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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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将晶石推至竹面前,示意他拿起。
“这?搞什么?”听话照做的竹并未发觉晶石有何处奇特,可稍加施力后便感到浩瀚的无尽——它恍如无底的瓶,无论施压多大的力、灌输多强的热都掀不开波澜。
“怎么又是这样…不可能!消失!给我消失!”面对浮空的晶石,竹运起本源以消灭圣痕的力量去抹除它,反给异样的存在惊怒到红脸,看见这晶石的永存不灭,晓得它过去不会消失、未来不会消失、现在亦不会消失,“和那破剑一样…该死。”
“这是祂的力量。而今你是最接近真理、拥有最强本源的人,可想胜了祂还为时过早。”
“真理?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本源?我的本源究竟——算了,你这老头不会说的,最后一个省了。另外少反问我,是你太拐弯抹角。这次可别绕嘴,好好给我说人话。”
“这世界运转的规律就是真理,或者说真。当生命接触真,就能借领悟发挥各自的力量。”
“啊?那是…我懂了,你在放屁。照你说的,随便找个聪明蛋子读几本书不就跟我一样了?”
“那是认识,并非接触。真这种东西,勤于求知者不难理解,接触却不易,只看契机。那契机很随便,吃一碗饭、打了会盹、跌个跟头、爬几层楼、翻两座山、杀了什么…当然,或是被杀。只一次死亡便换来凌驾世界的本源,未尝不是幸运。”
“幸运?这他妈是死霉运!”愤懑积攒太久,点燃时爆得连环。咬出脏字的竹拍碎木桌,踩住跌落的帝刃又狠狠踏几脚,“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哪像个正经人?呼,妈的,看到没有?我多容易生气,生了气就想…就想…就想一拳打烂你们的头!这要算幸运,干脆让你们一块幸运!偏生只挑我一个,就我一个人、一个人…”
“看,你并没有打烂我的头,”等他捡起剑、复原木桌,元老拿过晶石再推给他,“我相信哪怕你真那样做了,也马上会让我重活过,可对?”
“瞎掰什么!你们都这么自信?就觉得我一定照你们的想法做事?”
“自信的不是我,也非跟着你的人,而是你自己。你仍是那个生在林海小村庄的少年,不是吗?”
“你在嚼什么闲经?”竹紧抱头,直至颅裂血流才静了心重拾那晶石,“你们好可恶。这东西怎么用?”
“感受它。”
“感受?哪有?”
“可惜了,”捋顺苍髯的元老似是在无奈,“看来祂的力量很抗拒你。”
“什么?”捏住晶石的竹见他神色不对,难免有些惊慌,“这东西还挑人?”
“或许是你太强。其实从圣都的事已能看出端倪,祂似乎不大喜欢你。”
“祂到底是什么臭狗?”
“我们梁人唤祂作天武,世人尊祂为帝皇。祂应该是最接近、甚至超越真,掌握最强本源的生命。”
“行吧,我到底该怎么办?”
“而今,你就多走多见,好好去生活。我们会全力搜寻圣典的下落,希望它们有帮你的可能。说实在,你的情况蛮不错。就我观察,你虽缺些负面情绪,再加之偶又较强的心理波动,但整体已与常人无异,心态远胜先前。你已做得很好,别太苛责自己,若真的那般渴求完整心境,你便问问跟随你的人。倘使她亦不知,就等世界和时间给你答案。”
“呼…我算明白了,你这老头子压根从未帮我,就会使唤我当牛做马,去杀杀杀…还什么世界?啊?时间?这都是什么东西?你是瞎扯上瘾了吗?”
“嗯,莫管你信不信,我只想教你克制,教你学会忍耐。另外别小看世界和时间的侵染…再怎样超凡的生命终归构筑于见闻,你也不会例外。日久天长的经历必然送给你意想以外的改变,正如从前的我。”
“从前的你?这话说的,你以前还有和我相当的本源吗?”
“不,不。我曾漠视一切,无所谓他人生死…什么梁人、木精、金精,我都不在乎。若死人便能成就理想、让我接触真,那他们全死完最好。可当我真正有机会触及真,我却放弃。那是时间给予我的改变啊,死去和活着的人已不知不觉间把我改变,让我选择建立朝晟,让所有朝晟庇护的生命都活得更好。”
“又是瞎掰鬼嚼的东西…行了,我听不懂。”
“我讲些你能懂的。你就不好奇那跟着你的人从哪来?她想做什么?她帮你的目的是什么?”
“啊?她不都说过吗?”
“你就相信?难道她不会撒谎?”
“我感觉她比你可信,起码她真有办法。算了,按你的话说,她到底是什么人?”
