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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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城北面的麦格达,市长近来对工厂方面盯得更紧了。他屡屡往返于拖拉机厂和钢材厂之间,把达西欧家赠送给他的瑟兰豪车的轮胎都磨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了军迷,不看到精钢坦克睡不着觉。只有鲁格曼明白,这位喋喋不休的舅舅是危机感作祟,疑心病大发:
“这钢材的质量,怎么就下降了呢?”
鲁格曼看向窗外的镇子,却只看到一片雾霾,嘴巴半张,如梦初醒:
“哦喔喔喔,舅舅,看我这记性。是我忘了,上个月他们就报告过,他们把原料换了。”
“事情太多,不怪你,我看,该给你找个女秘书分忧了!说吧,原来那铁是哪家厂产的?别因为怕贵就省钱,武器的质量一定要过关!”
“不是哪家厂生产的,是从废品站收的。”
市长撑着座椅,前倾腰身,侧视鲁格曼,大感困惑:
“废品站能收这么好的料?
“是啊,我知道以后也奇怪,托人一查,唉,原来废品站是收现成的护栏、路障、井盖,融了再炼的,质量能不好吗?”
“滑头,”市长一挥手,面色严肃,“这种偷鸡摸狗的,绝不姑息,严惩!必须严惩!”
“舅舅,您放心吧,已经管教过了。哦,停车停车,达西欧家到了。”
今天,市长亲自来达西欧家的豪宅做客,且没有知会别人,为的是和塔都斯·达西欧深入交流资金与人力的问题。实际上,市长也清楚,达西欧家族的掌门人是塔都斯的母亲与姐姐,这位新的“达西欧先生”不过是个传信人。但这个传信人在达西欧家的影响可谓举足轻重,且头脑简单,比精明的达西欧太太和达西欧小姐要容易对付。
市长前脚刚迈出车门,塔都斯后脚便冲上来,穿的是睡袍拖鞋,像是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握住市长的手,腼腆又不失风度地打了个喷嚏:
“抱歉,鼻炎犯了!这两年空气质量好差的,老是…”
“哎,环境是发展工业的代价嘛。达西欧先生亲自来,说明是真把我当长辈,走,咱们进屋!”
“走走走!”塔都斯作出邀请的手势,待鲁格曼下车后贴上前去,绕着那辆车左看右看,“这是…我父亲收藏过的瑟兰产商务车?咱们不该多坐本市公交,支持本市车企么?”
鲁格曼答道:
“支持是肯定要支持的,不过像这种好车,批判性地坐一坐,体验其他国家的工业成果,也不违规。”
“高见!”塔都斯竖起大拇指,敬意真诚。
穿过迎客长廊,见过两排风情万种的半裸少女大理石雕像,一进入会客厅,市长便被塔都斯的阵势吓到了——
幕布投影仪,酒台冷柜,不说还以为是在私人影院开派队!
而塔都斯播放的电影,是一部有年代的爱情片,讲述痴情邻家女孩的主角,经过数十年的等待,终于通过考验,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市长是看不得这些,哀求般请塔都斯关掉投影仪,起码先静个音:
“您可别看这种老掉牙的玩意了。您瞧,这电影的主角是个什么东西啊,人不喜欢他硬追,追不到,他就等人出轨堕胎再去接盘?
你别不信,我真认识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东城区的那家医院,院长就是个软骨头,见了初恋情人就六神无主,叫他办的事忘光了,医院死了人他不去。
他啊,总幻想只要全心全意对人家好,人家就会死心塌地地爱他一辈子,可人家跟他是逢场作戏,办事是为了钱,他要是为了滚床单把正事办砸了,把工作丢了,人还跟他睡个屁!”
“是吗?”塔都斯大受震撼,喝着啤酒调低了音响功率,“我看影评人说,这部片子的男女主都是爱意如火的痴情人啊?”
鲁格曼解释道:
“不如说是自爱,他们和配偶以外的人上床前都要做病原体检测。”
“哼,假如上床等于爱,那妓女就是世上最博爱的人,”市长仰靠着沙发坐下,翘起一只腿,对这部电影颇有微词,“这两天,有娘们瞎造谣,说我们车厂用的漆有诱发宫颈癌、乳腺癌的成分,镇上的记者、法官、女警和检举人串通一气,想办成铁案,讹政府的赔偿,哼。这些人,真该送给令堂管教,我听说,她可是这方面的专家?”
