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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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午间的新闻里,那位一线访谈的主持人连线抵达格威兰南部行省的记者,控诉了帮会分子对儿童的侵害,以及旧城区警方的不作为。而听完这摸不着头脑的播报后,少年了答应随老人去海滩晒晒太阳的提议,毕竟劳逸结合方能事半功倍,太过劳累反会耽误功课的进展。老人还不忘给多弗斯庄园拨去电话,邀请那对在家休息的母子出来放松放松。
“嗯,阳光正好,不至于晒一身伤,”喝着小酒的老人看了眼正努力帮母亲抹防晒霜的男孩,把视线转向正垒起沙堡的少年,“嗯,赛尔,还忙着堆沙子?去,帮阿纳塔给你的齐约娜阿姨涂涂防晒霜,好快些登船钓鱼。”
“不用吧?我还是先帮阿纳塔堆好城堡,”少年半遮着眼,望了望微暖的太阳,“今天不热呢,再说,我不怕晒的啊。爷爷,倒是你,要我帮忙抹些防晒霜吗?”
“免了,你看看,我这身皮又不白,晒黑一些可无妨,”老人坐上躺椅,戴好挂在泳裤绑绳上的墨镜,惬意地抱头翘腿,又忽然想起什么,抓起防晒霜挤满掌心,高声朝少年喊话,“我待的地方啊,那太阳比海滩毒多了,早就晒习惯啦。倒是你,可别晒出一身伤。赛尔,过来,让爷爷好好给你抹抹。”
“谢谢,爷爷,但不必了,我应该晒不黑吧。来这里玩了好几次,我不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吗?爷爷还是自己用吧——”
不等少年讲完,给母亲帮好忙的男孩刮走老人手上的乳霜,跑到他身后,在结实的脊背上抹起了圆:“爸爸说过海上的光更烤,会让皮肤裂开口子的,我来替赛尔哥哥涂!”
看到又缠着少年不放的儿子,翻身坐起的妇人一脸无奈,虽庆幸两个孩子相处很好,又觉得儿子未免太粘着这位新朋友了。而躺着的老人却打起了盹,像是睡了过去,直至手机的闹铃吵响,才说自己拿错了钓具,赶忙去码头的商店租了些渔具,喊大家出海玩耍。稍后,不等抱在母亲怀里的男孩惊讶于自夸无所不能的老爷爷真的会驾驶小艇,引擎已然拉响。而在老班布哼着渔歌开着小船驶离码头的时候,搬着渔具的赛尔留意到,有艘在附近停泊许久的快艇远远跟了上来,似乎想跟这船技高超的老渔夫寻找钓鱼的好去处。
“没准是新手啊,”听到少年的提醒,老人并未回头,仅是一笑,“听到我唱的中洲渔歌,想跟上来捡漏?不怕,海里的鱼儿多到捞不完,我是个慷慨的水手,要乐于分享嘛。”
“班布爷爷,你是在哪开过船呀?”船飙得飞快,激起的尾浪如冰花,让男孩欢呼着伸手去抓,却只能碰到清凉的水沫,“记得你说过,你是博萨人,你是在博萨学会开船的吗?”
“不,阿纳塔,我虽是博萨人,却是在中洲摆弄自己的营生啊。不过开船这事,我应该算是在瑟兰学的,在那里,我有艘好大好大的船,相信吗?比刚才停在码头的游轮,哦,还有…还有出海的那些货轮,比货轮还大,信不信啊?”
“信——你个骗人鬼!班布爷爷又想逗我开心啦!又说在博萨当过兵,又说在中洲做生意,又说在瑟兰开过船!嘴里没一句真话!赛尔哥哥,我猜得对不对?”
“唔,这些我也不清楚…”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将难题抛给老人解决,“爷爷,阿纳塔猜得…准不准?”
