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干女唱平辽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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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文龙一直在萨尔浒峰山崖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整个战场，沈飞和完颜萍站在他身边，也看清了这场战役的全过程。之前整个作战计划已经制订完毕，按部就班执行就可以了，不需要毛文龙再插手，交给沈世魁担任前敌总指挥就行了。除非战场有了重大的出乎意料的变故，才需要他进行全局性的布置调整。这也就是之前皇太极要求和毛文龙阵前对话，沈世魁连通知毛文龙都没有的原因。

看到后金核心的八千大军覆灭，毛文龙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沈飞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平静，显然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在这一路上和下面的战斗过程中，毛文龙已经和沈飞交流过想法了，当朝廷源源不断的物资运送到东江镇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后金被覆灭不是太久的事情了。

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奇谋妙计，也不必冒什么太大的风险，同样不需要多支明军的联合作战，只凭东江镇的兵力，就足够碾压灭掉后金。这说到底是国力的碾压，只要大明能稍微动员起来，把庞大的人力物力分一点出来，就能碾碎后金，这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以前大明朝廷上所有的官员都像是得了癔症，疯魔似的深信不疑，认为国家不能调动太多人力物力，不能征收满足军事需要的税收，否则就会引起到处动乱，就要亡国。他们似乎不明白，像后金这样高压残暴统治，穷尽搜刮之下，还能运转存在十多年，大明为了抵御外侵，即使暂时进入战时，各地境况也远比后金宽舒多了，怎么会不行呢？

幸好崇祯是明白人，终于扭转了这个状况，现在能彻底解决后金这个毒瘤了。当然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对建州地域，包括类似的夷虏聚集区域，也应该实行一些长远的政策，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杜绝类似建虏这种作乱祸患的发生。

沈飞却想到了钱谦益《后秋兴》组诗里的一句“长干女唱平辽曲，万户秋声息捣砧”，长干是南京，不知道“长干女”是不是指柳如是。现在这个世界，钱谦益很可能和柳如是无缘了，不过平辽这样的大消息传遍全国后，宣化司肯定有一番大动作，也少不了“长干女唱平辽曲”的时候。

这是1657年南明曾经是钱谦益学生的郑成功率军北伐，初期势如破竹打到南京城下时，钱谦益重新燃起了复国平辽的希望，用杜甫《秋兴八首》的题和韵写下的一组诗共104首。把郑成功大军比作淝水之战时的东晋北府兵，“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心情无比激动，“杂虏横戈倒载斜，依然南斗是中华”，“扫穴金陵还地脉，埋胡紫塞慰天心”、“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战鬼哭胡笳”，就是希望郑成功大军能先后收复南京、北京直到彻底平辽。

可惜郑成功大军在南京城下马失前蹄“戒备偶然疏壁下，偏师何意溃城阴”，最后“荷锄父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另外还有一段公案，就是网络流传的“崖山之后无中华”，最早的相似出处也是钱谦益的这种《后秋兴》诗，在得知永历皇帝死后写下的一首开头两句“海角崖山一线斜，如今也不属中华”，是南明的背景而不是指南宋。

这组后秋兴诗编入了《投笔集》，后来被乾隆看到以后，发现了钱谦益的反清思想和事迹，破口大骂，把钱谦益写进了《贰臣传》，从此就开始有许多文人自发响应乾隆的号召开始编出各种段子攻击钱谦益一直到现代，比如早就被陈寅恪证伪了的“水太凉”什么的。实际上前钱谦益只是在北京担任了不到一年的伪职就辞官回乡秘密联络反清了，黄宗羲、屈大均、归庄、顾炎武等遗民和钱谦益的关系也都非常好，这大概就是崇祯之前派锦衣卫按《贰臣传》名单秘密搜集北京官员劣迹，在大朝会上立威掌控局势没有查钱谦益的原因。

沈世魁和毛有成押着皇太极和豪格，还有抓获皇太极的瑚尔赫讷过来了，沈世魁和毛有成把事情向毛文龙禀告了一遍，见到辽事终于在自己手里有了一个了结，毛文龙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些波动，走到座位上坐下，冷眼看着被押到自己面前的皇太极。

皇太极双手被反绑着，还想摆出后金大汗的架势，抬头站立。毛有成怒斥他见了平虏平虏公要他跪下，皇太极梗着脖子，用愤怒的语气说自己是金国大汗，即使是败了也应该受到礼遇。毛文龙说如果是值得尊敬的敌人，即使被东江军抓住了，也确实可以礼遇。不过对他这样屠杀无数，作恶多端的建虏鞑子却不需要。

毛有成明白了毛文龙的意思，拔出腰刀，用刀背猛敲在了皇太极的膝盖上，皇太极吃痛下膝盖一软跪下了下来，还恶狠狠地对毛文龙说他们灭了后金，肯定会给自己招来大祸。旁边沈世魁说了这家伙刚才还对他说了一通狡兔死之类的话，想劝他放过后金。

皇太极还在喋喋不休，说毛文龙和沈世魁莫非天真地以为皇帝会一直信任东江军，就算皇帝信任，明国的文官也不会一直放心他们。毛文龙冷笑地说鞑酋和东江军打了十年，还是不明白东江军的心思，灭掉建虏，就是全体东江兵将最大的心思。能做到这点，比安享富贵更痛快。如果怕死，图安乐，他早就已经回杭州了。

