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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故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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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爱在窗边读书的少年常有些羞于言明的尴尬,那就是多弗斯家的小淘气有些太黏着他了。

这些天,每逢去多弗斯庄园做客,阿纳塔都会跟在他身边,就像村里追着小主人的狗狗一样不肯远离。细心的少年瞧得出来,阿纳塔的母亲齐约娜倒是乐得他们交好,可阿纳塔的父亲杜森却不时投来几瞥提防的异样,仿佛害怕阿纳塔被他带坏了一般。但若少年回望过去,杜森又会换上和蔼的笑,叫少年不好开口询问自己是何处冒犯。

少年有些预感,一种杜森叔叔是爷爷口中那类交面不交心的生人的预感。可少年怎也不懂,明明阿纳塔、齐约娜阿姨都与他自己相识甚密,为何身为一家之主的杜森·多弗斯却屡屡以警惕的冷漠窥视而来?

到底,少年是错在了哪里?或许,在少年心里,唯有杜森本人清楚缘由,甚至亲爱的班布爷爷也是不明就里。其实,少年大可以运转名为视界的本源,尝试着一探究竟,但用视界窥探别人的隐私属实无礼,至少,少年本人是如此坚信的。迄今为止,他最多以视界辅助通讯,看看远隔一万公里的朋友和家人近况可好。

当网的会话接通,少年将视界投往朝晟,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朋友、那位时常逗弄他的大姐姐,失声惊叹:“李姐姐,军队的训练这么…疲累吗?”

这格威兰的清晨,恰是暮光笼罩朝晟的时间。在军营的宿舍里,正对着上铺猛吹的电扇转得哄响,鼓出的烈风扑向那躺得四仰八叉的女孩,令湿透的白运动衫和黑短裤更显贴身,连腹肌的线条都隐约可见。本就热衷搏击的李依依,在经过数月的训练后,身形是愈发健硕,快赶得上一些在拳馆里对演的大人了。现在,这名无精打采的女预备兵眯着眼接通了少年的会话,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脑后那条短短的马尾都耷拉了老低,但一见清想聊天的是谁,她险些把头发甩散了开:

“呀?小武?小武!好些天没找姐姐说话啦!你这没良心的小香蛋,要是在外面见了金发的白皮娘们就把姐姐我忘得干净,哼,等回来了,我就捏着你的小脸蛋,狠狠地揉,使劲地掐,嘿嘿…嘿嘿嘿…”

见她还有心折腾自己,少年明白她并无大碍,便关闭视界,免得给那恨不得隔着网吞掉自己的表情惊到寒颤:“呃,李姐姐,你们训练的日子,我没法接通会话呀,不被允许的。”

“嗯?怎么,小武,几月不见,问候一声没有,顶嘴倒学得挺快啊?小心我进了钢爪,趁执勤逮着你回家,把你锁在衣柜里头,让你当姐姐的私人小厨师,不做好吃的不准出来,看谁能救得了你?嘿嘿,怕不怕?怕不怕啊?怕的话,就乖乖给姐姐撒个娇认个错,夹紧嗓子,并拢腿,眨巴眨巴眼睛,说‘李姐姐,原谅人家吧’,怎么样?嘿嘿。”

“李姐姐,再这样我就向刘哥哥告状了,”少年遮了眼,抽搐的嘴角是无可奈何的狼狈,“还有,钢爪是什么呀?部队的番号吗?”

“三刀?他只配窝在学校里当书呆子!你尽管给他通气,我还怕了他不成?”想到在拳馆里给堂哥教训的丑态,李依依攥紧了拳头,锤得床板哐当哀嚎,嘴唇都咬成了青色,“哼,钢爪?小武,以前我不是讲过吗?怎么,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小心哦,别让我逮住了——”

情急之下,小武赶忙挖掘深埋的回忆,想起来有次去她家里做客,被她拉进了怀里又蹭又摸时,听过她和刘刕谈论朝晟军队的故事。没错,无秋也在闲暇时告诉过小武,朝晟的部队分为三军——以重型火炮与坦克战车为主力的铁拳部队,在近些年专攻航天武装的神盾部队,还有自百年前便经营舰船的钢爪部队。这三股分别驻守共治区、朝晟、瑟兰的劲旅,是有入伍意愿的朝晟公民为数不多的选择。

