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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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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心理系专业的男生们以眼镜男和瘦高个为首,包烟的包烟,提酒的提酒,看阵势是要给黎思德就地灌成酒精中毒,省得他占用教室,继续传播那套歪理邪说。

瘦高个的礼物最具个人特色。他真的背了两条炖熟的牛腿骨,还捎带一盆汤,说是要用牛骨髓促进黎思德的指骨愈合,八成又是从梁国古籍里学来的甚么“以形补形”的魔法。

见瘦高个瞪着双眼睛,翻着鼻孔看人,好似进化成了鲸鱼,路人纷纷敬而远之,而眼镜男便扶正鼻托,不吝盛赞:

“看,这才叫灰都老贵族,举手投足尽显优雅本色!”

眼镜男说的在理,同学们无不肯首以定。而他们等候的伙伴,也就是今日的主角黎思德,正活动着有些僵直的手指,踏出了医院正门。他发现同学们的动作规整得像是动画片里的小黄鸭,不禁喜上眉梢:

“哈哈!大家还是想念我的!为了我特意彩排——”

“黎思德,你先别出来!”不等黎思德多高兴半秒钟,瘦高个便把他推回医院里,且推且嚷嚷,“人还没到齐!人还没到齐!”

“奇怪,蒂莉科特小姐还没到吗?”眼镜男,看了眼手机时间,四处张望,“不行就先…等等!蒂莉科特小姐,您来了。呀,今天怎么穿运动装了?”

穿着灰色运动服的艾斯特从道路对面走来,她单手搭在自己肩头,把玩着打结的松紧带,冷淡得紧:

“尝试新风格。”

全员到齐,瘦高个再不阻拦黎思德,放他出院。黎思德本在气头上,可一见艾斯特,顺着那条松紧带瞥向运动兜帽,瞧到了窝在帽子里的银狮,他便傻笑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前去,狂薅银狮的脑袋,念叨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

稍作寒暄后,眼镜男总感觉艾斯特今天有些奇怪。她可从没穿过运动装,更别提把那只小猫塞进帽子里载出来,别的且不论,脖子上压个猫,喘得过气么?

和黎思德打招呼时,艾斯特表面上清冷如故,暗地里却拘谨不少。因为每当她看到黎思德的脸,她就会感到脖颈上沉甸甸的重量,回忆起昨晚在监控里看到的真相——

在她离开宿舍大约半小时后,银狮放着大好的夕阳不晒,跃下猫爬架,用额头顶开了她的主机电源开关,然后跳上书桌,用两只猫爪敲击键盘,熟练地删除了资料和视频存档。忙完这通操作后,银狮把键盘和椅子推回原位,再用屁股关机,然后回窝睡觉。

她撑着腰坐起来,往阳台的猫爬架望去,却发现银狮早已在床头待了多时,就那样无声地蹲踞着,注视着她与她的手机。

她的第一反应是抓起枕头打飞银狮,可联想到银狮曾打倒两个男生的辉煌战绩,她打消了主动出击的念头,而是提高被褥以作盾牌,沉思片刻后发问:

“你是弥尔蒙主任?如果是,连续点头三次。”

银狮慵懒地伸展身体,眼神似在向艾斯特索要猫罐头,表明它没有贪吃以外的坏心眼。像它这样不调皮的猫儿卖相极其可爱,艾斯特不由得放松了肌肉,开始怀疑是否监控摄像头方面出了问题。而这时,银狮却当蹲到艾斯特面前,清楚地连点三次头。

艾斯特想往后退,可脊背上冰冷的触感告诉她,她的身后就是墙壁。她斟酌再三,索性放弃戒备,努力与银狮沟通:

“你是弥尔蒙主任?如果是,连续点头两次。”

银狮背对着阳台,洁白的长毛融入光里,耀眼到仿佛召来黑暗。那双异色的眼睛瞳孔不断扩张,照出赤红的荧光,诱惑着艾斯特跟随它的动作同样点了两回头,活像在玩什么行为模仿赛。

艾斯特反复深呼吸,努力摆脱银狮的主导地位:

“点头表示是,摇头表示否,如果你听得懂,点头一次。”

“是。”

“你通过实验,把意识或记忆转入银狮体内?”

