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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想入非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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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表里山河,原是由大禹鼎定。”子献衷心颂扬,“上古洪水肆虐,涂炭生灵,他以十三年访民间疾苦,奠高山大川,在其治理之下,黄河沿纳支流,浇灌良田,造福百姓,终于东流入海,太原一带的水利,沾溉其德犹为久远,无怪乎三晋生民代代慎终追远,只为感念先贤。”

(表里山河:意思是外有大河,内有高山,有山河天险作为屏障,出自《左传 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战前,“晋卿子犯谓晋文公曰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 魏晋杜预注:“晋国外河而内山”,后作为有山河为屏障,自守无虞的典故。)

子默不由想到了在秘洞中画壁所见,先民们共度庆典时呼之欲出的欢腾情状,如果不是实写,能有那般真挚动人吗?

“何止冀州,九州之上,茫茫禹迹,都是大禹亲自带领时人一步步丈量出来的,愈是困境,愈能激发出人的韧性与大能,以改天换地的志气来开拓生路。”少姝道,眼神里迸发出十二分的憧憬。

(九州:《尚书 禹贡》记载,大禹按照五行方位治理水患,并以治水的先后分定了九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

“大禹娶妻有日,过门不私,三过其家而不入,堪称与尧、舜齐名的一代仁君。”

“孟子说过: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是以若是其急也。”

“尽其一生,与万民同哀乐,衷肠热烈如此,所以才不会把自己的事放在最前面。”

“会将草野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功绩自然得世代铭记。”

“在道家地举行的祷神仪礼中,常见道士行步转折,宛若踏在罡星斗宿之上的步法,据说也是为大禹所创。”

(道家地:指地处界休城西北隅,以”后土庙”为中心的数座道教庙院构成的群落。)

“是啊,步罡踏斗,可遣神召灵!”

“传说大禹当年治水土,涉山川,足病生偏枯之疾,行路便有点跛,因此他老人家那种步不相过的走法,便被人称为禹步了。”

兄妹们你言我语,叽叽呱呱,畅舒景仰之情,少姝在旁静静地听着,嘴角挂着浅笑,眼前好似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影子,在空旷洪荒的巨石上,那模糊而坚毅的后身正一跬一顿缓步而行,手中的耒锸高举过顶,神秘的举止像是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典……

这伶俐聪慧的少姝,也有令人啼笑皆非之处,于喧哗众人间,她总像在想别的事情,一本正经地游神发呆起来,旁人手掌放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才会回转来,简直为魂离肉身现身说法,别人常因她这副样子而失笑。幼时,少姝随兄姐在华岩书馆同受启蒙,某次学认“月”字,别人都在纸上仔细描红的时候,少姝先是翘了笔,趴在小桌上愣怔半日,然后再悄悄地满纸画下不同的“月”,由盈至亏,再由亏至盈,像是蛮像,显而易见听课中间又走了神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便得了个“想入非非”的绰号。

(想入非非:意指思想进入虚幻境界,完全脱离实际,又指胡思乱想。出自《楞严经》,“如存不存,若尽不尽,如是一类,名非想非非想处。”)

“你们快看,‘想入非非’姑娘果然还是老样子哈!”兄姐们的嬉笑传入耳际,少姝才终于“醒”过来,自然晓得他们乐什么,也没必要理会较真,她讪讪地扶了扶一边的丫髻,抬头看时,看见子猷夫妇恰好迈步进来,忙快步上前招呼。

“语笑喧阗地,弟弟妹妹在聊什么呢,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我们也赶着来凑个热闹。”王文娟笑容可掬地问询。

“咦,怎么不见小羲?”少姝来回往他们身后瞧。

“他呀,玩闹够啦,非要同三婆婆一起打个中觉,估计此刻早已睡实了。”王文娟眉眼松下来,透出了几许难见的慵懒情状。

“哥哥嫂嫂,我们在温习《尚书 禹贡》哩。”少嫆小小的面孔讨巧地笑着,扶着王文娟坐下,“我也跟着学了不少。”

“好啊,大禹的仁政,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王文娟只管夸奖着。

“哦,那都说了些什么啊?”子猷的眼神扫过屋子中央的棋盘,也好整以暇地坐定,显见兴味深厚,“我们来听听。”

“自然是他治水的功绩了。”得大家授意,少嫆鹦鹉学舌般,伶俐地把方才议论复述给兄嫂。

“经大家这么一说,《禹贡》所叙之事,源于《山海经》甚多。” 王文娟笑道。

“不错,不错。”子猷频频点着头,见少嫆停下了,便追问起来:“怎么,就这些,还有没有?”

