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勉为其难,替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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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高考分数公布了，王小峰总分382分，离录取最低分数线差了8分。我总分315分，离最低分数线差得就更多了。虽然我没有奢望考取大学，但考得这么差，心里还是难过了好一阵子。回想三年前，我和王小峰一起考取高中，风风光光去县城上学，同村人无不夸赞，说“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再看如今，高考落榜，竟然考得这么差，灰溜溜地回来家，乡亲每问起考了多少分，都不好意思说，何其伤心失望，心灰意冷！所幸我是个心胸豁达的人，背后想想，多考几分又能怎么样？即使和王小峰考的一样多，同样在落榜之列，与大学无缘。多亏我有个当领导干部的好爸爸，国家可以照顾一个子女工作。如今高中毕业证已经握在手里，即将顶职上班了，还考虑这些干什么？考分高低由它去吧，就像我和同学们相互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毕业照，只是个毕业纪念而已，对我不起什么作用。这么一想，心情好了许多，对考分也就不十分在意了。
父亲得知我高考落榜的消息，抱怨我平时努力不够，问我愿不愿意复习一年明年再考，我摇摇头说：“我差得太多了，再复习一年，多考个十分八分，又有什么用？还是考不上。哥哥落榜不是又复习一年吗？结果还是照样落榜。我不是范进，没有他那个决心和意志。”父亲见我不肯复习再考，叹息道：“我们家的孩子，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没有出息？”我听了，虽然满心委屈，也只好默不作声，心里难过一阵子也就算了。
王小峰得知落榜的休息，心里就没有我这么容易过去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父母亲无论怎么叫喊，也不开门。因为他的家庭情况与我不同，他是农业户口，差八分，考不上大学，就得回家当农民；不管他读过多少书，有多好的文化，都没用。也就像芸姐这样，尽管她长得漂亮，又会唱歌演戏，当不了专业演员，下了台，卸了妆，回到家，也像其他农民一样承包一份土地，天天下田劳动。他的文化知识和她的文艺才能一样不当饭吃。所以他把高考分数看得特别重要。高考录取分数线，就像山海关，一步关里一步关外；像南天门，一步天堂，一步凡间。王小峰十多年辛辛苦苦、孜孜以求的就是凭着好的学习成绩，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当一名吃皇粮、拿国家俸禄的脱产干部，荣身荣家，光宗耀祖。然而尽管他这么想，这么努力奋斗，可是苍天不佑，命运多舛，这道关太高，这扇门关得太紧，竭尽全力却难以跨入，现实无情地把他挡在了外面。
在村里，我的心情只有跟芸姐说说，也只有她能理解我，安慰我。可是，如今芸姐的心却在王小峰身上，我很少有机会像以前那样与她长谈，深谈，得到她的劝解、安慰。我去她家找了几回，她都不在家，叫我很失望，很伤心。她父母说，芸姐到王小峰家去了。我不由埋怨道：“她如今有了对象，就把多年的好姐妹忘了！”她爹妈也埋怨说：“别说你，就连我们家里人，一天也难得看见她几回。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人，家里穷得到处借债，借了一时还还不起；人瘦得像根芦柴棒，还经常有病。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想不到就这么叫她着迷，简直像着了魔，一天到晚往他家里跑。”我暗自吃惊：她爹妈是不是在埋怨我？当初可是我给他们介绍的。可是，你们却不知道，是你们闺女先看中了王小峰，才叫我去传话的。其实，我也没有看好他们，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是芸姐再三央求，我才不愿意给他们介绍呢。我怕她父母亲问起芸姐和王小峰恋爱的过程，也没敢等候，就一个人默默回家了。
这天，芸姐终于来找我了，我很高兴，以为还是好姐妹，闺中密友，可以乘机好好倾诉一下了。可是我刚要谈我的心事，她却拦住了我，满面愁容地哀求道：
“妹，你去劝劝小峰吧，那天，他看了录取分数线，知道自己不能考上大学了，闷头睡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我百般劝说他不听，他爹妈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他本来就瘦弱，如今更让人担忧，真是愁死人了！”