许是问题太多,银狮懒得点头或摇头,径直跃下床铺,敲击猫砂盆,催促艾斯特过去。艾斯特刚下床,它便拆掉猫砂盆的顶盖,用爪子在猫砂里写字:

“严谨的说法应当是祈信之力。”

“你舍弃了原本的躯体?”

“老化的病躯不值得留念。”

“你早和黎思德串通?”

“我浪费很长时间适应来动物的身躯。黎思德并没有掌握我的实验原理,但他通过我的日记和手稿推测出我昏迷的真相,在我转移祈信之力后自愿担任我的临时助手。”

“你的目的是返老还童?”

“古人所说的转移依凭,即转移身体,一具崭新的、年轻的身体。”

“你不是热爱动物吗?”

“热爱动物不代表我想成为动物。

猫的寿命太短,哪怕有祈信之力加持,仍是稍纵即逝的蟪蛄。”

“你想要谁的身体?我的?”

“你的身体不在目标范围内。金精灵的身份,我已经腻了,更何况你是朝晟人,我不至于愚蠢到冒犯贵国的奇迹之网。”

“你想要我帮忙?”

“身份暴露后,开诚布公更有利于我们合作。何况是你拔除联接器、帮我苏醒,我没有理由对你不利。”

“我拒绝,我不想因为非法动物实验、人体实验而被拘禁。”

“朝晟人何必在乎瑟兰的伦理?假如你铁了心要出卖我,我不过是一死谢罪,而孩子,在死之前,我难道就不会对你施加一点小小的报复?”

“我必须与你合作?”

“合作,或者缄默,任你选择。”

“缄默即是合作。”

“那我们务必合作。”

银狮的字迹分明比幼儿园的孩子更潦草,却透露着一股不能否决的杀意。倘若银狮面对的不是艾斯特,而是一名普通的女大学生,或许对方早已在心中把到校时拨弄银狮的手贱行为写进了人生最懊悔的记事簿里,可艾斯特毫不后悔,因为她清楚后悔无用——

纵使追悔千百遍,既成的事实亦无法改变。梁人的谚语“木已成舟”,即是这一哲理的最佳诠释。

通俗来说,在这种时候懊悔,不亚于坐以待毙。

万幸的是,同学们的电话替艾斯特解了围。银狮全程监视着她,待电话挂断后写道:

“你要走?”

“你的助手、我的同学出院,我理应迎接。”

“合理的安排。但为防止你通过奇迹之网举报,我必须二十四小时监视你,去穿连帽衫,衣柜箱底有一件,我翻到过。”

“转身。”

银狮老实地钻进猫爬架,不去看艾斯特换装。钻进帽子里之前,它隔着衣服,用指甲在艾斯特的后颈划出一段略有痛感的致谢词:

“蒂莉科特小姐,合作愉快。”

如今,艾斯特再见黎思德,绝不认为他的眼神呆傻愚钝,相反,那是一种极度狂热的崇拜。讽刺的是,崇拜与愚钝,很多时候都可以画上等号。

兴许黎思德与弥尔蒙主任是天作之合呢?艾斯特如是想。但寄宿在银狮体内的弥尔蒙主任貌似不大享受黎思德的抚摸,它伸出爪子猛拍黎思德的手,替那接上没多久的指头添了新伤疤。

“呦!黎思德,你被猫挠了!要打狂犬疫苗!”

瘦高个扛起黎思德,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硬是把他拖进医院,找大夫打针去了。其余的同学不仅不阻止,还拍手叫好,商议起上哪儿吃大餐。眼镜男趁机推荐了那家博萨餐馆,众人举手表决,多数同意尝鲜,不过艾斯特婉拒了大家的邀请,以有约在先为理由,去达塞拉家做客。

埃温美尔卡庄园的装潢依然那么典雅,庄园附近一条街上的古董店和艺术品交易所仍旧生意兴隆。前来鉴定艺术品的客人多数得到满意的结果,和亲朋谈笑风生,带着宝物回家珍藏;少数人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到胜似骷髅,不攀着墙都走不直路,若给谁碰一下,怕是要当场散架,找文物修复专家也拼不回原状;极少数人则拖着个破麻袋或行李箱,被高大的金精灵保安请到大街上,全程脏话不断,坚称鉴定师瞎了眼,连帝皇亲铸的宝贝都认不出来。

“哪可能?哪可能是假的?”一个面红脖子粗的格威兰老头,就抱着他的烂背包,逢人便嚷嚷,直嚷到艾斯特跟前,把背包里的断剑秀出来,“碳十四鉴定过,量子鉴定过,正是八千年前帝皇铸造的宝剑,赐给奥兰德家主,后因王室内战而遗落民间啊!哪可能假的?哪可能是假的呢?!”