“还有……什么?”经他一问,少嫆结巴起来。

子猷笑着,温和道:“试想,治水是关乎各部族存亡的头等大事,当时参与的民众达数十万众,别说舜帝的家产供应不了,假使依赖各部自行捐助,怕也是难以长久维持的吧?”

王文娟也从旁启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吃饭要是成了问题,这治水的数十万众如何调动?况且,是在大禹那个时候?”

见兄嫂皆定定地望着自己,少嫆不由紧张得发懵,慌慌地眼神移向众兄姐求援。

子献头一个会意,冲她一笑:“其实,哥哥想说的是大禹评田定产呐。”

少嫆好不感激,本想悄悄退开,可好奇心还是战了上风:“子献哥哥,你说的评田定产是何意啊?”

“评田定产是为了开征贡赋,《禹贡》中有载,大禹将天下田地赋税分为九等,一等最高,九等最低。因顾虑到各部族间贫富有差,大禹没有武断地一刀切,而是先品评各部土质物产的优劣,以此来定夺交纳多少贡赋,这叫做“评田定产”。”

众人听了无不叹服。

“大禹真是睿智博通啊,竟能琢磨出这法子来。”

“原来治水之前尚须治税!”

“这下子,粮草供应源源不断,可以放下心来应战水患了。”

子默起身,慢踱两步,仰首道:“大禹为何先评定冀州?因为冀州是舜帝所在,百姓教化,白壤肥沃,物产丰饶,赋税是第一等,乃天下贡赋源起之地。”

(白壤:《禹贡》中“九州”之土壤有五色之分,即黑、白、红、青、黄五色,现代学者分析,此五色之分应不完全是根据实际地理观察的产物,大概是以颜色象征四方(五方)之传统,参考文献:《尹荣方:大禹治水祭仪真相》。)

“原来如此。”

姐妹们纷纷应声,不觉一齐骄傲起来。

见大家讲得头头是道,少姝按捺不住,抿嘴笑道:“关于大禹开征贡赋的妙策由来,我倒也听说过一则小故事。”

“还有故事,少姝你说说看。”王文娟也不泛困了,催促道。

“话说禹有了疏导治水之法,粮物补给上却仍是犯难,连日陷在苦闷中。不知是上天启示,还是巧合,他见一队蚂蚁驮着食物、排着长队打脚边而过,便俯下身子,百无聊赖地用一根小木棍将一只蚂蚁拨离了队伍,将它扛的粮食弄掉。这只小蚁拼命找粮,找到了,重新背起,又回到了队伍当中。禹不无感慨,‘弱小如斯都懂得囤粮,且自觉有序啊’,他身旁的随行却道,‘怕也不全是自愿吧!是那深居穴中的蚁后定下的‘规矩’,找来的粮食不能独享,要囤积起来支配,若蚁后饿了肚子,产不下后代,蚁族眼看就要衰败而亡’,就这样,蚂蚁运粮给了大禹启示:治水所需用度,亦应在各部族之间强制分摊,定期供应,如此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于是,治水到了哪里,他就把评田定产、开征贡赋的办法推行到了哪里。”

少姝轻轻巧巧地说完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很是微妙。

“这……未知真假,不好说,不好说。”子默憋着笑。

“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不正是你们哥哥常挂在嘴边的——以造化自然为师?圣贤亦概莫如是,”王文娟似听得有滋有味,“我宁愿相信是真的,等小羲大些了也说于他听,只不知那‘随行’为何人,伯益?皋陶?还是后稷?”

少姝报以率真地甜笑:“嫂嫂相信就好,我也愿意相信。”

少婵在旁边直摇头,忍不住调侃道:“少姝岂止是相信,你适才信誓旦旦的口气,就仿佛是亲眼见过大禹的真人真面似的,稍不留神,我都要跟着你跑了。”

“不亏是‘想入非非’姑娘,每叫我等大开眼界,自叹弗如。”少妍也冷不丁地插来一句。

“嗐,怎么又说起这个来。”少姝无可奈何地一摊手,砸了砸嘴,嘴角梨涡时隐时现。

子猷长嗽了一声,大家才重又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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