我一听，整个心都凉透了：她不是来安慰我，却是让我去安慰王小峰，这不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吗？于是我立即回绝她：“芸姐，不是我薄你面子，这事，我实在不能去说，我张不开口啊！你知道吗，我考的分数比他少得多，被我爸骂了一顿，我正一肚子委屈要找你倾诉呢！现在你却叫我去劝王小峰，这岂不是叫我自找难看？你不要尽考虑他的感受，你也为我的脸面、我的心情考虑考虑啊！”
“妹，你的情况，我想过了，你考多考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马上要上班了，考再多也没有用。可是，小峰与你不同，他就靠这分数活了，他把考分看得比命还重要！如今知道分数不够，上不了大学了，愁得不行，寻死觅活的！我真怕他一时想不开，会出事！你千万过去好好劝劝他，姐求你了！他相信你，肯听你的话。”
芸姐拉住我的手不放，一定要我去劝说王小峰。实在叫我难为情！我想了想，还是不能去，挣脱她的手说：
“别逗我了！你的话他不听，他爹妈话他也不听，他会听我的？我是他什么人？我是青天大老爷，我的话是灵丹妙药，能救他的命？”
“你就是青天大老爷，你的话就是灵丹妙药，现在只有你能救他的命。姐求求你了，好妹妹，你去救救他吧！”
芸姐拉住我苦苦哀求，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被感动了，心软了。这么多年的好姐妹，真叫我没有办法。但是，这事太让我难为情，羞于启齿，我只得耐心劝她：
“你别着急。这是因为小峰把高考看得太重，一旦听说落榜，自然就比别人难过得很。这时候，谁去劝说也没有用。等过了这几天，他慢慢想开了，自然就会好了。”
“不行呀！他这个人死心眼，没有人劝说，他会想不开的；真正到了那一步，后悔就晚了！”
芸姐心疼王小峰，生怕他出事，我百般解说也不行，她总是放心不下，生磨死缠，一定拉我过去。唉，为了好姐妹对爱人的一片真情挚爱，我也只好暂时忘记自己的心事，强忍羞惭和不快，勉为其难了。
王小峰看见我来了，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又同在落榜之列，他勉强坐起来，指了指床前的板凳叫我坐下，又低下头去，不言不语，满面愁容。芸姐看看王小峰，又看看我，怕王小峰批评她请我来是多事，也不便说话。沉默了许久，还得我来打破僵局。于是我开门见山地说：
“唉！话叫我怎么说呢？我考得更差，心情也不好，本不想来的，芸姐死活拉了我来，多年的好姐妹，又不好不来。我既然来了就直说吧：王小峰，你不要再赖在床上闷睡了，快起来，该吃饭吃饭，该干活干活。你这一闷睡，不吃不喝，你们全家人都没了主意，急得芸姐到处找人来劝你，连大叔到建筑站干活也不能安心。事已至此，你这么样，对人对己，对家对外，有什么好处？”我一双眼死死盯住他反问道。王小峰依旧愁眉不展，低头不语。
“你好好想想，你这么做，如果有一点好处，你就继续睡，我一句话都不劝你。可是，我反复想了，你这么做，对己对人，对家对外，一点好处没有，还会让芸姐和你父母亲，为你担心，忧愁。你一场大病之后，还能考出这样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你想想我呢？我俩同一个班级，你生病住院一个多月没有上课，我呢，一堂课不缺，结果你比我多考了几十分！你如今不吃不喝的，我要和你一样想法，岂不要羞愧死？今天我来劝你，是你羞还是我羞？不是看在多年老同学的情面，我会舍脸来看你、劝说你吗？”
我心情不好，自然也没有好声气耐心劝他，一阵连珠炮，既是劝他，又是自我表白、剖析。王小峰听了，终于抬起头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又摇摇头，依旧低头不语。看来他是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劝说。他不说话，芸姐交给的任务完不成，不能交差，我就继续说：
“我知道你想说，我和你不同，我有个好家庭，好爸爸，考不上大学也有工作做。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如果自己能考取大学，将来堂而皇之地分配一份合意的工作，我还会在乎抵职当这个小职员吗？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有过远大理想，也做出过努力，但是我的成绩总是上不去。事实证明，我的资质不行，比不上你。顶职，是不得已而求其次。你天资聪明，学科基础扎实，这就是你的资本，最大的资本！受用终生。比我有个好爸爸强一万倍！因为它是属于你自己的，有自主权。我就没有，因此也就没有自主权，人家给什么工作，就只好做什么工作。你有了这份资本，失败可以转为胜利，贫困可以走向富裕。我可以预言，你今年因为生病缺课没有考好，复习一年，明年，你一定会考出好成绩来，考上个更好的大学！这不比考上个大专好得多吗？”
