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遗世独立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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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母说得真好,上回少姝妹妹引我们深谈了五德,看来,五德与五福确属一脉相承了。”少婵附掌而乐。
“怎么回事?”卫铄接着追问。
少婵推脱不了,便将他们兄妹追慕有道先生遗泽,畅述五德的来龙去脉简要地告诉了她。
钟会也连连点头,赞道:“士族高门之谱学,无不周备相沿,却从未听闻有如许讲法,别出心裁,嗯,我大约有些了解了,何以子猷他会全副精神扑在华岩馆上了。”
(谱学:即士族的族谱与家谱,它是家世的记录,是家世教育的教材。魏晋之际谱学发达,作为高门,不可不谙谱学,如会稽孔奂“详练百氏,凡所甄拔,衣冠搢绅,莫不悦伏。”【《陈书》之《孔奂传》记载】)
“这梅花篆字写就之后,通常应该放一放才会显色,如不嫌弃,愿从旧作中拣选两幅送于两位,少姝你去取来吧。”
少姝应着,返身入后窑,很快怀里抱着数卷出来了。
钟会与卫铄小心接手,坐下来,轻轻地展开,二人不觉眼前一亮,确实,这些都是旧文,色调却比初写之作格外又艳丽了三分,片片花瓣越加冰肌玉骨,尤其花蕊间隐隐绰绰,跃然欲活。
钟会两下里对比着,叹道:“还真像花蕾完全绽开了!”
卫铄兴奋道:“老天,莫非与世间梅花的舒放一样,日濡月染,渐入佳境?”
奔着共同的话题,主客之间益发融洽,厅堂里充斥着明亮舒适的气氛。
不知不觉,他们又赏玩了半日,才各自选出了一幅最为钟意的,珍而重之地交待下人收起放好,一并向思霓道谢。
石生沉声吩咐丫鬟往匣子里收字,然后自说自话地幽幽道:“嗟我殊观,百卉具腓。心之忧矣,孰识玄机?”
(“嗟我殊观”句:出自嵇康的四言诗,意思是可叹我莲花只能单独成为美好的景观,因为百草都枯萎了。心中忧虑着,有谁能识得其中深奥的玄理?句中“我”指莲花,兼喻作者自己。文中移接,用到了同样在百花调零时盛开的梅花身上。)
少姝闻言一个激灵,凑过去问道:“石大哥可是在念叔夜先生的玄言诗?”
(玄言诗:魏晋时期玄学兴盛,“玄言”是指有关易老庄之三玄之学的清谈、清言。“玄言诗”作为一个指称魏晋时期流行的言玄的哲理诗的专名,大约出现于二十世纪以后,朱自清、范文澜等先生是较早使用该词的学者。)
看着那不拘细行,距离越来越近的娇俏小脸,石生有些控制不住慌张,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是了,先生的诗作我很喜欢,闲时常常吟诵,总觉得当中自有深意,亦有难以言表的悲伤与无奈。”
“是,天地茫茫,玄机重重。”少姝缓缓地点着下颌,仿佛心有戚戚焉,不知为什么,她看出石生身上似也带出了几分文士的忧郁。
“哦,在下无端卖弄,实无他意,只是觉得对于梅报五福能与人的修为好德相连接,确为精巧,不由得生出了感慨。”
“石大哥过奖啦,其实我们并不是特意要去参透什么玄机,只是随性而发,乐意琢磨身边的人与事,感同身受罢了。”
“姑娘们察慧明悟,不愧是有道先生的后人。”石生越发高看一眼,又道,“令堂绝技,引人折服,想来少姝姑娘已得了真传?”
“哈,我只会认,不会写,”理所当然地讲了出来,连少姝也觉得自己脸皮老厚,她欲语还休,还是讪讪地笑了,“我欠缺卫妹妹那份学书的热忱,没有耐性,总也坐不住。”
“对,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她的那股热忱的确非同一般,并非普通少年人自有的不会持续太久的热忱。”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语出《庄子》,意谓用心专一,才能使精神集中。喻指做任何事情,必须专心致志,全神贯注,方有所得。)
“倒是少婵姐姐,我们在大宅时她时常过来请教家母,也修习过好一阵子,话说回来,她是真的醉心于美好天然的事物呢。”
“看得出来。”石头的视线有些恍惚起来,“士族子弟,无分男女,但凡是兴之所致,理当多看一些,多学一些,我觉得很好。”
听见少婵在门边叫自己,少姝忙道声“失陪”,赶去追上大姐姐。
“你同那石生絮絮叨叨讲了些什么?”
