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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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以血还血”的,可不止与帝皇使者有关的少年少女。某些做过亏心事,又因地位、权力或巧合接触过前行之地,并了解其信誉与执行能力的人,是惶惶不可终日。
在这群人中,就职于圣堂的圣职者,定是占了不小的比例。那些好色风流的还好说,可某些爱祸害儿童的,是裤裆一冷,恨不能把那玩意缩进肚子里,以此证明他们从来没有对孩子们做过龌龊的劣行。
想归想,他们又不可能真的剁了自己的宝贝,以此规避将来的风险。且莫谈别的,单是前行之地强调的“证据”,就让狐疑的他们打消了恐惧——哪来的证据呢?单凭人的一张嘴,可没无法证明他们犯过的罪啊。前行之地总不能派出圣恩者,逐一查证委托人与目标有无撒谎吧?
且不说,那些侦测思想的圣恩者有多罕见,单是查证的准确度和可靠程度,就是个问题——还不如多打两针致幻剂,听听他们的“吐真”管用啊。
当然,担忧中的混乱,与巴尔托这样的外来人无关。他可以摸着良心向帝皇起誓,他从未谋害过无辜的人。
至少在共治区没有。
今天,他又从捐款箱拿了些必要的生活费,谢绝了同事们的邀请,与赶着吃喝嫖赌的人走了相反的方向,在一栋破败的公寓前驻足。
见有人来访,栓在公寓门前的猛犬露出了凶牙,不要命地吠叫。那狂野的警告,连喝多酒的醉汉要退让,毕竟,疯狗可不是好惹的。
巴尔托却无视了它,在犬吠里走近守在公寓门前的老头子,毫不把那条看门狗当回事,只是说了句:“智者曾言,有人对你施以棍棒,你该对他还以刀枪。”
“用憎恨的血光,回馈野蛮的施暴…”听清他的话后,老头子点了根烟,朝龇着牙的狗嘘了两声,叫它安静地趴下了,“六楼右手第三间,你知道该说些什么。”
巴尔托走上楼,敲响那扇生满锈的老式防盗门,对猫眼那头的人说出暗号:“神圣是虚像。为自己而存在,忘却桎梏的枷锁,挣脱吸血的荆棘。”
门打开了。
整洁的房间内,是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智者引领救世的光。欢迎你,新的朋友。”
刚进门,巴尔托便观察起这里的环境。见卧室、厨房和厕所的门都是敞开且无人的,他的声音有那么些玩味了:“你们是怎么相中我的?”
“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和疯了的可怜人打交道的圣职者,”年轻人笑着请客人坐下,自己则去接了壶水,烧了起来,“而且没有沾染圣堂的陋习,很难得。”
“有多难得?”
“不愿放纵,不窃重金,你是珀伽的圣堂里仅存的干净人了。知道吗?上一个被我们看中的人,本来在中央圣堂工作,知道不少驻军的内幕消息。可惜,还没等我们接触他,他就染上了嫖娼的毛病,还和前行之地的打手牵扯在一起,自杀了事…实在让人惋惜。”
刚好,水烧开了。蒸腾的热气,正如年轻人刚才的话一样,有着烫伤致损的风险,且是不可逆的逸散——巴尔托明白,就是想脱身,现在也没有机会了。
他接过泡开了黑茶的纸杯,吹走了些许温度,小尝一口苦涩的芳香,慨叹般自嘲:“女人、女人,自从在家乡吃过女人的亏后,我就明白…对一个想保持理智的人而言,洁身自好是最底线的教条。”
“所以,你来到共治区,在被格威兰人压榨的土地上追求新的生活,”年轻人那哈哈大笑的模样,就差拍着客人的肩膀,说他们是相见恨晚了,“多少中洲人向往格威兰的公正平等,不惜变卖家产,也要翻越边境线,去你的家乡谋生。可你,却从格威兰逃了过来,多是讽刺啊,怀特先生。”
“哪里都是相似的。帝皇使者…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他吧?”
“无妨,我们也很乐意称他为帝皇使者。您想想,宣传册里,不是照旧尊称神圣的帝皇吗?”
“哼,帝皇…你们愿意接触我的原因,恐怕也是确定,格威兰人不怎么信仰帝皇吧?”
“当然,怀特先生。不仅是格威兰人,方今的共治区,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把帝皇当真…就是真的空虚到要找寻精神的寄托,他们也只会崇拜亲爱的使者啊。”
“亲爱?依照你们的说法,明明是暴戾才对吧?”
年轻人的用语,简直逗得巴尔托要忍不住畅笑了。真理教的宣传册里,对神圣帝皇的批判都无处不在,遑论以帝皇使者自居的常青武神了。编写宣传册的人,可是列数帝皇使者的罪孽,将北共治区的社会风气与治安问题全归在帝皇使者头上,就差写几句辱骂的直言,说装神弄鬼的帝皇使者是千年不出的邪恶罪人了。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怀特先生,”喝完茶水后,年轻人没有添新水,而是取了根牙签,将茶叶拨进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使者的高压手腕,给了你的同胞底气去横行霸道,让他们能够放心大胆地盘剥北共治区,不用担心做得过火——再过火的奸辱与掠夺,也没有使者的刑罚可怕,不是吗?”