王小峰摇摇头，终于说话了，而且，直抒胸臆。他说：“考不取，我是不会甘心的，一定要复习再考，否则，就对不起我自己这些年的艰苦奋斗，对不起父母亲这么多年的辛苦劳动和殷切期待。可是，你知道吗？我多复习一年，父母亲又要多劳累一年。这一年，又要多花费多少钱？多少粮食？这些钱财，不像你家，你父亲按月就能领回来。我家不同，那可是我父母亲一锄一锄，一天一天，从黄土里刨出来的！多花费一个籽儿，我的心里就会流泪，流血！感觉对不起父母亲！”
他流出眼泪来，看得出是真的动情了，很让我感动。这个瘦高条儿，既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坚定不移，又要顾惜父母亲的辛苦劳累，默默地在心里流泪，流血，多么纠结啊！
我说：“看你说的，好像我家的钱都是捡来的一样。我爸也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在县城工作，前几年受了那么多批判，如今身体不好，又没有人照顾，也不容易啊！”
“大伯不是很快就退休了吗？他退下来，回家养老，工资照拿，你又可以接替他上班工作，另外再拿一份工资，两全其美，多好的事啊！这样的事，我们这样的人家想也不敢想啊！”
不想他对我能够顶职上班，竟然这么羡慕和看重。说起接替父亲工作，我也有着难以言表的苦衷，又引起我的伤心和烦恼来。为了劝说王小峰，我不得不说出我家的“家丑”事来。
“你以为我接这个班就这么容易？我就这么安心理得？告诉你，我家都快吵翻天了！我想接，我哥哥也想接，可是工作只有一份，国家只允许一个子女顶职，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我爸给谁？”
“你哥哥不是有工作吗？他为什么也要争？”
“他只是个民办教师，每月的工资只有二十多元；接替工作，月工资一百多元，差距太大。以前在生产队，民办教师还给记半个劳动力的工分，现在土地承包到户了，工分没用了，干巴巴就拿那点钱，他心里能平衡吗？”
“听说民办教师要转正的，一转正工资就长上去了，说不准比顶职工作还高呢。”
“听说归听说，不是还没有转正吗，人都现实得很！”
“你爸怎么处理的？”
“我爸也很纠结，毕竟儿子、女儿都是父母亲的心头肉。他先找教育局长问准消息，民办教师确实有转正任务，但需要参加文化考试，成绩合格者才能转正。我哥是高中毕业生，在民办教师中也算佼佼者，估计考试合格没有多大问题。于是我爸妈最终做出决定：我考取大学，就由我哥顶职；我考不取大学，就由我顶职。”我兄妹只好接受。
“现在看来，你爸这个班由你接定了？”
“怎么办呢？咱头脑笨，成绩差，没有本事考取大学，又怕吃苦，不想复习再考，也只好不得已而为之，含羞接受了。”
“能接替上班，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份固定工资，就不错了。不像我，眼前只有华山一条路，再苦再难，也只有继续往上攀登。否则，就只有掉进山沟里，望天兴叹了。只是这样，又要让父母亲多辛苦一年，我羞愧啊！”
“这有什么值得羞愧的？你是因为生病住院、影响了功课，才没有考取。像我，才真正值得羞愧：兄妹俩，一母同胞，就为争一份工作闹意见，让父母亲忧心，这可是我们家的家丑啊！也是我们兄妹的羞耻。不是为劝你，我是决不肯对外说的。这个事只许你知道，不许说给别人知道！”说后我又有些后悔，于是警告王小峰。
“当然当然，”王小峰答应道，“我绝不会对外人说的。你知道，我也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
“我相信。还有，你既然决定华山一条路继续往上攀登，还老赖在床上干什么？整天唉声叹气的，叫芸姐和大叔大婶一齐为你担心，忧心，你对得起他们吗？就把今年考试的事彻底忘掉吧，抖擞精神，再苦干一年，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准备明年再考，考上个更好的大学！”
“今年高考落榜的事，我是不会忘掉的，我要把它当做一次惨痛教训，永远铭记在心。我这几天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一是羞于见人，一是要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现在想好了？确定了？”
“确定了，继续复习，明年再考。趁现在还年轻，基础也不差，再拼命搏一把，免得日后后悔。你告诉芸姐，叫她多等我一年，我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我终于舒了口气，点点头，总算对芸姐可以有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