他就这样高嚷着“哪可能是假的呢”,一步三回头,一回一骂街,最终在街口拉上拉链,弓着背、负上包,几乎是挪动着远走了。目睹他的顽固,人们或奚落嘲笑,或感叹同情,唯独艾斯特自言自语:

“选他?”

“当傻子可不好玩,小姑娘。”银狮在她的背上写道,“木精灵,找找附近的木精灵,这世上绝不会有哪个种族的肉体比木精灵更美好。”

“蒂莉科特小姐?贵客,贵客,有劳你大驾光临呀。”

熟悉的问候,令艾斯特暗叫不妙。是达塞拉·埃温美尔卡,他因送晚辈们乘车上学,顺道出来透风,与艾斯特不期而遇。

帽子里的银狮顿时不安分了,它扒着艾斯特的肩,探出个猫头,紧盯着达塞拉不放。达塞拉挑起鬓角的秀发,走上前来,笑呵呵地揉弄着银狮的脑袋:

“小家伙,还记得我吗?难怪蒂莉科特小姐改穿运动装,原来是为了遛猫啊。”

银狮微张嘴,用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舔舐达塞拉的手指,到最后一股脑吞进去,又含又咬,比吃猫条还要过瘾。这倒刺摩擦皮肤的飒飒声传入艾斯特耳中,犹如炼狱的死灵曲,令她骨髓生寒:

“当心过敏,达塞拉。”

“我没有猫毛过敏的毛病哦,”话虽如此,达塞拉仍抽回手,用手绢把指头包擦了好几转,“小家伙真乖,暴力倾向都消除干净了?莫非蒂莉科特小姐的副业是驯兽师?”

“不是他。”

待银狮在背后划出回答,艾斯特才松了口气,随达塞拉进入庄园:

“生来懂事,天性纯良。”

“蒂莉科特小姐总是过度自谦,”达塞拉让仆人歇息,亲自给艾斯特沏茶,“上回,您教我的调皮蛋矫治法,可是成效显着啊。”

银狮又从帽子里探出头,到处眺望庄园里的木精灵,蹭得艾斯特痒痒,不得不咬牙憋笑:

“洗耳恭听。”

达塞拉笑而不语,从腰间抽出一条伸缩式教鞭,甩得赫赫生风。在被未婚妻折磨无数次后,他借鉴了艾斯特吓退未婚妻的经验,找叔叔说明情况,获得了教训未婚妻的许可,当即买了这条软皮教鞭,小错打手心,大错敲脑壳,屡教不改抽屁股,果然,顽皮的未婚妻没几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仗着体型差欺凌达塞拉了。

“恩威并施是教育儿童的最优解,”此时,银狮没有挑中合适的目标,又窝回帽中,令艾斯特松懈了不少,“是你处置得体。”

“是蒂莉科特小姐指导英明!”达塞拉连连鼓掌,不知是在感谢还是在自夸,“出来拜见蒂莉科特小姐!别藏着啦!”

谁藏着?自然是达塞拉的未婚妻。这身材胜过女模特的小女孩扒住沙发靠背,鼓着个腮帮子冒出头来,一双竖瞳收为剑刃状,攻击性不言而喻:

“哼,坏女人!给我等着!复仇这道菜,要放凉了才好吃!”

“哦,引用格言啊,”艾斯特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给她逗笑了,“梁人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么?”

达塞拉的未婚妻哪听得懂梁语,眼瞳慢慢扩大,圆圆的、黑黑的,困惑极了:

“你在说什么啊?是博萨语吗?”

达塞拉正教训着未婚妻,一阵急促的喘息却吹得艾斯特脖颈发凉。银狮半探着脑袋,爪子在艾斯特背上胡划,刮得艾斯特吃痛:

“靠近些!靠近些!我要好好看看她!”

