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落榜,互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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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的这番话感动了王小峰，也许因为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学，接下来他的话便多起来。说来说去话题又说到学习上。他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说：

“其实，我也不聪明，只是比你多用些时间和功夫。你比我聪明，只是刻苦上差些，因为你有一个比我富裕的家庭，有一个在县城当领导干部的爸爸，你不必像我这样刻苦努力就能获得一份好的工作，好的生活。我即使比你十倍地努力，也未必能够达到你目前的条件。”

王小峰话中虽然有些不平之气，却把他和我的家庭和个人情况都分析得很客观，很透彻，很细致，实事求是，入木三分；让我既有被人看破隐私的羞涩，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分析。这也许是他心中思考了许久、又积存了许久的见解，是平心而论，又是对这个社会不平等的抗议。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止一次地考虑过，也有过相似的认识，只是身为受益者，不甚在意，因此有着与他不一样的应对方式。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有一个富裕一些的家庭，有一个当领导干部的爸爸，是我的优势。可是你想过吗？它同时也是我的软肋，我的劣根：它让我不能像你一样刻苦学习，不能像你一样艰苦生活，习惯于现成的生活方式，习惯于听从父母的安排；因此依赖性太强，缺乏独立性和创造性。与我相反，你没有我这样的家庭条件，也就没有我这样的依赖性，因此就具有了独立性，创造性，和刻苦耐劳、不服输的精神和干劲。我敢相信，只要你肯努力，坚持不懈，你的将来一定比我更好，更有成绩和出息！我也从你身上看到了我的错误和缺点，今后，我也要自强，自立，依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开创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也许我的话符合事实，说到了王小峰心里，与他的心弦产生了共鸣，使他感动了，受到了鼓舞，他终于挺直身体，又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笑了笑，对我说：

“我确实这么想过：我的家庭穷，身体弱，人口单，人家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的父母，看不起我这个弱势家庭和孤独小子；我感觉屈辱、悲观，甚至愤怒，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确立志向，非要改变这一切，给父母，给家庭，更是给自己争取一个转机，一份光荣！没有可以依赖的富裕的家庭，没有当干部的可以帮忙的亲戚，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我自己艰苦不泄的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分配一份好的工作，建一处好房子，找一个漂亮的妻子，叫全村人重新认识我，认识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亲。让他们都来看看，我的家庭父母并不差，他们能培养出我这样有才能干的儿子；看看我也不比他们的子女差，虽然我身瘦体弱，竟比他们那些身壮体健的子女高强，有出息！”

王小峰突然鼻子一酸，热泪盈眶。他转过脸，擤了一把鼻子，说：“但是，偏偏命运不济，疾病上身，让我第一炮就没有打响。你说，这让我能不伤心吗？能不感觉丢人吗？看着往日成绩差不多的同学，人家一个个考取了那么好的大学，自己光荣，家人也跟着光荣，他们在家门口放鞭炮，放电影，迎送前来贺喜的亲友，多么荣耀！我却连个普通大专也没有考上，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家里来。一上一下，一荣一辱，天壤之别啊！你说，我能不悲哀吗？我哪里还有脸出门见人！”

王小峰泪流不止，他情绪有些激动和愤愤不平。看来他也确实说出了内心的话，说到他的伤心处，羞辱处。同学这么多年，虽然之前他没有明确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从他的行动完全可以看出他的理想，他的内心世界。这些年，无论酷暑寒冬，阴晴雨雪，他一如既往地刻苦努力，拼搏奋斗，不怕吃苦耐劳，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最终考取大学，出人头地，光耀门庭，荣宗耀祖。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实现理想的道路是曲折的，还有着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并非是一帆风顺、一蹴而就、心有所想、身有所行，不怕艰苦，愿望就一定能成就的。我同情他，甚至也为之鸣不平。但是，不能让他继续悲观下去，要积极鼓励他，在挫折面前，勇敢站起来，鼓足干劲，战胜困难，复习再考，争取明年考一个更好的大学。我笑着说：

“你也太要强了。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在所难免。别说你，即使古今中外的圣人伟人，也都会生病生殃，遭遇天灾人祸。生病，治病，处理事情，必然耽误时间，拖累功课，影响考试成绩，这完全是正常的、顺理成章的事，人人可能遇到，人人可以理解，有什么羞于见人的？你忘记了政教老师常说的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你要实现这么宏大的理想，只怕今后还会遇到挫折；如果遇到挫折就灰心丧气，一蹶不振，止步不前，你就永远达不到目的；只有坚持不懈，百折不挠，锲而不舍，不断努力奋斗，才能最终实现美好理想。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极尽所能劝说他。这一刻，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和不快，全心全意为王小峰实现理想而思考，着想，也是为解除芸姐的顾虑、痛苦而思考、着想。

“这些，其实我都想过。你放心，我没有这么脆弱，不实现目的，我是绝不会罢休的。”王小峰看着我说。既像自我表白，又像似对我保证——不，是向疼爱他的父母亲，向他深爱的芸姐保证。他能如此想，如此说，就说明他没有被落榜的失败打倒、躺下、止步不前；而是憋了一口气，痛下决心，鼓足了更大的干劲和勇气，要继续奋斗下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王小峰能如此想，如此说，我可以放心了。芸姐和他父母亲也都可以放心了。——其实，芸姐大可不必如此担心，王小峰胸怀远大，意志坚强，他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倒，以致走上绝路。看来芸姐也是爱之太深、太切的缘故。于是我说：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是芸姐不放心，你爹妈不放心。你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说话，把他们都吓坏了，生怕你想不开，出现意外。你知道吗？你是他们共同的希望，他们生命中唯一的依靠！你垮了，叫他们怎么活？大丈夫处事，要能伸能曲，经得起胜利，也受得起挫折、失败。好了，你既然想通了，就别叫他们再为你担心了。快起来，洗洗脸，梳梳头，去吃饭！”