使者的刑罚?嘿,巴尔托是一个激灵,几乎捏瘪了手里的纸杯。在目睹温亚德的血肉之塔前,他还以为南共治区的传闻是胡编乱造。但,经历过雷霆与奇迹交加的眩晕后,他敢说,帝皇使者是有能耐推行那些苛刻的法律的——
谁不遵从,必然惨淡收场啊。
“不计身份地位,不论财富智力,”吞掉茶叶后,年轻人挑弯了眉毛,仿佛吃的不是茶,而是美味的迷药,飘忽到了天国上,“都只有两次机会…两次犯罪的机会。触犯了两次法律的人,会被扔进监狱里,辛辛苦苦地忙碌一生,被抽干血液、挖空内脏,榨干一具身体能提供的全部价值。没有人敢违抗,没有人敢指责,因为使者恪守公平,平等地对所有人施行同一标准的惩罚。如你所说,使者是暴戾的,巴尔托先生,可他同样是可亲的…是公平的。”
“你们渴望公平?”
“谁不渴望公平?巴尔托先生,你不渴望吗?假如有那么一天,只要犯了错,不管一个人的才能有多高、家境有多殷实、关系有多牢靠,都要实实在在地遵守法律的条款,而不是凭借金钱、律师和肤色换取无罪、减刑与豁免,该受多少苦就受多少苦,该偿多少罪就偿多少罪。不会有奸淫掳掠,不会有诓骗盗娼;没有父母的孩子,能在正规的机构等候领养,而不是给一些圣职者和有钱人拿去玩弄,或是流落街头、不读书不识字,成了流氓匪盗…你不渴望吗?”
巴尔托笑着回答:“我只渴望,等到了那天,执法者能够不追究往日的罪责,让走错路的人有机会重获新生啊。”
“很好,怀特先生,你是聪明人,和你兜圈子只会耽误时间,”他的答案,让年轻人满意地竖起大拇指,煞有其事地褒扬,“你是格威兰人,是在家乡有过案底的人,也是知道悔改的人,更是个聪明细心的人。如果你加入我们,帮我们做些实事,我们会全力帮助你,让你收获与付出相当的地位与利益,我们可以保证,你的生活,不会比在家乡的时候差,甚至会更好——更好得多,更好得多啊。”
“要我忙些什么呢?这样一张丰厚的空头支票,可不能靠我的一句许诺,就白白换来吧?”
当然不是。年轻人的条件,是让需要巴尔托发挥他独到的身份,去和他的那些同胞搭线——和格威兰的驻军洽谈。
“嚯,我一个身份经不起推敲的外地人,哪能和直属王庭的军方人士接洽?”听完,巴尔托呛了一嘴茶,连连告饶,“您不会以为,格威兰人讲究什么平等公正吧?要是真有平等公正,目前…也就局限于王庭的主人,与我这种平民无关啊,先生。”
“我们当然明白你的难处,怀特先生,而我们,也不是那些开空头支票的政客,骗你白忙活。这么说吧,为了帮你和驻军接触,我们会让你进入中央圣堂——别惊讶,他们刚刚空出了一个职位,不是吗?”
“请说下去。”
“同样的,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们会替你准备一份没有破绽的履历,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将重写履历的事宜交由你本人负责。再怎么说,你才是土生土长的格威兰人,由你亲自书写的履历,相信会更为安全好用,不至于因为核对不上而被识破。”
“好主意…这算是对我个人能力的检验吗?”
“不不不,我们是诚心邀你加入的,怀特先生…”年轻人的神情,是意味深长的平静。巴尔托明白,只有信心十足的人,才会有这样自若的笑容,便耐心听他的要求是什么,“但你说的,正是我们所要考虑的重要环节。你要理解我们,很多时候,诚心的人是可信的,老实的人是可用的,但聪明的人,才是最可靠的,对吧?”
对,很对。要办些艰难的事,光有满腔热血和诚信之心可不够,假如缺乏随机应变的机警和明析利害的眼光,一旦走漏了口风,会让指挥者比脑袋塞了钢钉更为头痛啊。
“请注意!任何涉及真理教的委托,前行之地概不通过审核,如有不知情者…最终解释权归本组织所有,谨记使者的训导…”莫加厄的一家餐厅内,文德尔小朋友念着前行之地的新公告,不解地吸了口奶茶,被这咸乎乎的饮料刺得吐起舌头,“伊利亚姐姐,解释权是指?”