“不准咯,不准咯。赛尔啊,你还不清楚爷爷的脾性?我可不是满嘴跑火车的老不正经,哪会对小孩子撒谎啊,为人诚恳是我的准则嘛。阿纳塔,世上有不少人和我一样历经许多,电视上不常常播一些…嗯,一些什么节目来着?时常讲些创业啊、当兵啊、从政啊的故事,要么倒霉透顶,要么一帆风顺,还有的饱经风雨方见彩虹…总之,桥段就和影院里的烂俗电影一般没谱。阿纳塔,你再好好想想爷爷我说的话,不添油不加醋,多朴实恳切,怎么会是瞎掰?可别惹爷爷生气啊,我要是不高兴,就把你们扔在船上,自己游回去了啊?”
没有回答,男孩只发出欢乐的咯咯声,令所有人都露出会心的笑。不多时,天色已暗,老人关掉发动机,让小艇随波飘荡,接着固定好十来柄鱼竿,叫所有人耐住心、等待必将到来的收获。至于那跟随而来的快艇,则停在相隔不远处,同样开始安放钓竿,守候猎物上钩。
“赛尔,把灯调亮,对着下钩的地方照,”老班布让少年调整探照灯,自己则去接好电炉,好倒锅纯净水来烧热了煮食,“马上就来好东西咯。”
果然,当耐不住性子的男孩收起鱼竿,便看清那只挂在鱼钩上的小鱿鱼。白嫩又透明的身体里,内脏清晰可见,让阿纳塔只敢拿指头轻碰,不敢将之取下。见他害怕,老人自愿代劳,不仅摘走这盈如胶冻的小玩意,更一口把它嚼掉,吓得男孩躲到母亲身后吐起舌头。
但老人却抿着嘴,十分享受这味道:“嘿嘿,怕什么?新鲜的鱿鱼,就要这样吃才好。若不来试试,你们可要后悔啦。”
跟着,赛尔也收起几柄钓竿,将一只鲜活的鱿鱼送入口中咀嚼。鱿鱼的外层是种果冻的弹与滑,内里是包有浆汁的微脆薄片,在味蕾间送来一片新鲜的海味。见少年点头夸赞,男孩终于战胜了好奇心,把活鱿鱼塞进嘴里,只咬了几口,原本紧皱的眉就不停弯挑,更拿了条最大的递给母亲,劝她也来体会这好吃的味道。
“别了,别了…哈哈哈,拿来锅里小煮一道吧,”见妇人慌张闪躲,老班布哈哈大笑,“扔进去等水开了就好,喏,别逗你妈妈了,来主厨吧!”
见儿子随老先生去煮钓好的鱿鱼,妇人帮少年落好鱼钩,对着海面的微光感叹:“赛尔啊,你知道吗?这些年,杜森一直不肯陪我与阿纳塔出海,说这是危险又无聊的把戏,若是想吃什么新奇的海鲜,他会托朋友买来。其实,我只想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欢笑,就像你和你爷爷这样,多幸福啊…谁想到,生在温亚德的阿纳塔,第一次出海竟是与你们同来…”
“没事的,齐约娜阿姨,杜森叔叔只是关心你们的安全吧,他的担忧肯定也有道理,”撑着船舷的少年轻眨眼眸,回身轻笑,融入了月的轮廓,成为黑夜里最亮的那束光,“你看,天太黑了,说不定找不到回去的方向,遇上危险呢。假如不是爷爷邀请,承诺没有安全问题,恐怕他不会同意你们来玩吧。杜森叔叔是在忧虑你们的平安,就跟那些好爸爸和好丈夫想的一样呢。”
良久,妇人才甩动长发,笑着别过头,看向还在忙碌的儿子:“赛尔,阿姨算是明白,为什么阿纳塔总是粘着你不放了…你这孩子,是漂亮又贴心啊,谁见了不喜欢呢?赛尔,你爷爷真做过水手?嗯,还当过兵吗?”