在少年流畅地背诵出正确的解答后,李依依再找不出逗弄他的由头,发言稍稍正经了些:“是嘛,看来姐姐我讲的东西,你还是上了心的!好吧,不整你啦。其实,姐姐我想去神盾啊,你知道吧?神盾军团啊!那可是空军、空军啊!不用跑出国,清闲,待遇还好!可神盾的招标真他娘变态,要考试啊!我、我现在才知道我真的考不进去啊!只能想法子,看看能混进钢爪不,那毕竟是海军,还是在瑟兰那地界,安稳,吃喝顶棒。可万一犯了血霉,没被钢爪选中,老娘就得去铁拳开坦克、呸,可能连步战车都摸不着,保不齐穿成那种钢壳王八,没事了就外出巡逻,还要提心吊胆,免得给棕皮鬼子打了黑枪!真的,小武,小武…呜呜呜呜呜,小武,老娘、呸,姐姐我不想被抓进铁拳,姐姐真不想啊…你说,现在烧点纸,插两柱死人香,求那谁…对,天武大老爷、那什么老天爷保佑,能灵验吗?”

在费了番口舌劝李依依别病急乱投医、搞那些被朝晟明令禁止的迷信花样后,小武结束了与她的通话,联络上了正在体育馆挥洒汗水的刘刕。一些日子没见,刘刕的体魄增长要比李依依可怕数倍。想来,是背负重物的训练和灵能的加持,让他更壮更强。刘刕虽和小武常聊天,但学业颇重,又要强身健体,每次通话都谈得不长。今天,在听他吐了些被物理、数学折磨出的苦水后,小武已准备好告别,不打扰他的预习和休息。但刘刕却神叨叨地发了文字消息,说在图书馆认识位找书的老学究,和他混熟了后,听他说了个有趣的秘密——灵能本不叫灵能,在梁国的年代,这玩意的官方记名是天元、天武赐予人们对抗觉醒本源者的元灵。

挂断通话后,小武眨着异色的双眸,一种无边的困惑漫出那对红与蓝的瞳:“天元?天元…”

忽然之间,缥缈入耳,荡出虚空之言:“天元。”

在少年质问前,那声音飘然远去:“天元…天曜…天武…天晶…天晶…”

“天晶?”小武抱着头,复述起那个声音用以收尾的文字,却想不出任何相关的信息,“天晶?”

“小武啊,你在说什么呢?”在看电视的老人听出了少年语含的朦胧,调低了音响,笑呵呵地拿牙签刮起熏黄的烟牙,“被同学的问题难住了?来,给我说说,爷爷不定能帮你解惑啊。”

没有隐瞒,少年将突现于耳边的低语告诉了赵无秋。听完他的诉说,兴致盎然的老人片刻默然,而后笑着摇头,点燃闲置多日的烟斗,吞吐起微嘲的云雾:“呵…天元,天曜,天晶?天晶,好称谓,好称谓。无妨,小武,你啊,该是无意间触动本源,再入视界了。别操心,慢慢聊,爷爷啊,出门办趟事,要带些什么,记得发消息啊?”

送别老人后,小武同艾姐姐谈了些格威兰的见闻,听她讲,格威兰的权力构架十分独特。自大一统的帝国时代开始,“灰土”格威兰的实际管控者就是被帝皇亲赐爵位的奥兰德家族的领袖,亦即格威兰的君主、博度斯卡之座上的国王。但从帝皇陨落之后,时代变化莫测,受民众的需求及贵族富商的联合胁迫,更经历了一些地方上的武装动乱,奥兰德家族不得不妥协,效仿瑟兰的王室将权力舍弃,转而实行议会制度。可惜,把持议会的老爷们与民众离心离德,短短几十年,就比曾经的众矢之的奥兰德家族更加臭名昭着。反是奥兰德家族,在多年的修生养息后,通过一系列活动改善了在国民心目中的形象,重掌大权,更以民众发声者自居,一跃成为多数人坚信的象征格威兰的图腾——格威兰的至高王庭。