“啊?我妈不拉皮条,只是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姑娘,”说起这话,塔都斯脸不红、心不跳,“话说回来,您打算怎么处理她们?”
“我打算?我打算把判案的写通告的都抓起来,以造谣生事为由,拉到大街上巡游,看看她们的脸皮能厚到什么地步!”
“高!魄力超群!那车漆真致癌吗?”
鲁格曼扶了扶眼镜,替舅舅回答:
“致癌,但是前列腺癌,不是宫颈癌和乳腺癌。”
“哦,那确实,工人们还没说话,她们倒闹上了,”塔都斯敲着沙发扶手,脖子晃得像弹簧,“等等,我去那儿钻过啊?不会…”
“不会,一次而已!致癌这事情,要长期接触才行,”市长打起哈欠,乏累得很,“理想总是要牺牲的嘛,只要牺牲的不是咱们就成。”
塔都斯给市长和鲁格曼取了两瓶温亚德的葡萄酒,也不拿高脚杯,抽出木塞就对瓶吹:
“那他们清楚吗?”
“他们?”市长问。
“拖拉机厂的员工啊?”
“高昂的薪水有着对应的风险,他们是要考虑到的。”鲁格曼回答。
塔都斯喝得脸颊滚烫,勾着鲁格曼的肩膀,笑嘻嘻地打酒嗝:
“我看你这位置也挺有风险的,要不要让给他们坐啊?”
鲁格曼回敬道:
“你的家产也有附加风险,不如转赠群众吧?”
“行啊,我无所谓,”塔都斯把喝了一半的葡萄酒扔进垃圾桶,“给了谁有区别吗?钱最后不还是要落进你们的腰包?”
“什么话这是!”市长一拍沙发,肃正起立,“你是在干什么?向我撒火?”
“别别别,我没那个胆量,市长阁下!我搁这儿生闷气呢!”
“生闷气?我看你是在自责!
你自责什么?你自责什么?你告诉我,你自责什么?
你说,你自责什么啊?他们懂什么?他们一群老百姓,能像我外甥一样,懂得怎么调配多部门的运作、怎么跟格威兰人交涉、怎么从瑟兰找外援?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处理政事,我外甥是最专业的;买卖房产,你是最专业的。
你们都是在最专业的环境里生长的,这是你们的先天优势,并不是走后门。
记住,你们是顺势而为!”
塔都斯一脚踹向垃圾桶,把垃圾桶里的酒瓶踹飞出去,撞在墙上碎了个稀巴烂:
“专业?专个屁的业!
我告诉你房地产怎么赚钱。先疏通关系贷款拿块地,假装盖个房子,再把房子抵押出去,拿抵来的钱分红,盖好房子继续贷款,贷来贷去,钱就赚来了。
看过一次后,猪他妈都懂这钱怎么赚,这还叫专业?专他奶奶!”
鲁格曼起身挡在市长面前:
“达西欧先生,表明意见的方法不应该是用脏话发泄。”
“发泄?是我想发泄吗?”塔都斯瘫回沙发上,捂着脸,不敢睁眼,“都是你们逼的!你们批贷款,你们分最多的钱,真当我们是傻子,啥都想不懂?你给我们贷款,不是为钱就是为了政绩!随便挑一条路,拆了修,修了拆,这就是政绩,让我们盖房子贷款,钱出出入入,一看经济统计,哇,账面多好看,麦格达的经济一路走高啊!混账王八蛋我们当了,白手套我们做了,替你们挡枪子接口水,我还不能骂两句了?”
市长推开鲁格曼,坐到塔都斯身边,慈眉目善地安慰道:
“想赚钱,想成大事,想闯出属于自己的事业,就要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折磨,吃常人吃不下去的苦。
良心?良心的责难算什么?你记住,良心这种东西,你丢得越多,赚的钱就越多!
况且,要不是碍于你父亲的情分,你连我的面都见不到。”
“是是是,您说的在理!”