“爷爷应该算是有入伍过,我记得。至于水手…这个,齐约娜阿姨,我也不大清楚,但爷爷是不讲空话的,应该是有过出海的经验吧。你看,他把船开得多好啊…”
在男孩烫到舌头的喊叫中,少年和妇人笑着结束交谈,转而去品尝出锅的美食。就这样,他们闻着海鲜的香气,吹了一个钟头的海风,在受凉前收竿回程。当老人操纵小艇向明亮的海岸线挺进时,吃饱的男孩已没了精神,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酣睡。而少年则靠着船舷,留意到那艘停滞不动的快艇,发现坐在后排的男人同样观察着自己,更从脚下摸出什么东西,在笼罩快艇的光晕里对准坐在船头的伙伴,扣动惊天巨响。
赛尔瞧得清楚,那是一道明目的火光,而中枪的人则软软趴倒。这不加掩藏的声音吵醒了男孩,引起了妇人的注意,少年正想吭声,却见网里传来老人的消息:“别说话,找麻烦的来了。”
而后,老人刹停小艇,让茫然的母子蹲低身子,叫少年把那装错钓具的包裹拿来。赛尔感到这包裹很沉,而当老班布将之解开,他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一把闪着寒光的重枪。
“有信号吗?撞上杀人犯了,还好我习惯带点家伙防身,”安慰好紧张的妇人后,老人放好脚架,对准那艘尚未接近的快艇,“先报警,让他们赶快来…嘿,阿纳塔,赛尔,爷爷给你们开开眼,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军队最爱的暴力。”
扳机扣动后,一声雷鸣将快艇的引擎打中,贯出可怕的缺口。少年探出头,见那刚杀了人的家伙给老人的举措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架着枪的老人扯开嗓子嘲笑:“嘿,傻瓜,敢跳船就去死吧,我的子弹可不留情,不,是炮弹啊,哈哈哈…没事了,跟警察接上了?快些让他们来,咱们不能一直盯着这家伙,会感冒的啊。”
没多久,徇光前来的警察将杀人犯押上船,更护着目击者的小艇回到岸边,承诺录完口供就送他们回家。在确定老人和少年不会有事后,换好衣服的妇人和男孩先行离开,酝酿着怎样与家中的丈夫及父亲介绍这难忘的惊魂之夜了。
至于老人,则看着一脸难办的警官,耐心听其训话:“这位老先生,你从哪里弄来…呃,共治区的军用狙击…不,二十五毫米的狙击炮?不管你是怎样将这玩意搞到手的,你都要清楚,在格威兰,这东西绝对违法。至少在我所知的法令内,这东西属于那种会害买卖者被关上好些年的违禁品。老先生,看护照,你是从共治区…圣城来?不论在那里这玩意是否合法,你必须得知道,携带违禁武器进入格威兰且使用可是重罪——”
面对缓和气氛的警察,老人仅仅是平静地回望,说出如圣堂的传道者一般的庄严和慈祥:“孩子,你相信帝皇吗?”
“啊?”警官愣了片刻,而后无奈地抓起一头金色卷发,“老人家,我知道你从共治区来,那里的居民会比较虔诚…当然,大部分格威兰人也是教徒,其中也包括我。但我们现在谈论的问题,不是探讨对帝皇的信仰就能够解决的——”
“我明白。可若我是帝皇使者,相信你不会为难。既你信仰帝皇,就允我这帝皇使者亲见那嫌犯吧,孩子。”
“老先生,玩笑也要有——”
刚出口的话被警官生生吞回腹中。因为他看见老人站起身负手而行,那模样正如陈列在王庭最中央的初代国王的雕像,不,是更高高在上的、踏着权力的昂首阔步。警官想起别在腰间的武器,又不敢伸手拔枪,因为一个念头占据了惶恐的心脏——面对这以帝皇使者自居的老者,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老人告诉少年耐心等候,接着走过一位位不敢拦截的警员,直达收押犯人的那间审讯室,以指轻敲紧锁的门,令铁门崩飞直射,惊得还在拷问嫌犯的警员噤声。而后,老人又探指敲碎玻璃与墙,来到气定神闲的嫌犯前,却不开口,只是看着他,等他说话、等他解释。
男人颔首致意:“常青武神、帝皇使者、班布先生,您好。”
“嗯,都懒得致歉了?现在,明知我最少也有第二巅峰力量,你却自若如常…格威兰的圣恩者里,可没你这号人物。哦,不着急解释,让我猜猜——倘使你并非无畏死亡,就是另有依仗。你明白,假如能明确我的力量,你的死就收获相应的价值;即使我的力量超越第二巅峰,你亦可一口咬定今日之表演纯属个人好恶,不过想探明我处事的态度,与任何势力无关…孩子,我的猜测可否无误?”