我又转向芸姐：“快去叫大叔大婶，都来吃饭。他一个不吃，一家人都跟着不吃，这还了得！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

我这么一喊一叫，你莫说，还真有效果：王小峰从床上起来了，转过身洗脸去了。他爹妈见儿子起来了，也高兴地围过来跟我说话，感谢我对王小峰的劝说，开导。一家人一起动手忙着整理饭桌凳，盛饭端饭，一片忙碌。

芸姐暗暗向我树起大拇指：“妹，还是你行！”我微微一笑，说：“为了你，不行也得行。小峰叫我告诉你，他要继续复习，明年再考大学，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要继续支持他，帮助他，多等他一年。怎么样？等得了吗？”芸姐脸红了，说：“一年，也老不了我，有什么不能等的？他只管回县中复习，家里的农活由我帮着干，误不了！”

我笑了说：“这样最好：你们对小峰放心了，小峰去复习功课也放心了。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快吃饭吧，我也要回家吃饭了。”

我摆摆手刚要走，芸姐连忙拉住我说：“留下一起吃饭吧。”我开玩笑说：“你留我吃饭？请问，人家留你吃饭了吗？”芸姐满脸羞红，说：“我是常客了，还要留吗？该吃饭的时候，就该留下吃饭，这是老规矩。你要是走了，反叫主人家觉得难看，你懂吗？这是礼数！”我说：“你要留下吃饭，就编出这些规矩来，我怎么不知道？”

这时正好王小峰洗过脸走过来，听了我们的对话，说：“芸姐说的不错，农村确实有这规矩。你现在如果走了，我就更加没有脸见人了。你就算留下陪芸姐吃饭吧，否则，她也不好意思留下吃饭了。”我问芸姐：“真是这样吗？我要走了，你也会走？”“当然，你走了，我怎么好意思单独留下吃饭？”芸姐笑着说。“看来我只好留下了。”王小峰父母一齐说：“一定要留下吃饭，不然我们真的觉得不好意思。”盛情难却，我只好留下吃饭。王小峰母亲又忙着到厨房炒了一盘鸡蛋端上来。大家一起坐下相让着吃菜吃饭，其乐融融。

饭后，王小峰倒了一杯开水给我。我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这个仍旧很贫困简陋的家庭：一个土墙院，三间堂屋，两间厨房，全是草顶土墙，不见一块砖头，家具乱七八糟，歪歪斜斜，没有一件像样的。除了王小峰身上有一两件新做的衣服，他父母身上依旧是土大布，旧式样，而且几处打了补丁。我相信王小峰的话，他家条件确实很差。可是，他家也一样承包土地，饲养家禽，大约家里的钱都花在小峰读书上了。与之相比，芸姐家的情况就好得多，房子已经换成瓦房，衣服家具也有了几件时尚新式的。她家也没有外来收入，不过是爹妈没有给她读书，他的三个弟弟都没读出书来，干活的多，开支少的原因。想到王小峰生病住院欠下亲友那么多钱，和王小峰父亲到建筑站干活赚钱的事，我问小峰父亲：

“大叔，听说你到建筑站干活去了？收入怎么样？”

“还行。现在人生活好了，盖新房的多，每天除掉吃饭，能净落三十多块钱。”

“真不错！一个暑假下来能赚一千多块呢！”

“赚不了，也不是每天都有活干，几百块钱还没问题。就是家里的农活不能干了，怕耽误了。”

“没事，暑假里有小峰呢，还有芸姐帮忙。等暑假结束，小峰上学去，你再回来干农活，误不了庄稼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趁着暑假小峰在家干活，我出去赚点钱回来好还账——他生病住院欠了人家那么多钱，得尽快想办法还人家啊！你看，他这几天得知高考落榜，又难过起来，不吃不喝的，他妈劝也不听，闹得我也无心出去干活了。”

“小峰是太要强了，一时觉得面子上不好看。其实，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这次没考好是有原因的，谁也不会笑话他。现在他想通、想开了，就好了。今年再复习一年，明年定会考上个更好的大学。那时候，家里的账还清了，也好有钱支持他上大学了。这样岂不更好？”

“我们也是这样劝他，只是他自己太心急，也是担心这样又要耽误芸姐一年。”

芸姐听了，脸立即红了，说：“都是你们胡乱猜想，我老早就跟他说过，只要他读书，我就会一直帮他，等着他。”

我看了看王小峰，又看了看他父母亲说：“今天，芸姐当场公开表态了，你们都听见了，这下该放心了吧？”

王小峰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哪里是担心她，我是气我自己不争气，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在高考前生病，而且，一病就是一个多月，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好了，现在别气恼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老天爷是不想叫你只考取个大专，误了你的美好前途。再奋斗一年，等着明年考取个好大学吧。”

我说完起身告辞。芸姐、王小峰及其父母亲一直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一家人这样热情，心情也都好了，我的心情也好起来，把自己为难的事竟也忘了，一路上哼着歌回了家。

转眼到了九月，芸姐帮着王小峰洗衣服，套铺盖，然后送他到县中复习功课，备战明年高考。我也办好了抵职的手续，开始到县城爸爸的工作单位上班，从此由一个学生变成国家职工；不久也开始考虑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父亲退休后回到农村家里无事可干，闲得无聊，又无处可去。工作时偶尔回家觉得农村很新鲜，很亲切，如今住久了，又觉得在农村生活很不方便。不久他又回到县城，凭着旧有关系，开始筹划在县城附近寻地建房，另安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