下拔步床不远的几案后读书。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几案后的那个人手中拿着的是四书之一的中庸。

“陛下近来倒是颇爱看这种教人不偏不倚折中调和的书。”欢喜勾了勾唇角,没有下床。

听见声音,少年抬起手边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既醒了,那便滚回你的厂公府里去。”

“陛下,”榻上的人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嘴角含笑,“您自幼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书上就没有教过你要礼待臣子吗?”

“没有,”少年抬了抬眼皮子,“书上只教了朕帝王一怒,可横尸千里。”

欢喜稳稳撑在膝盖上的手肘突然滑了一下,他掀开半搭在小腿上的貂绒小毯走下床,一边整理起了褶皱的衣襟,一边温声劝阻,“看来这书里教的不见得都是好的,陛下还是少看些的好。”

夙淮将手中的书往后翻了一页,佯装听不见。

欢喜整理好衣衫,款步走至几案前拱手行礼,“多谢陛下搭救,臣告退。”

“等一下。”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几案后坐着的少年将目光从书本中抬起。

“陛下可还有事吩咐?”

“厂公,”夙淮瘦削的身子往后一仰,恹恹的靠在太师椅背上,“你放进来的人若没有用了,就提早收拾了吧,朕总瞧着,觉得甚是碍眼。”

听见这话,欢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强作镇定,“陛下说的,臣有些听不明白。”

少年帝王微蹙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嘴角漾开似有若无的笑,“你若真听不明白,这东缉事厂厂公的位置怕是就该换人了,听闻此次水患,醴洲刺史的儿子萧异闻出了不少力……”

“臣明白了,”欢喜躬身再次行礼,腰弯下去的那一刻,他一直挂在嘴角的浅笑一并消失不见,“无用的人,臣这就去清理了。”

那一抹蟒袍身影自承恩殿离开之后,一名宫装侍者端着一杯热茶从镂空雕花木栏后走出,换走了帝王几案上已不见热气的凉茶。

侍者瞧了一眼少年的脸色,犹疑着问道,“陛下,这醴洲刺史的儿子萧异闻并非奴才这样的人,他如何能坐东缉事厂掌印的位置?”

“好办,”少年挑了挑眉,“拉去阿大那里走一趟就行了。”

阿大是替宫里太监净身的老人了,自粱茂入宫起,他就已经在,这宫里丢了命根子的人十个里面就有七个是出自他手。

其中也包括刚刚从这儿走出去的欢喜大人。

“可是,”侍者不解,“萧异闻仗着自个父亲是此次治水的功臣,在外面欺男霸女肆意妄为,若教他做了东厂的厂公,那岂不是……”

醴洲水患多亏了醴洲刺史的机敏应对,方才护住了许多民众的性命,而后他又亲自带人疏通河道,将洪水引流,在治理水患途中,刺史还被从山崖上滚落来的石头砸断了一只腿。

醴洲刺史心怀朝堂,兼济天下,当的上好官这两个字,只是可惜……

这样一个人生出来的儿子却并不是一个好东西,萧异闻毫无半点礼法,他辱儒斥墨,贪财仗势,甚至还和人牙子做起了贩卖农家姑娘的勾当。

顾着刺史此番治理水患有功的情面,上级官员个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们越是这样,萧异闻便越是肆意妄为。

“粱茂,”少年尊者从几案后站起,负手走至红木小门外洒进来的阳光里,“你还是不够了解欢喜。”

侍者收起那本未合的中庸,仔细放在桌角书沓上,“欢喜大人多谋善断胸有丘壑,奴才实在瞧不透。”

粱茂的话弦儿落下许久,站在斑驳光影里的少年一直没有往下接,直到微风夹杂着一片落叶飘进房里,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后晃晃悠悠落在他脚下,他方才用带着几分嫉妒意味的口吻问——

“欢喜手中攥着的丝帕上绣了一朵白芍花,那帕子……是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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