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鹳雀津前尘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少姝的山水!
少姝细看桌旁直挺挺端坐的二人,纺丝不动,两眼呆滞,形同石刻,简直为魂离肉身现身说法。
桌上盘着的白蛇,高高昂首,迅捷地吞吐着鲜红的信子,微不可察的左右轻微摆动着,提防着半空中的危险。
那一对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碧绿色的眸子,闪着冰冷的光,看得少姝心生胆寒。
在它的正对面,是一只上下腾跃的黑鹳,墨羽带彩,身形如鹭,神骏不凡,翅膀凌厉地扇动间,四周带起了股股气流,以其架势忖度,好似还在找寻攻击的最佳时机。
少姝不禁脱口道:“伏如木鸡以待,这位蛇兄深具城府和耐性。”
(木鸡:即呆若木鸡的战术。这个成语现在用来形容人痴傻发愣的样子,或者因为恐惧、惊讶而发愣的样子。然而,它最初的意思绝非如此,该词出自《庄子·达生》,后来《列子·黄帝》也有记载,故事说的是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前后四十天,最后不论别的鸡怎样气势汹汹,这只鸡都神情凝寂,呆呆地不为所动,结果不等它有什么动作,别的鸡都吓跑了,其实是感受到了它强大的气场,纷纷被慑服而已。庄子说呆若木鸡是达到了“德全”的境界,从虚浮骄妄自恃意气,到对外界事物有所反应,再到目光锐利留有盛气,最后到凝神养气,德行完备,以不变应万变,是不是有点道理?)
“不过那一套还不足以对付黑鹳,看见没,雀睛有怒脉,也是非同寻常。”玖儿反驳道。
(怒脉:是指鹳雀目中有条因愤怒而搏杀斗狠的脉络。)
少姝几乎傻眼,心说离得那么老远,鹳雀又没个消停的时候,直盯得人目眩神迷,我怎么能够看得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蛇突起,张开血口,嘶嘶有声,扑身飞向欢动的鹳雀,鹳雀不防,抵挡中几片乌光烁烁的羽毛被蛇牙摧落了数支,看客们惊叫连连,而不待大伙儿静声下来,大鸟那又尖长又锋利的铁喙便如同一把刀剑,反身而下,蛇首勉强闪过,幸而眼珠没被啄去,只有脑门划破了,殷殷滴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俄倾,这对冤家又回归各自地界,只是气喘咻咻,有待恢复体力。
两英物少歇之后,不约而同发起了猛袭,进退颉颃,相持有时,叫好声,喝退声,混杂一处,什么也听不出来了。
(英物:两晋人物品评之语,特指超群杰出的人或物,《晋书·桓温传》:“桓温字元子 ……生未朞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声,曰:‘真英物也。’”)
待蛇雀再度分开,桌面上已是一片狼藉,尘埃翻腾,分视双方,其怒益烈,其情更狠,狰狞而又妖异。
眼前场面如此,少姝屏住呼吸,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终于觉出了不对劲儿:“失心疯啊,这是豁出命去了,他们之间有深仇大恨呐?”
玖儿淡淡地笑:“统共一百年才有一次同台比拼、立分高下的机缘,自然愿意舍命相角了。”
此时鹳雀也落了下来,两只铁铸般利爪反复摩擦着石材桌面,甚至蹭出了几丝火星,接着,他又鼓翼跃起,像一支离弦的强劲弩箭,朝着目标直直射来!白蛇临危不怯,绝不闪躲,先是猛然地脖子一缩,瞬息间也弹跳出来,起如翔鹤,正面迎敌。
双方缠斗得密不透风,鹳雀不时用尖喙啄叼,蛇尾被拖拽出去好大一截子,但白蛇也不是好惹的,他挣脱之后,灵活走位,逮住机会就奋力搏击,当那鹳雀再次盯住蛇尾时,却是露出了破绽,蛇首轻不可察地徐徐潜移,刚到达把握实足,令敌手避无可避的方位,便张口了血盆大口,旋风般狠戾咬噬而来。
少姝看得真切,心头一凛,暗叫不好。
大厅内,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倒吸凉气之音。
千钧一发时分,头顶“咻”的一声尖锐破空声骤起。
一根纤长的银箸闪电般在双方空隙之间坠下,眨眼间刺入了桌面,屹立不倒,嗡嗡地震颤作响。
众人,包括酣斗的一对雀蛇,都被这飞来的一杠子彻底弄蒙了,他们面面相窥,不明所以,再顺着方向往上瞧,二楼桌旁的有位发蓬蓬的少女正陪着巧笑,语气诚恳地连声告罪:“对不住哈各位,小女子粗蠢笨拙,没拿稳当,失手了。”
“一炷香已到!”洞若观火的柏滋出来唱到,笑嘻嘻声明,这场百年赛事宣告结束,白蛇与鹳雀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平手,也不好再言语,而那些押了宝的更说暗暗叫苦,无计可施。
“我的天呀,”玖儿顺势遮住了半张脸,强忍住想要地遁的冲动,无奈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怎么做梦也爱管闲事?”
