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而是那时候她吃的苦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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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嫲,”江江收回视线,惨白的脸上有了类似于孩童般的纯真笑靥,“你会熬银耳莲子羹吗?”
看见她笑,老者情不自禁的跟着露出了笑容,“娘娘可是想喝了?”
“毒药太苦,我想喝些甜的。”
“娘娘等着,”苏嫲起身,“奴妇这就去熬。”
老者方走至垂帘外,又听身后的人补了句,“多放些糖。”
从前,她总嫌阿娘熬的银耳莲子羹太甜,现在想一想,不是羹太甜,而是那时候她吃的苦太少。
苏嫲离开之后,江江起身下榻,倚着朱红色的殿门往外望,呼啸的寒风吹在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院里放着的有些花朵淋不得雨,几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手忙脚乱的往屋里搬花盆,江江将头靠在门栏上,失神的看着外间压下来的黑云,和黑云之下忙碌的身影。
密集的雨点打下来前,院里的花盆终于被搬空了,而那个打她一醒来就奔往金銮殿报信的侍女亦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大抵是没有想到江江会站在殿门口,侍女愣了一下,惶恐跪地。
拂光殿的侍奉里有那个人的眼睛,江江早就心知肚明。
她的视线越过跪在院门处的丫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外,神色怔怔。
那个人知道她醒了,但那个人……并没有来。
大雨滂沱,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红墙碧瓦上,溅出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
夙淮捏着一只狼毫笔站在上好梨木打制而成的书案后,沾满了墨汁的笔尖置于半空之上,久久未落。
外间有人叩了叩门,紧接着响起一道略有些尖细的熟悉嗓音。
“陛下,拂光殿里的丫头传话来,说宋嫔娘娘一直站在雨里,怎么劝都不肯回屋。”
闻言,书案后的少年动了一下,笔尖坠着的一滴墨汁随着他这一举动掉落,而后快速在纸上晕开。
粱茂将耳朵贴在门上,躬身仔细听着里间的动静,半晌无音,就在他以为尊者不会开口给话儿时,忽然有了声。
“她喜欢作践自个儿,旁人又有什么法子,这种事不必再来禀朕。”
帝王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比廊外吹在人身上的凛风还要冷。
粱茂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忍不住多嘴,“陛下,虽说宋嫔娘娘身体里的毒已经清了,可耗损的元气到底还没恢复,眼下这场大雨不知还要下多久,若是……”
话还没说完,里间突然响起一道撞击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碎了的哗啦声,想来,或许是尊者抄起了手边的青花瓷盏扔了过来。
自夙淮登基为帝,粱茂便一直跟在他近旁,这么多年来不如意的事一件又一件,而足以让他动怒的更是一桩又一桩,很多时候,他都以为他该忍不住要发火了,但那些很多时候,他都咬着牙不动声色的忍下了,只是这一次……
这一次,年轻的帝王脸上头一回有了不加掩饰的怒意。
感知到尊者的不悦,同样年轻的宫人立马噤了声,他躬身侧立在门口,舌尖那些没说完的话顺着喉咙重新落回到了肚子里。
廊外的雨愈来愈大,来不及消弭的雨水积在地上,又顺着青石板的纹理越过汉白玉台阶,最后汇成一股水流流向远方。
粱茂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幕十多年前的画面,那时,也是这样一个乌云压顶大雨瓢泼的日子,而他,也同样站在现在所站的位置。
彼时,陛下还不是陛下,只是一个生母早夭又不受父亲垂帘的可怜皇子,而他也仅是先皇御前侍奉膝下正受调教的一个小宫人。
虽有幸跟着先皇的御前侍奉学规矩,但他却并不是师傅所看重的下一任御前侍奉,真正被当作来日伴在帝王身侧大监的,是当今赫赫有名的东缉事厂厂公欢喜大人。
先皇好画,那些个官员从宫外寻了好多名家笔墨送进来,师傅原打算让欢喜将画送与先帝爷,但临到时辰却怎么也寻不见欢喜,于是这差事便只好交付给了师傅并不看重的他。
画送到,先帝爷摊开卷轴足足看了将近两个时辰,直至意兴阑珊,方才允他退下。
粱茂出来的时候,外头下了同今天一样大的雨,他的脚步被大雨束缚在帝王房外的廊下。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的时候,三十六级汉白玉台阶之下,有两个被淋的像落汤鸡一样的孩子从眼前的雨幕中坦然穿过。
小姑娘穿了一双新鞋子,怕雨水打湿了崭新的绣面,就将鞋子脱下来,光着脚丫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涡往前走。
而她身旁的男孩……
她身旁那个眉眼弯弯,看向她时总是带着一抹温柔笑意的男孩接过那双绣花鞋,自然而然的放进胸前衣襟里,用极其昂贵的袍子去护那双不算昂贵的绣花鞋。
于三十六级台阶之上远远瞥那一眼的时候,粱茂怎么也想不到,命运竟会把他送到那个男孩跟前儿,要他陪他同看这寂寞王座下的万般春色。
“公公,粱茂公公,”冒雨赶来的丫头满脸焦急,唤他名字时声音忍不住的颤抖,“宋嫔娘娘还在雨里站着,奴婢瞧着这雨半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是好?”
面对侍女的声声询问,帝王御前唯一说得上话的大监叹息着摇了摇头。
“轰隆!”
又是一道闷雷,年纪不大却格外老成的宫人将手伸出廊外,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掌心,生疼生疼的。
十多年的日子一晃而过,如今这场大雨已不是从前那一场,而那两个曾从大雨里坦然穿过的孩子也早就不复当初了。
“宋嫔娘娘,”模样娇俏的小丫头拽了拽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央求,“您的衣服都被雨水淋透了,回屋吧,就当奴婢求您了。”
说话的人是原就守在拂光殿的侍女月牙,江江入主殿中后,她便同苏嫲一起成了内殿的侍奉。
“你去檐下站着吧,”江江抬手替比自个儿矮上半个头的小丫头遮住迎面雨丝,“别让这雨也把你的衣服浸透了。”
“娘娘,”月牙哽咽,“您既知心疼奴婢,为何却不知道心疼心疼您自己?奴婢不过贱命一条,但您可是丞相大人的女儿,是陛下的嫔妃娘娘!”
江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一如当下沉的快要压下来的天际。
“婢子劝不动娘娘,但有人可以劝动娘娘。”月牙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往小厨房所在的方向跑去。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江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月牙,此事不许惊动苏嫲,要不然……”
“要不然会怎样?”
江江的话还没有说完,兜头而下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对方开口问她,语气冷的就像是凛冬一块总也捂不热的寒冰。
松开月牙的手腕,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那个人撑着一把七十二骨节的黑色大伞,就站在洞开的院门外。
他穿一身墨绿色的长袍,襟口用藕粉色丝线绣了几朵牡丹,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箍进金冠里,而是用一根几乎没有任何点缀的玉簪束起。
大风吹在他身上,斜雨打湿了他垂在脚边的衣裳,缭绕雾气和红墙碧瓦在他身后拖成一副画,而他就像是站在画里的人。
月牙的视线穿过密集雨幕落在撑着黑色大伞的少年身上,她连忙提起裙裾屈身跪地。
“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要不然就会怎样?”那个人好像没有看见旁侧的侍女,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被大雨浇透了的姑娘,棱角分明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要不然……”江江惨白的脸上有了笑意,“就见不到陛下您了。”
“宋熹微,”少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撑着伞缓慢走入院内,却并不靠近,“作践自个儿法子用一次还不够吗?”
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