听着艾姐姐的讲解,小武想起普老师曾教过的世界史、或者说大地史。在大地的民众看来,远洋的戎洲、狄洲、商洲不配称之为世界的一分子,但若好生看过世界地图,就晓得这三洲的土地同样广袤无垠。

哦,想得太远了,且回望如今。

在小武看来,格威兰的制度好生古怪,已经有了更开明的议会,却偏把古老的贵族制度留存。要知道,在朝晟建立之初,梁国的残存势力被议院消灭了个彻底,连一寸生存的土壤都未有施舍。朝晟是坚决执行模仿自精灵国度瑟兰的议院制,不容有违。

反观格威兰王国,既保留了贵族、王庭,又设立了议会。这套新旧不搭的框架,乍看之下处处是冲突,却又在构成了诡异的平衡,或许,这就是一种权术吧。

谢过艾姐姐的讲解后,少年刚开启与家人的会话,就被急到连嘴也合不住的伊雯姐姐追问好些啰嗦的事情,只得暂且安抚住她,先给忧心的妈妈说清近况,表明在温亚德的日子非常开心,不仅处处受到无秋先生关照,还结识了新的朋友,尝试了别样的学习技巧。在跟叔叔阿姨道过晚安后,少年私下发去消息,问普老师打算何时跟妈妈结婚,却得到等自己归国再论的回复,唯有苦恼地挠着头,趴向框住海岸的窗,对高升的早阳转起灵动的眼睛,希望若世间真有那天武、确有那帝皇,只愿祂能庇佑妈妈的幸福、庇佑家人的安康,庇佑朋友们欢乐如常。

他恳求的庇佑,那不知是否尚在世间的无上天武、那谓之曰全能的神圣帝皇可否听闻?无人知晓。如果让走在海风里的无秋作答,相信这与帝皇毫无干系的使者定然会心一笑,无声远走。

事实如此。

赵无秋从不信装神弄鬼的东西。管什么无上天武也好、神圣帝皇也罢,哪怕是远古时代的唯一真神,在他眼里尽是些先行摆弄本源的畜生而已,撑死了,不过是另一个未能被救赎的自己罢了。

现在,他凭借网赋予的权限,在会话接通前看看躲在晨曦养老的葛瑞昂忙着办什么公。刚望过去,他就见冷面不改的混血者翘起标志性的刀锋长眉,训斥唯唯诺诺的秘书又弄错了文件。可怜的金精灵姑娘连连弓腰,惶恐到不知所以,眼角都闪起了泪花。终于,葛瑞昂心软了,叫她把文书带回去整改,还批了句“待重修,小孩才哭鼻子”。

“呀,晨曦的长耳朵真会对症下药,哦,是投其所好啊。娜姐,你可危险咯,”看到这里,无秋以指刮响一脸白须,在刚建立的通讯中吹起口哨,哼了首共治区的乐曲,才同葛瑞昂说出要紧的事,“老葛,有人向我求救了,看来是情况不妙啊。”

“谁?”笔尖蓦然一段,在密密麻麻的文书上划出一道墨迹,可混血者的神色如常,脸依旧冷白,不过细细看,会发现那对长眉抖得微微。

“呦?慌啦?放心吧,不是娜姐。”

“有话直说,少卖关子。”

“是网。”

“网?”

“是啊,网,”接着,无秋将少年的幻听告诉了葛瑞昂,笑得是爽快无比,“看吧,我们的网着急了。兴许,小林推出了原初之岩的真名…恐怕就是天晶?还是有什么更具体的叫法?嘿,是我多嘴了,这个问题恐怕没人能清楚哇。”

“你确定操控那孩子行动,以及引导他使用本源的,果真是网?”