“不…”

艾斯特未讲完话,银狮便蹦出她的帽子,连跑带跳地蹿到达塞拉的未婚妻面前,可劲儿地喵喵叫,对着女孩儿的脸蹭个不停,娇得她心都化了:

“好可爱!让我抱抱!让我抱抱!我抱抱可以吗?”

拒绝已经太迟了。女孩儿把银狮搂到胸口,又摸又薅,眼瞳都快成了心的形状。达塞拉不明就里,坐到艾斯特身旁,打趣地奉上温茶:

“她啊,很喜欢可爱的小动物,遇见乖巧的猫咪,完全抗拒不了呀。”

漂亮的女孩逗一只可爱的猫,怎么想都美丽的景象,在艾斯特眼里,却是一出毛骨悚然的恐怖电影。见银狮踩踏女孩儿的胸口,轻舔女孩儿的耳尖,艾斯特终是忍无可忍,把银狮拽离了女孩儿的怀抱,重重地敲了它的脑壳:

“禁止胡闹!”

“冷血的女人!怎么能打它呢?”女孩儿气急了,想上手夺回银狮,却摄于达塞拉的压迫,乖乖地坐上沙发,“哼,虐待动物!我要举报你!”

“蒂莉科特小姐只是吃醋了,”达塞拉是不见怪,充分体谅艾斯特的失态,“悉心照料的猫咪,见了生人比对待自己还亲,任谁都会不高兴吧。”

“不,”艾斯特强行把银狮塞回帽中,“它太邪恶了,安静!捣乱的后果,你考虑好了?”

银狮不甘地缩回帽中,陪艾斯特用完午餐,期间享受了数次女孩儿的抚摸,都没有蹿出来胡闹。待回到宿舍,银狮再忍耐不住,先去猫砂里撇了两条,再催艾斯特铲猫砂,好用猫爪写字:

“要她!我就要她!”

“她有什么优点?”

“你是盲人吗?

那木精灵的容貌,木精灵的性格,金精灵的身材,金精灵的健美,那是多完美的身躯,多稀有的容器,多珍奇的依凭啊!

我敢说,你翻遍晨曦,翻遍西半陆,甚至去东半陆找那些原始的木精灵,也寻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珂玥!

夜明珠,珍珠,鸽血石,都不配与她相提并论!我需要她!我必须得到她!她的身体,必须是我的依凭!”

艾斯特刚去厕所倒完猫砂,便看到银狮写了一长串龙飞凤舞的文字。她不急着答话,而是细细整理弥尔蒙主任的笔记、日志与手稿,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定定地俯瞰银狮:

“你想变成女人?”

银狮呆愣了很久,忽而弓腰哈气,一爪子抛飞了大片猫砂。它的暴怒没有持续太久,它很快恢复理智,用猫砂写道:

“胡说!”

艾斯特用铲子压平了猫砂,认真请教:

“你不会想生孩子吧?”

银狮恼了,怒了,没命地咆哮了。可恨它体型娇小,外表讨巧,再怎么生气也惹人怜爱。它张牙舞爪,在猫爬架、床铺与窗帘之间上蹿下跳,尾巴炸得老粗,银白的毛散进阳光中,与尘埃共舞。

艾斯特猜测,虽然祈信之力完整存留了弥尔蒙主任的人格,但躯体本身所具有的条件,仍会影响到宿主的性格。这不,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哪像是人格健全的人呢?活脱脱一只捣蛋猫嘛。

“多嘴的后果是死。”

平复情绪后,银狮坐进猫砂盆,亮着指甲写出这段话。艾斯特倒不慌,毕竟主动权渐渐转移到了她的手里:

“我死,你也死。”

“我会怕和你同归于尽吗?”

“你有舍不得的人,你有留恋的事物,对吧?”

银狮默然了。可默然不代表放弃,它再度写下心愿,强迫艾斯特同意:

“我需要她的躯体。”

“她是我朋友的未婚妻。”

“没有商议的余地。”

“没有同意的可能。”

“那我就要你的躯体,等拿到你的躯体,再夺走她的躯体,最后把你的躯体还回去。”

艾斯特失算了,她没想到弥尔蒙主任还能玩这种套路,首次蹙起金眉,头痛不已:

“给我时间,我和她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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