毛文龙懒得再和皇太极废话，吩咐毛有成把他们父子押下去，好好看管，不要让他们有寻死的机会。押解到北京，举行献俘仪式后就可以审明罪状，明正典刑了，告慰辽东死难百姓和军士的英灵了。毛有成又问瑚尔赫讷怎么办？

毛文龙说审清楚他过去残害汉人的情形，要是有大恶，他这次的功劳勉强可以赎罪，饶他活命，罚做苦役就行了。如果没有大恶，给他一个百总的头衔，让他去董古寨、牛毛寨招降那里的鞑众。瑚尔赫讷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刚才自从被沈世魁敲打了以后，他已经不奢望再得到丰厚奖赏了，而且也知道卖主的事情并不光彩，说不定还会被其他死硬的残余建虏仇杀，知道可以活命已经满足了。

毛有成带着皇太极爷子和瑚尔赫讷下去了，沈世魁等他们走远了，问毛文龙虽然东江军上下齐心，宁可将来有祸也不肯饶了这些建虏，不过虏酋说的狡兔死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毛帅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看来沈世魁刚才在阵前和皇太极对话时说他讲的有些道理也不是逗他玩，确实也有认同，只是还是灭虏的心愿最强烈。虽然消灭了建虏，也还是有这方面的担心。毛文龙说大丈夫立身处世，能得偿平生志愿，剪除虏患，犁庭扫穴，建立不世功勋，留下不朽声名，就已经大大超过了希望，心愿已经满足，还有什么遗憾的。至于以后的福祸，就何必关心，像杞人忧天那样搞得自己整天恐惧，这不是他们干的事情。沈世魁也被毛文龙的话触动，沉思后点头表示认同。

毛文龙笑了笑，继续说陛下亲自来皮岛，给了东江军从来没有的信任。陛下以国士待他们，他们自然应该以国士报之。他看来陛下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况且真要论狡兔，虏酋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天下的狡兔，也不只建虏一伙。沈世魁来了兴趣，详细询问。

毛文龙朝东边一指说，那东边的倭国虽然在万历时被明军痛击，不过狼子野心，未必能长久安顺。听说倭国萨摩藩已经染指大明属国琉球，强行命令琉球臣附。以前大明没有过问，如今圣上大举振作，未必还听之任之。如果要是对倭国用兵，惩戒倭人入侵属国，东江雄兵，惯于在北边海上航行，也能发挥大作用。

沈世魁听了也兴奋了起来，说俄国确实可恶，倭寇作乱从明初就有，听说唐代是就和中国交战过，如果能一战让倭国安分下来也是一件大功。毛文龙说如果倭国不来侵犯，大明自然也不必去犯他，太祖也曾经把倭国列为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如果倭国不自量力，就应该惩戒一番，等辽事收尾了以后，他就会向崇祯上疏提议。

沈飞听到毛文龙和沈世魁商量下一步就打击日本气焰的事情，就想到崇祯已经把超级搞事能手张溥派到琉球去当常驻大使了，说不定还有锦衣卫“校事”密谍，以张溥的性子和本事加上一些推波助澜，煽动起一些当地反日情绪和运动非常容易。记得《雅骚》里还有琉球王子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如果这里也是这样就更容易了，让他上疏求援呼应一下就是直接的借口。

连弩已经和王徵有了合作，但是不适合海战，回去以后或许可以把在《神雕》世界里和秦九韶、黄药师等人研究过没有用上的仿制康格里夫火箭和黑尔火箭设计拿出来给王徵组织人手也研究仿制乃至改进一下，比茅元仪脑洞出来的“火龙出水”效果好多了。

一天之后，毛文龙等将领进了沈阳城中。沈阳自从沦陷，城里大小官署都被建虏各大头目占用改建，当然建虏也新建了不少府宅。稍有政治头脑的人都不可能住进皇太极的宫殿，毛文龙也不愿意住那些贝勒府。明朝原来有沈阳游击府，是明朝将领的官邸，被一个甲喇额真占用，就暂时在游击府中居住。

士兵把现在为止已经抓到的建虏头目押到游击府，一齐跪在了堂下。毛文龙扫视了一下，下面士兵一个个报名，除了皇太极，还有五个贝勒，代善、济尔哈朗、豪格、岳托、萨哈璘。代善是在沈阳城里被刘兴祚捉住，济尔哈朗是逃回沈阳被捉，岳托、萨哈璘是被毛承禄率兵追上捉住的。不过往西去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那一支人马却还没有抓到。

各个建虏头目的妻妾也都在沈阳城中被俘获，到时候会一起押解进京。另外还有一些主要的汉奸也都在沈阳城里被抓住，包括大海、范文程、祝世胤、宁元我、刘学成等人，这些汉奸被押上堂来，一个个都面色惨白，也都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局。

毛文龙把祝世胤叫出来，讥讽地问听说他多次给虏酋献策怎么除掉他？祝世胤吓得浑身发抖，面如土色。过了好一阵子才止住了抖动，哭丧着脸说自己在建虏淫威下实在怕死，才不敢不从。毛文龙说听虏酋说他们几个给他们效力时都踊跃地很。

祝世胤听到这话又吓得发抖了好一会儿才哆嗦地说建虏禽兽不如，凶残无比，疑心又重，对汉人随意残杀，他们如果不是故作殷勤，早就已经死无非命了。说完回头看了一下大海、范文程等人，示意他们也表态说几句争取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