“呵呵,拉拉杂杂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倒是个自来熟。”
“石兄学养丰厚,所以才谈得来。”
两人谈笑着来到厨房,开始为客人张罗一些菜蔬。
少姝起先有些犯愁:“不晓得京师之地的口味,怕卫妹妹吃不惯呢。”
“不妨事,那里也多用面食,我来准备汤饼,至于叔母的几道拿手菜,就有劳妹妹了,我来给你打下手。”少婵“安排”得井井有条。
猛然发觉少婵的厨技突飞猛进,提升神速,叫少姝刮目相看。
这时,又有卫铄派了两三名下人进来帮手,两姐妹同时松了口气,这下也不至于忙到焦头烂额了。
过了一会儿,钟会与卫铄跟在思霓的身侧来到院中,一边漫步欣赏着花花草草,一边还在畅聊着梅花篆字的精妙之处。
在厨房的窗里,他们见到了少姝两姐妹劳碌的身影。
“今日上山来有口福了,家姐与文娟对少姝姑娘的手艺已然盛赞有加。”钟会笑道,“夫人教女有方。”
思霓称谢,接着请他们在花圃旁坐下用茶,同时讲起了此地的饮食习俗,每逢节日或者重要场合,都会准备些什么样的美食佳肴。
大部分时间,钟会和卫铄都在静静聆听,时不时会心而笑。
眼前这位妇人虽说出身在这山乡寒门,但说话极有纹路,心思细腻,优雅随和,实非一般名门闺秀所能及。
这样的山乡——钟会心里想着,兴味盎然地环视篱笆内外的风物景致——上山之前,原本没有太多期待,充其量也就会是随处可见的烟火气息吧,可是如今看来并不全如所料,此地的不同在于,有某种不可名状的遗世独立的意蕴,亦或是自己过分敏锐了么?
正值夕阳斜照,远远的山峰被霞光笼罩,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思霓关切地问询:“卫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客随主便吧,什么都好!听夫人刚才一说,已经垂涎三尺了!”卫铄答完,间或向厨房张望了两眼,就见少姝精神抖擞地夹着个菜框踏出门槛来,忙叫住她。
“少姝姐姐去哪里?”
少姝笑嘻嘻指指门外的清泉:“你们慢慢聊,我去河边洗菜了。”
“我也去!”卫铄立即嚷嚷着,然后转头看向思霓,“士季叔,我可以一起去吗?”
“这……”少姝略显迟疑,头回来就使唤人家干活,说出来多少有点那个。
钟会倒是爽快地允许了:“去吧,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回多少能跟着少姝姑娘学到一点。”
卫铄已经像小鸟一样飞了过来。
望着二人的背影,思霓赞道:“卫姑娘性情多好,爱说爱笑,开朗健谈。”
“健谈?”钟会用茶水润润喉咙,装出牢骚满腹的无奈状,“许是路途中的人事比在家时缤纷多彩,叫她倍觉新鲜,于是什么都要试一试,我给她聒噪闹腾得唯恐避之不及。”
思霓不语,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来到泉畔,少姝麻利地将菜框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伸手去水里摸了摸,确认水温适宜后,才敢招呼卫铄下手。
卫铄学着她的样子,分到一把碧绿的韭菜,帮忙清洗起来。虽然很少做这样的活儿,但她的姿态却很认真,就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洗了约有一半,少姝抬起头来看着卫铄:“卫妹妹如果感觉无聊,咱们呆会捉几条小鱼,炖锅鲜鱼汤。”
“好呀好呀!”卫铄劲头更足了。
水声潺潺,水质清澈,可以望见河底的鹅卵石,间或有小鱼游至,灰色的背鳍也清晰可辨。
不知什么时候,钟会也信到来到河边了,他两手握成拳,然后背手而立,瞅着她们洗菜,听着她们闲聊。
“少姝姐姐,我们上山来时,见下游村落的人家多在河水里洗濯、挑取,洪山用水还真是得天独厚。”
“是啊,虽说不会特意炫耀,但我们心里都很感激上苍所赐的恩惠。”少姝抬起后脖颈,冲钟会点头致意,接着又说起了狐岐山鸑鷟泉的掌故,只要客人听得津津有味,她总是乐此不疲。
“此地山灵水秀,界休的上巳节全在洪山源神庙了,熙熙攘攘,鼓乐喧天。”钟会似已掌握了一些当地的风土民俗,想来是王文娟与他说的。
“是啊,”少姝笑答,“三月三,骑着毛驴上洪山。每年的场面蔚为大观,可真叫人流如织,热闹鼎沸。”
“听人说,今年叔夜先生也曾上山来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