可男人依旧沉默,依旧静静地看着和蔼的老人,一言不发。
“你要明白,对我而言,缄默等同承认。或许,你效力于王庭的‘黑水’,见过、尝过、用过各式酷刑,认为世上的刑罚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在痛苦的边境游历死亡…可我要告诉你,你大错特错,我帝皇使者的力量,你这平凡者岂能妄想?”
“呀?”终于,男人失声惊呼。因为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衣物、扭曲他的身体。他看见,臂骨和腿骨正从肌肉中抽离,没了骨骼支撑的手和腿更拧在一起,以可怖的姿态连结并愈合。而当肋骨也钻出胸腰,男人可算明白对方是想弄什么花样,索性忍痛挤出轻蔑的嘲笑,“还以为,伟大的帝皇使者宽宏大量,会容忍——”
老人咧开嘴,拾起块碎玻璃放至男人脸前:“容忍?嗯,孩子,你知道吗?在陈述这词汇时,你的四十二块表情肌抽得像离水的海鳗。喏,仔细瞧瞧吧。”
强忍恐惧,男人勉力看清玻璃中的镜像,见到如今的自己成了何等可怕的丑样——是一条生着人脸的肉蛆,是裹在肥软里的畸形,是看着就止不住的恶心,是想趴下身吐个彻底的错乱。可惜,对已无手撑地的他来说,连弯腰也是奢侈。此时,他有那么些后悔,想厉骂告诉自己帝皇使者绝无昔日力量的长官,骂他们全是堆蠢蛋。
可男人未开骂,只是哆嗦着接受即将注定的命、以这人蛆之态永生的命。可惜,诡异的力量再度将他的身体回转,令他恢复常人的姿态,不过未遮片缕,稍显不雅。当沉浸于惊愕的男人回过神,已回到办公区的老人拍醒瞌睡的少年,堂而皇之离开了警局,更不忘打一通电话,让少年给多弗斯庄园报一个平安。
而今,汗珠已从男人额头滴落,在玻璃与碎墙间汇成浑浊的水滩。这时候,他有些明白,真正的力量并非给人痛苦,而是能将加之于身的折磨随意收回——或许对帝皇使者而言,方才施加于冒犯者的惩罚,不过是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再将怀表揣回兜里罢了。
回到酒店,少年冲了冲凉,钻进柔软的被窝,等老人洗好澡躺上床,才问出心底的好奇:“无秋爷爷,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呀?”
“无关紧要的麻烦。你可以理解为拐弯抹角的试探?哈哈,小武,前些天我不是说过,要珍惜太平的时日?如今,来找麻烦的人已不肯当缩头乌龟,会来得越多、来得更张扬…”老人拿了罐酒,望着窗外的明月,小口啜饮刺舌的辛辣,“归根结底,是他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有世上最强的力量、或者说,碾压他们的力量…怎样,小武,你说,爷爷是不是该露些手笔,吓他们一跳啊?”
“嗯…我听不太懂,无秋爷爷,你是想?”
“自然是杀人!杀人最管用啊!哈,唬到你了没有?哈哈哈,开玩笑啦,我岂是个嗜杀成性的狂人?不过嘛,还是得拿些主意,叫这些妄自揣度的人…知道他们自身的斤两啊,”喝完酒,老人拉好窗帘,关掉屋内的灯光,又坐到少年的床沿狠狠揉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才嬉笑着回床,“害怕啦?生气啦?生气啦…乖,让爷爷摸摸你的笨脑壳…哈哈,不逗你玩了,睡觉吧,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