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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养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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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何难,匏瓜在河鼓东,女宿中,离珠北,不与其他星官相接。”少姝略眯起双眼,一手叉开五指旋转度量,一手指向碧色苍穹的东边——那里银河渐已升起。

(女宿:二十八宿之一,为北方玄武第三宿,其星群组合状如箕,亦似“女”字,古时妇女常用簸箕颠簸五谷,去弃糟粕留取精华,故女宿多吉,有8个星官:女、十二国、离珠、败瓜、瓠瓜、天津、奚仲、扶筐,共55颗星。)

仰望了一阵儿,她小嘴翕张不已,犹念念有词:“去北辰七十一度,黄道内三十三度,找到了,匏瓜五星在那里!”

(北辰:即北极星。)

(黄道:古人将太阳周年视运行线路称为黄道,是从地球上来看太阳一年“走”过的路线。)

“唔,不错,想不到少姝对‘星经’之类亦有涉猎了。”子猷十分满意。

少姝俏皮地打着哈哈,她也席地坐了,殷勤为兄长斟酒:“我可不敢在鲁班门前搬弄大斧,再说,自有道先生起,华岩子弟无不致力天文,参透星辰,我所知所能的,不给大家拖后腿就很是了。”

“一人所知不在乎多,而在乎日后能用得上。对了,少婵不是说过,古人惯以所见物形名星象,你看那匏瓜为首四星,有剑镡之形,实启人浮想联翩,《黄帝》中曰:‘匏瓜,一名天鸟’,据我所知,还另有一名曰狐星。”

(剑镡:即剑首,又称剑鼻。)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的匏壶塑成了鸟首形盖,大抵亦源于其星名。”少姝恍然大悟,心实畅意。

子猷笑: “是,除此还有,书载匏瓜星如若其故,则果物皆实,岁熟;星若不明,非其常,果物皆恶,岁不登;有大水,川道不通。”

“哦,先贤慧眼,明察天地,如见匏瓜状非其故,便知果实将要歉收,又或山谷多水,天下雍塞,看来,应为治理农事及水患之人犹为关注的星官喽。”少姝的小脑袋不知疲倦仰得老高,声音传来更显青涩。

(星官:古代中国天文学家为了便于认星和观测,把若干颗恒星组成一组,每组用地上的一种事物命名,这一组就称为一个星官,简称一官。匏瓜作为日用器物,古人见物形对照以名星象,因有匏瓜星。)

“也许吧,然而,在我看来他们占星更像是读书,唯有投入其间,才能让深藏的文理奥妙鲜活于心,‘夜读天章’大旨如此,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仰以观于天文”句:出自《易传 系辞传上 第四章》。)

“哥哥是说,日月星辰的文采,大地山水的理则,一直默默地传达着昼夜光明幽晦的道理,铺陈于有识之人的目前。”从幼时起,少姝便对有道先生解读天象神往不已,感应之前虽有,尚且含糊,在此际却愈发清晰了。

“确实,对于参悟了这些大道的人,一切纷繁短暂的人世得失,还如何能滋扰拨乱他的心性呢?”

这个超迈果断的反问,还有子猷说话间眼中闪出的奇彩,皆令少姝深铭肺腑,在以后独自面对困顿迷茫的时刻,让她不自觉挺直脊梁,将视线从脚上沾染的污泥浊淖上拔起,投入亘古不变星空中去的,正发端于兄长今日的教诲。

翌日清晨,因一早议定了整日在庐中休歇,少婵惦记院中景色怡然,辗转躺不住了,怕吵醒酣睡的少妍少嫆,她只简单地盥洗停当,便步出了房门。

天是通透的淡青色,望着流动飞卷的白云,使人可以忘却很多事,又或翻起某种思绪,尽在心头打滴溜似地转个不停。拖曳着纱裙在青翠间徘徊踱步,少婵面色恬淡,目光又落在一处花草上,半天没有挪动,仿佛琢磨着什么心事。

拖曳着纱裙在青翠间徘徊踱步,少婵面色恬淡,目光落在一处半天也没挪动,仿佛琢磨着什么心事。

“少婵,起得这么早啊。”思霓推开门,笑盈盈地同她招呼。

“是,叔母早啊。”少婵腼腆笑答。

“晨起草间湿气略重,还是过来坐这边,用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少婵依言过来了,但见小几上瓜果齐备,酒鼎沸于廊下,茶烟袅于厨中,鼻端环绕着阵阵清奇的异香,神志一振,倍觉爽利,陪思霓坐下来闲谈,瞥见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是少姝和秀英,满口称赞不止: “这些天有劳少姝妹妹操持,我们几个大的坐享其成,惭愧得很,话说回来,她对这院子也是极谙熟。”