“你要想清楚了,”市长握紧双拳,抬到面前轻晃,“不是我占理,我的拳头才大;是我的拳头大,我才占理。”
塔都斯一抱肘,咬紧牙关:
“说吧,这回要多少献金?”
“两公吨黄金,等价的威尔也行。”
“您要给我家干破产了!”塔都斯一屁股从沙发上弹起来,把刚烫的头发挠成了鸡窝,“不行不行,我妈得弄死我,您就给打个折吧,我家这么多员工也等着吃饭呢不是?”
市长的笑容可不像是能谈条件,而鲁格曼的口吻就有商量的余地了:
“七成是底线。”
“唉,这…成吧,我跟我姐说,托人押市政厅去,两分是九九金,余下的用白银、威尔和博萨币结算,包您满意。”
“投资总有回报的,”而今再看向塔都斯,市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真不知是敬他是个冤大头,还是真心实意地表扬,“我们就不留宿了,个人作风要端正,家庭卫生要清洁。当然,这些小毛病不影响事业的进步,小伙子,我,看好你!”
在鲁格曼的跟随中,市长拈起兰花指,学着流行天王扭起性感舞步,唱着跑调的歌词,说什么“我今日独上那危楼,遍尝灰土的美酒好肉”,走得相当之潇洒。
登车时,鲁格曼请教:
“就这么放他一马?不适当警告么?舅舅?”
“我一看这孩子,我就喜欢,”市长笑得可慈祥,像极了刚接完独孙儿的亲爷爷,“兴许是默契使然吧,再说,我和他的父亲交情匪浅,也别太辜负了。”
鲁格曼罕见地奸笑了:
“您这话说的,果真不辜负,就不该上门追债了。”
“嘁!辜负又怎么了?这世界上,能辜负人的人,最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发车!”
车窗上升,轿车绝尘而去。
塔都斯用望远镜瞄着这帮不速之客,确认客人们走远了,才打起响指,唤出佣人一群,把卫生交给佣人们打扫,自个儿则闪入卧室,向盯监控的埃尔罗自吹自擂:
“咋的,我演技还行吧?”
埃尔罗打心眼里佩服塔都斯的胆大妄为:
“拽的一逼!刚刚那演技,至少该抵一半的献金!”
“别提了,来来来,继续继续,”塔都斯扔给埃尔罗一台笔记本,邀请他组队打枪战游戏,“老逼登才打七折,妈的,我老子要还活着,心怕是都要碎了!”
埃尔罗戴起耳机,满嘴反话:
“怎么了?人家吃了多少苦,才换来这身官服啊,为子孙谋些福利,难道不合情合理?”
“说得好!我等着呢,你看他们,现在把贪污敛财说得这么情真意切、铿锵有力,日后等真理教剁了他们的头,我看他们要如何展现语言艺术,跟拿枪的人狡辩!”
埃尔罗笑着沉默了。鼠标和键盘的弹响霸占了这座卧室,塔都斯打开麦克风,狂喷队友不会架点、不会起枪、不会封烟打配合,杀出最高的人头比,仍未能力挽狂澜,输得一败涂地,临了还被格威兰的队友喷成是“没素质的棕皮鬼”,气得砸了手旁的水晶烟灰缸,猛灌两口冰镇鲜啤才能平复心率。
埃尔罗游戏水平太差,不好拍塔都斯马屁,便敲敲桌子,手摸服务铃:
“喊人扫地不?”
“唉,喊吧,”塔都斯先一抬手,又伸长胳膊叫停埃尔罗,“等会儿等会儿,你书读的比我多,你说,要怎么形容这声音?”
“呃,碟子砸碎了?”
“不对,是…是大理石雕像开裂了,开裂了,哈哈哈,开裂了!走,跟我来!”