“孩子,我不知道。”
竹瞪圆眼看着老人走来伸手,拍响自己的头,又带上帝刃离开。片刻后,他甩醒神,穿过已给老人推开的门,走遍一间间红黑的殿廊,摸着头顶暗骂:“有病。”
“确实有病。好了,你别管他,专心处理帝国的事。”看完他们的对话,葛瑞昂借网发去消息,长眉低垂,难得安神休息。
竹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历经半多月的消磨,朝晟的军队已从博萨与瑟兰进驻帝国,更有小部分接近帝国的圣都。抵抗?怎会有抵抗。无声的帝皇利刃证明反抗是笑话,加之圣堂传开奇罗卡姆畏罪自杀的消息,帝国最后的军团祈信之子已投降了。广播帝国战败的消息的并非第二元帅圣恩,而是刚给其他军官强推上位的将军。
疲惫的嗓音穿过千万里的广播进入数亿特罗伦人的耳中,透着现实破灭的无力:
“帝国的子民…帝国的军人…我们战败了…待在你们的家中…放下你们的武器…帝国战败了…待在你们的家中…放下你们的武器…”
见并无炮火轰落,还有反抗之心的士兵也慢慢缩回扣扳机的手指,等夜的风送敌人前来,和他们炮口互对着面面相觑。而当敌人放下炮口投来平静的注目后,他们才明白一切真的结束。
战争所谓的结束,不过是在沉默的黑夜里多出很多沉默的失败者而已。现在帝国境内的窗帘都紧拉着,没人敢看街上是否有朝晟人。营地里的士兵扔掉武器、解除护甲,任它们砸落堆叠,走到一旁拿眼皮挡住滑动的汗珠,嘴嚼着空气,想咕哝又怕给听见,终是无声无息。害怕吗?或许吧。但让他们害怕的并非朝晟的军队,而是一个坐实凶名的人…一个超越常理的人。
凶名之下,圣都的金光也黯淡,几乎浓缩为最纯粹的黑。而黑就是很好的掩护,那些平日不敢现身的流浪猫狗都冒出来,争相翻餐馆前没人扫的垃圾堆来找些食吃。但有人扔出瓶罐驱它们走,跟着抓带肉的骨、捏几把沾油的菜塞进黄腻的布袋走掉。之后猫狗们又回来埋头翻找,继续充饥。
“今天都没人啊,拿回来好多。快吃吧,味道应该很好,”无光黑巷里传着稚嫩的声。大男孩抠去血痂塞进嘴,把布袋摊在地上,喊来几个更小的孩子,“吃啊,等什么?”
“法普顿,你还…”
“我饱了,你们吃吧,”捏捏肚子,叫法普顿的大男孩安慰出声的小女孩,“看,没人打扫,我可是管饱了塞。”
“他们都不敢出门了,全在传朝晟人要来…”
“你听谁说的?”正使劲从脸上搓落黑泥球的法普顿很是吃惊,“朝晟人越过博萨了?不可能啊。”
“可、可圣职者不会撒谎吧?刚才路过黑塔的时候,我听到——”
“别信他们!他们都是骗子!别忘了,隔壁街的那伙可给他们…”
“嘘。”
当法普顿的食指贴着嘴,孩子们再不吵闹,都听见那微弱而沉重的踏步与引擎声。
他走到巷口小心探头,顺着金色的直路瞥向远方,等那些声音随冰冷黑影的浮现逼近,看清冰冷的装甲车和士兵,猜测全染黑漆的装备应该隶属归来的帝皇利刃…吗?不,再等等,再等等,等他们靠近些。不,不是,他们的护甲和战车是箭簇状的,和帝国的士兵都不相同。
“朝晟?朝晟人?”嘀咕着法普顿忘记缩回去,用视线咬住正经过的军队,看得越发清楚,甚至能听见几句交谈,虽不懂其中的含义,却想起那很像以前广播里告诫人们留意并举报的语言,“瑟兰语?朝晟人说瑟兰语?”
“好闷啊,”讲话的士兵突然掀开面甲,头盔跟着后翻,吓得法普顿险些缩回去。可那修长的耳与柔美的面容勾得他壮胆偷看,“嗯?你看,是特罗伦人的小孩啊。”
“一惊一乍的,小屁孩没见过?”旁边的搭档试图给笑着的木精灵重戴头盔,“没个正形!这他妈在帝国!在他妈特罗伦人的首都!你露什么脸?是不怕死?”