“对,她隔三差五地上来,跟在自家也差不多了,还常去前院的诊室为家兄打下手。”思霓答。

“陶复庐中,真是多年如一日的安闲舒泰,触目所及,岩秀涧肃,琪花玉木,怪道子猷哥哥说,它虽建成久远,但光阴到此仿佛是停驻的,然去到庐外尘俗,一切都在悄然流逝。”少婵叹道。

“仿佛昨日一般,十来年前,小小的子猷上山来玩耍,不慎摔了个大跤,手臂脱臼了,由尹老陪着寻家兄诊治,尹老还说,他一路上来哭的跟花脸猫似的,少间医好了,疼痛消散无影,即刻转悲为喜。”

“哈,还有这事?想是那会儿我更年幼,竟没留下丁点印象。”少婵乐不可支,咕咕笑起来。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虽说是陈腔滥调,说到岁月流光殊为得当,如今你们兄长通身的儒雅,哪里想得到他儿时模样。”思霓道。

(“白驹过隙”句:出自《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须臾,王文娟也牵着小羲的手,赶上来问安。

“拿这‘捣蛋’小子没辙,天光才出来,他就闹着要下地了。”王文娟语气倦怠,依旧浮泛着两抹青黑的眼圈,叫苦不迭。

“把小宝贝留给我们看着,你自去多眠一眠。”思霓关切道。

“不用了叔母,我现下躺回去也睡不着了,就是这劳碌命,呵呵。”王文娟自我解嘲地坐下

“雀,雀……”小羲的短短腿脚自有方向,执拗地急往白鹤那边凑去玩耍。

“我的小祖宗,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雀儿呢,那是鹤,”王文娟有板有眼、锲而不舍地纠正着宝贝儿子,“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的仙鹤。”

(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出自《诗经·小雅·鹤鸣》。)

方额广颐的小羲脸上肉嘟嘟,小嘴彤红,开口学说前,每每煞有介事地撅嘴老高,“哦哦啊啊”地试了两三回,好容易碰对了音。

王文娟着实喜出望外,立马疼惜地在儿子粉颊上大力亲吻了一记。

思霓也稀罕得紧,声情并茂地称赞着小侄孙,但见她利落地击掌数下,有两只还在啄食的白鹤立即感应到了,机敏地冲这边点了点头,伴着数声高鸣,亮翅而起,一前一后地飞将而至。

两鹤恰恰停在了小羲的正前方,优雅地曲项下来,似在学人鞠躬的礼节,并在小娃厚实的手掌上轻抵致意。

小羲开心得直蹦,也学着三婆婆的样子,稚拙地击掌呼唤,那两鹤便乖觉地轮番挥动起翅膀来,引得小娃随着它们踊跃翩翩,人鹤俱乐,作势欲飞。

“小羲可不敢真飞走喽,那妈妈会急哭的。”王文娟半真半假地求告儿子,也不知小娃儿能否会意。

“嫂嫂踏实放心吧,小羲长大了肯定是大孝子。”少婵顿生感喟,“我若是这鹤啊,也不愿飞离生我养我的地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文娟当下心中一咯噔,想说什么,却露迟疑。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思霓微笑,“此地之鹤呢,又与别个不同,它们是真正将陶复庐当成自己的家了。想你们姑嫂都看出来了,思家先祖结草庐于山水之间,院门内外之风物,其实别无二致,花卉草木任其随意生发,错落高低经年不变,尤其鹤群,飞倦了回归旧巢歇宿,来去自如。”

(众鸟欣有托:东晋陶潜诗句,因应景便又“穿越”引用了。)

须臾,王文娟声色不动地赞道:“思医师仁心,对待院中豢养之物也体贴至此,侄媳也知世家大族庄园中养鹤,害怕它们一去不返,多会在细弱时剪掉其羽根。”

思婵颔首,自明了嫂嫂说的是母家的“芷圃”佳苑,庭院里晨凫朝集,锦鳞仰流,鸡鸣犬吠,六畜繁盛,一言以蔽之,无所不备,聊供庄园主人视听之娱。

“是啊,家兄曾说,鹤乃仙禽,俱凌霄之姿,铩其翮断其翅,只为充作耳目近玩,却不计较它们有多么懊丧,何其独断。一厢情愿地托词心存爱惜,不过是遮掩利己的私欲罢了。”

(翮:鸟类羽毛中那些大而硬的角质空心的羽轴,代指鸟翼。)

听思霓悠然道来的是养鹤之法,似又不止是鹤,果然她接下来仍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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