“暂无其余解释。我猜,这孩子是网选中的宿主…一具承载网之意识的躯体。看他的外貌,听他的声音,多惹人疼爱啊,能招旅游的女学生放弃与男友的约定,偏生带他回朝晟当起母亲——嘿,或许,那木精灵是真的良善,也说不定啊。”

“若如此,核心的情况定然万分危急。”

“是啊,虽不知小林具体是弄了什么花活,但有件事能够确定…曾试图操控这孩子的网,再没法装聋作哑了。它可算是开口求救,向我这朝晟最强的前行者求救。你说,葛阿姨,我是该跑遍格威兰,把小林逮个正着;还是该,继续看戏?”

“我建议优先找回核心,切莫生变。”

“是吗…很理性的提议,可惜,我是个讨厌理智的人,”盯着手中的烟斗,无秋在几个捡贝壳的孩子前停住了步伐,更学他们弯下了腰,在洒满宝物的海滩上拾起千华万丽的海螺海贝,“驾驭本源的诀窍是情绪,理智…嘿,敬谢不敏。”

“你打算继续等?想清楚,时间不等人。”

“是,也不是。时间虽急切,事态却不严重,否则,网该说得直白点,告诉我核心在哪里,而非这般掖藏,叫我自行揣度。等吧,等吧,我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机会,只要我肯等,主动权就永落我手。”

“我知道你想等网服软,等网告诉你更多的信息,可若…”

“放心吧,看祖老头那畏畏缩缩的样,网都得任他摆布多年,与之掣肘,至死方休。我可以肯定,即使有人掌握核心、通汇原初之岩,网仍有保持独立的本钱,至于掌握网的人…兴许,会如祖仲良一般成了束手束脚的谜语人,”捡了几枚最漂亮的螺壳后,无秋抡圆臂膀,把它们一个个抛进海里,看它们溅出晶亮的水花,而后融入海里,再不见踪影。跟着,他坐在沙滩上,看着孩子们学起自己扔出刚收集的贝壳,便双掌合出节拍,替孩子们打气,“诚然,我不会干等着空耗时间,我要回永安一趟,拿来无人查阅过的档案…咱们朝晟元老的亲笔手书。”

“那是理应沉没的历史,”葛瑞昂明白了竹是想做什么,不由叹了声,“看了,又有何用?”

“有用,当然有用。葛阿姨,你曾告诉过我,祖老头之所以处死你的父亲,全因为他试图公开那段历史…一些年长者无不避讳的历史。他是用了哪般手段,能令见证了朝晟建立之日的一代老精灵至今闭口不谈从前之秘,对往事讳莫如深?我很好奇啊,难道,你不好奇?”

“阳光下的阴霾,懂的越多,越会痛苦。”

“行,我不为难你,但我可得提醒提醒…能让他竭力掩埋的秘密,必然关乎朝晟最根基、最珍重的东西,而除了网,那东西还能是什么了?”

“是的…”收起钢笔,葛瑞昂笑了,是那种看见孩子长成大人、不,长成甘愿独撑一片天的远行者的笑。他忘了,时间如流水,匆匆岁月早已让曾经一意孤行的孩子不复从前的任性,而是有了成长,一种好的成长,试着去纠正过错的成长。

也因此,他说:“竹,去吧。”

听着欣慰的鼓励,赵无秋在金芒交织之时踏入肃穆的城池。行入永安的深宫后,他穿过缄口不语的学者,无视警惕的卫兵,来到祖仲良的故居,依据网的记录拉开衣柜的抽屉,解锁了更深处的暗格,捧出一本重若石雕的书籍,接着再入奇迹之内,回到酒店的客房,将书摊在床上,唤少年前来同观。

头一次见到这等宽厚的书,小武是目瞪口呆:“无秋爷爷,这是…”

“莫慌,孩子,来,跟爷爷读它…”老人一手指着第一页第一行的第一个字,一手轻拍少年的肩,“凭你的本源、你的视界读它…然后,告诉我你所目睹的一切,可行?”

“好…”小武点点头,跪坐在书前,艰难地辨认着书页间笔画繁复的文字,认出它们是普老师讲过的古梁文,便借着相似的形态,猜测起它们的读音,试着念好完整的第一句,“是年,我入灰都,假继任之名,绐先贤拔擢,伺机而窥,遂探其私藏,是为初诞天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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