“他们都解除武装彻底投降了,”拦住炮兵后,阿尔享受着新鲜的空气,笑容从流浪儿转向路口那通天的黑金火炬,“多神圣的奇迹啊,不愧是帝皇亲建的都城啊。”
炮兵不想费口舌,在面甲里哈热气,瞅两眼四周的漆黑建筑,感觉路走得很轻,身体快要飘过天上的云:是啊,简直是做梦啊,占领敌都的殊荣本该由神盾军和传闻中的格威兰人争夺,谁成想竟是自己这种新兵来捡便宜,踩进这靠装睡掩饰惧色的怪城。脚下的路黄灿灿,乍看像金砖,质感又酷似石头,能抠一块吗?哦,命令挺严的,催大伙往这里的中央赶,真急着投胎啊。
“怂蛋的玩意…抵抗都没有。”
炮兵听得清楚,网和耳边都是这类抱怨。他们在笑话敌人,烦闷这些天的吃睡赶路,对他们而言,无人阻挡的长驱直入一开始确实痛快,但若真正未经抵抗便踏平敌境,反倒难以接受了,比白捡圣岩要更离谱。明白这点,炮兵觉得大伙贱得慌:
伏击圣徒的惨样昨天还历历可数,今个就丢到脑后。臆想的战绩再英勇有何用?自己和他们只是堆走狗屎运的软柿子,真打起来谁都碰不过。真巴不得躲了所有战事尽早回家,但战友们却爱吵嚷,不是各说各话就是自吹自擂,整得这耳朵生疼。
“好他妈烦啊,不如回去陪老婆孩子啊。”
“嘿,傻蛋,别看你们现在能隔着网腻歪,真见了面,不出两天保准吵个翻天呀。”
“他妈的,孩子都有了?小子,行啊你。我还没寻见看对眼的。”
“从这儿找个娘们呗?嘿嘿,皮棕了点,眼睛挺灵动呀。”
“少动歪心思,这东西盯得死紧,别精虫上脑干腌臜事。多背背军规,免得挨罚。”
没留意他们贫嘴的阿尔还是以拇指顶住额头,自顾自祈祷,待念完颂词后拍拍炮兵的肩:“呼,帝皇给我预感,相信很快能回林海。唉,说实话,帝国的气候真糟啊,干热的…颠簸还疲累,终于可以离开了。”
回过神的炮兵在腰间的储物盒掏着什么:“别急,你动动脑,省得僵成木头。好好想想,万一上面要留人守这破地,咱们八成中招,指不准待多久。”
“真的吗?等等…你哪来的烟?”接过烟卷点燃,阿尔吞吐着云雾呛咳几声,“咯、咳,这味道和水烟差好远,还是习惯不来啊。”
“从那个…什么苍焰身上搜的。这地盘比博萨大到不知哪去,怕要留不少人。想回朝晟,我看难。”
“啊?这都多少天了?你还有存货?”
“我可省着吸的。抽剩的都拆了重卷,才挤出这几支。”
“你真节俭啊。”
“那肯定。”
越想家,阿尔的耳朵越耷拉:回朝晟的机会全看军队的安排,何况那路程多漫长,如果走之前列车没通,只怕会颠簸更久。至于圣岩的传送奇迹…太奢侈了,负担不起啊。
“好吓人啊…”直到他们走远,法普顿才缩回身,心怦怦跳,“挺威风的…那是…那是异种吗?和他们讲的不像啊,很像人…很好看…”
窥视的不仅是他,总有大胆的瞳钻过窗帘合缝看着朝晟的士兵。但从黑甲反射的凶光里他们只见到胜利者的骄傲,那种姿态很符合战败的幻想,令其冷且怕。他们不想猜测往后,只是向帝皇祈祷,希望别发生坏事。
第二天,还没睡醒的阿尔给炮兵拍醒,给武器上膛后赶到圣堂。刚进去,罩在金纹黑袍里的老脸抖动皮层,那层层皱纹笑得瘆人,令阿尔都嫌弃到唾骂:“不忠者。”
沐光者打心里不欢迎朝晟的军人,可情势已定,再没有选择的权力。他热心敞开圣堂恭请士兵们进入,甚至拿生涩的瑟兰语询出阿尔这木精的身份,知道他懂特罗伦的语言,邀其翻译,为他们讲解圣堂的壁画、珍藏、钱财与艺术品。而后待在后殿余留的单间客房,方便门外的看守随时传唤。
来日的晨光如他所愿地散在敲门声里。沐光者颤巍行走,随呼喊爬上圣堂的阁楼,看到昨天那位木精还在,眼神却改善不少。
沐光者很想笑:
哦,忘了,精灵都是伪帝的信徒啊。该是刺杀奇罗卡姆的事估计传开了,这些崇拜伪帝的异种,对自己这帮迫害他们的奇罗卡姆爬上大元帅之位,又在最后欲诛其命而不能的家伙,总会有异样的同情吧。
毕竟,自己总归是明面上帝皇信徒们的最忠诚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