看着楼下意兴阑珊的烦喧诸人,少姝勾起嘴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不大一会儿,柏滋拖着窸窣有声的长袖,上来躬身请道:“少姝姑娘,下面有两位客人,摆下盛宴,言请姑娘共酌几杯。”
“柏兄,请问是哪两个客人?”少姝警觉。
“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大厅里相角的两位。”柏滋坦然相告。
她即刻想要推脱,玖儿却在旁道“他们俩啊,一位姓白,一位姓花可是?”
闻言少姝一个激灵,赵成说过的关于同窗的那些言语立马回想起来。
“好,我这就下去,”少姝说着扭过头,求助地望着玖儿,“姐姐……”
“谁找的事谁去,再说,人家请的是你,我就算了。”玖儿拒绝得干脆,一副放手不管的姿态。
少姝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独自赴宴。
下到一楼雅间,柏滋掀起帘来,少姝蓦然看到两人谈笑风生,尽合规度,她不觉陡而生疑——方才斗得不可开交,势同水火的,真是眼前两位?
“两位,少姝姑娘应邀到此了。”
那两人早已闻声离坐,赶忙拱手致意,主动报上名来。
“少姝姑娘,在下白荣。”
“在下花穆,姑娘请上坐。”
少姝强自镇定,客客气气地还礼,她心中了然,叫白荣的这位,生得朱唇皓齿,有几分读书人的纤弱模样,想来是白蛇了,另一位五官方正眸光锐利,浑身上下罩着咄咄英气,定是黑鹳无疑。
想到与两位的渊源,她索性这样开口问候:“二位师兄,少姝初次拜会,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两人听得喜笑颜开,花穆率先道:“我就说么,小小小小师妹,如何会不认得我俩?”
柏滋一旁也听得忍俊不禁,这算什么辈份?哦,少姝即是郭有道先生的玄孙,那这称呼也算勉强说得下去。
少姝笑得弯腰:“经两位师兄这么一称呼,都快把我叫没了,不如就小师妹相宜,也不拗口。”
柏滋吩咐手下的伙计赶紧上菜,当下三人落坐攀谈起来,真有说不出得亲切。
白荣眼角带笑,举杯劝酒:“小师妹,若不是天缘凑巧,哪里今日相遇,师兄敬你。”
花穆却沉下脸,话里话外提示:“小师妹年幼,怎能与你的酒量相比。”
少姝见他们又意见相左,心里盘算,反正是在梦里,还能把我喝醉了不成?
定下心来,她端起伙计刚斟得满满一盅,仰起脖来,豪饮而尽。
白荣当下得意推推花泰的肘膊:“我说什么来着,小师妹果然韵格非凡吧?”
少姝的小脸腾得泛起了红晕,先前的拘束紧张也给她抛到了爪洼国了,顿时口齿缠绵起来:“白师兄是不是还在意我观赛时举止冒犯?”
白荣听得一呆,显被言中心事,脸上隐约有些抹不开的尴尬色:“岂敢,岂敢,小师妹说得哪里去了?”
“你还别说,小师妹,今日你出手这一挡啊,又让我念及当日先师的教诲。”花穆语带哽咽。
“是啊!”白荣双目微阖,似与他一样的神摇意夺。
少姝停下杯箸,迫切地望向二人,相请道:“年深日久,这些事族中长辈怕也已不知,两位师兄,能否详细说与我听?”
“我先来,”白荣吸干了杯中佳酿,自告奋勇,“想当年,先师从洛阳京师返乡,走水路经过鹳雀津,那是我初次见到有道先生。”
(郭林宗离京时间:根据范兆飞先生在其所着《郭林宗传》(山西人民出版社)中以史料考证,郭林宗名震京师四年后,于桓帝永兴元年【153】冬十月,归还乡里,衣冠群儒,送车千乘,李膺同舟相送,观者如堵,以为神仙。在离开洛阳是非之地后,他开始了周游郡国之旅,评论人物,孜孜不倦的将拔士人的活动,这段时期他大约年纪在26-38岁,其平生足迹所至地区,奖拔士人的地域范围,包括陈国、梁国、汝南、颍川、陈留、东郡等郡国,这些郡国分布于东汉文化核心区,基本在兖豫二州,是天下腹心之地,也是评论和清议盛行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