咸口味的奶茶,格林小姐是如常饮用。听那温娴的语气,除了早先的昆虫美食外,她似乎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哪怕是少年喝不动的饮料,她也能包容地享受了,还有闲情去解答疑难:“简单来说,就是告诉委托人们,不管任务完成得如何,前行之地的处理,都没有不当的失误。如果有意外的责任,请委托人自行承担。”
少年埋下头,尴尬地捏了捏裤子,请忙碌的服务生拿来些白糖,好加进奶茶里调味,免得产生浪费。
到了莫加厄,食物的风格明显与珀伽差异明显。这里的人口味偏重,比珀伽人更喜好盐与香料。而且,他们对一些调味用的蔬菜,更是开发出了令人大跌眼镜的用法——就拿菜单上的饮品来说吧,单是少年看到的,就有芹汁牛奶、大蒜咖啡和茅香奶茶这些闻所未闻的名字。
以前,他还听过班布先生的教导,连他自身也坚信,不同的风俗文化自然有其存在的缘由,要去尝试、去接纳。可遇见了搭配古怪的食物,他只能苦笑着服输,不品不尝,以免受不住这里的口味,吃不惯、白白倒了。
饮料这么稀奇,主餐却好很多。这家店最有名气的菜品有三道,一是把整羊切割,分为大小适宜的均块,加入甜椒、土豆、芹菜与迷迭香,裹好秘制的红色酱料,包进整只羊肚里,吊入烧红的地炉里焖烤,饱满多汁;二是挑选肥硕的大鹅,在淘洗干净后内外腌制,给内里塞进备好的羊肝、牛肝、鹅肝与蔬菜,在表皮刷上蜂糖调制的水料,从鹅屁股封住切口,烤制完全后,皮脆肉香;三是用牛骨与土豆泥煲出浓汤,加好辣椒、滴入青柠,将大块的鲜牛肉焖熟,咬一口,酸辣开胃的同时,还能尝到最浓郁的牛肉原浆,不得不拍手称奇。
少年能看得如此清楚,全是因那安设在中间的开放式厨房。但凡来这家店的客人,只要感兴趣,都能去欣赏厨师的技艺,在美餐上桌前打发时光。
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少年在盘算着,等回到了朝晟、回到了林海,他是不是可以借着从格威兰与共治区学来的饮食搭配,开一家主打异国风情的餐馆呢?
在他专心地睁大眼睛,生怕错过半分料理的手法时,格林小姐催他回来了:“文德尔,该就餐了。”
风风火火的服务生,总算是把他们的菜品端来了。明明是后来的客,却能优先享用出炉的鹅与羊,少年不得不承认,在北共治区,格林小姐的肤色是一种特权——别扭,却被所有中洲人默许的特权。
客人、服务生乃至老板,都没有发表异议,自觉谦让、招待与陪笑。傻瓜都看得出来,格威兰人定是在北共治区做过些无人敢提及的“好事”,才能让中洲人这般驯服…这般忍让。
“好奇吗?文德尔,”在格林小姐的绿眸前,他的小心思全然瞒不过去,那些好奇与困惑,都明摆摆地展现了出来,任之剖析,“二十年战争后,北共治区是严禁建设军事组织与兵工厂的,除了警署的警员外,他们没有一个能握着武器、参与治安管理的部门。从战争结束迄今的一世纪内,他们举行过无数次的暴动与游行,结果无一例外,尽是被格威兰的驻军镇压。再有热血、再负激情,赤手空拳地遭受暴力的碾压,惹人怜悯的勇气,也早早被磨平了吧。”
带皮的鹅肉咬在嘴里,比夹了面包的薯片还爽脆软糯。可聆听着中洲人的伤痛,连少年觉得嘴里的美食不那么香了。他的视线压在桌面上,没有去面对格林小姐的玩味,也没有去窥探当地人的麻木。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格威兰人要如此压迫北共治区。是因为战争、因为信仰?还是为了更直白的需求、更纯粹的利益?
越是简单的利益,越难以分层剥析。格威兰人,到底是用了何种手段,既压抑了中洲人的气焰,又不至生乱?总不能是向班布先生学习,把一切的问题交由武力解决吧?
在忧心这些事之前,他还有好多难题要处理。比如,继续与格林小姐拉近关系,以便交流开导;又比如,先找件不大棘手的任务,做好了赚些钱来,攒着还班布先生的债…
“嗯,这件委托不错呢,”等他卷干净餐盘,格林小姐手一伸,便接来了他的手机,查看起发布在当地的任务清单,“莫加厄第一桩‘以血还血’的委托,文德尔,有兴趣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兴趣也得有兴趣。少年乖乖地结完账,跟着格林小姐浏览委托人的诉求。
看完,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个被公司开除的人,请人代他杀了顶头上司、部门主管的全家。
少年不能说是惊诧难言,只能说是目瞪口呆——丢了工作,再找一件不就行了?真的需要找前行之地,拿自家的性命抵押,去杀死不过是开除了他的人?
没了工作的仇恨,真的有这么夸张?
“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我们就去拜访他吧,”格林小姐拿湿巾拭光了唇,动听的声音里,也是难以理喻的感叹,“去见识这位委托人,到底是给怒火焚烧了理智,还是单纯的失心疯?”
“嗯,伊利亚姐姐…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