塔都斯着了魔似地跳起来,揪着埃尔罗跑出卧室,径直撞进老爹的收藏间,拿下一柄古典战锤,甩给埃尔罗一把双手剑,走到迎客长廊上,将那些半裸的大理石少女像统统砸了个稀烂,把打扫会客厅的佣人们吓唬得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少爷是在犯什么毛病。
砸完,塔都斯饮下的酒精终于发作了。用不着埃尔罗搀扶,他倒头就睡,用大理石碎片当铺盖,拢到身上,眠得舒舒服服。
埃尔罗喊佣人看着塔都斯,借口收拾东西,绕进装满武器的地下室,对照着手机里的照片,从摆满爆炸物的展柜里搜出两颗手雷、一盒炸弹,用玩具模型摆上原位掩饰,收进书包里,溜之大吉。
他骑车返回学校宿舍,和舍友们寒暄两声后爬回床上,掀开笔记本电脑查看聊天频道里的消息。
近日麦格达的新闻是频道里的热议话题。新闻录像里,麦格达的市长针对律师、法官团体串通判案的行为作出严肃批评:
“常有人跟我讲,这格威兰系的法律啊,大案看政治,中案看舆情,小案看人情,面试看学历,考试才看法律。现在,我要替他补充一条,办铁案,还得看性别了!
…
我举个例子吧,格威兰人不是吹捧骑士精神,提倡见义勇为么?很好,这在过去是没有毛病,可现在呢?万一群情激愤,被人利用了怎得了?试想一下,在大街上,一个女的幻想别人偷窥她,突然高喊身边的大叔是流氓,好,周围的热心人听见了,一拥而上,把人打死了,一看监控,人完全没碰过她,这叫人怎么办?法不责众吗?
…
也许有人要跟我狡辩,说格威兰法典的创作初衷是好的,可现在呢?不过是堆律师的口才展示地,以及犯罪嫌疑人的演技表演舞台。
…
因此,我提倡,在麦格达范围内,暂停格威兰系法律的施用,试行后帝国时期的律法。
诸位谨记!值非常之时代,唯有严刑峻法方能保障权益!保障公平!”
频道里的网友都说这市长是疯了,竟然敢公开发表演讲,复行奇罗卡姆制订的第二帝国律法,是变着法给朝晟、瑟兰和博萨找入主北共治区的借口么?如果他真相信老旧的帝国法律适用于新世纪,那么他的病简直严重到可以拿治病的药去开糖果铺了!
而亚迪菈的观点与众不同:
“这位的心黑着呢!跟我们领导一个样!他那意思啊,是说别人手中的暴力是暴力,他们手中的暴力就是正义,切。”
看亚迪菈上线,埃尔罗打趣道:
“你们领导又放什么臭狗屁了?”
“这是我们院长的演讲词,特别占用午休时间,把我们这些培训期医生拉到太阳底下搞的什么大会…
来,你们听听——
忙碌是一种幸福,让我们没有时间痛苦;
奔波是一种快乐,让我们真实感受生活;
疲惫是一种享受,让我们无暇空虚寂寞;
坎坷是一种经历,让我们真切理解人生。”
埃尔罗看了半天,横竖看不懂这话是想传达什么意思。但只需稍加联想亚迪菈平日倒的苦水,他便明悟了院长的意思:
“老实当牛做马,比什么都重要!”
而亚迪菈爆出的料,可不止这么点儿小斤两。她跟网友们透露,据她从导师兼主任那儿偷听到的消息,加上同学、护士们的口头传闻,她能确定,她们院的院长,在跟北共治区最大的药企合作,以求在麦格达建设新药厂,明面上说以供民用,实则是供给军方,专门做人体试验,优先生产镇痛剂与兴奋剂,而建厂的资金,还得从税里收啊!
“加税?麦格达要加税了?”埃尔罗大吃一惊。
“别问我,我哪晓得!反正钱没落进我的口袋。这天天加班,一周两天夜班,一天全班,三天白班从早七上到晚八,没有绩效没有奖金,还得再熬个两年才能拿到行医资格证,还能指望什么?
我求求使者,求求朝晟人瑟兰人,快带着他们的大军踏平北地吧!我想当二等公民,我想当武神的奴隶,我现在就想当!”
发表出这条争议性极大的言论后,亚迪菈关掉消息提示权限,看着趁收工时间从医疗用冷柜里拿出进口葡萄酒解渴的主任,迷茫又恼怒地大笑三声:
“老师,您教的对啊!生活的幸福离不开财富的累积,而财富的累积离不开贪婪——
一个人要是不贪婪,他还怎么累积财富啊?
妈的,我要贪,我也要贪,大贪特贪!贪到退休吃利息,花钱买个帅哥,每天都能抓他的雀雀,把他捆着,吻他一整天!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