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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九、月下一舞动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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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信回忆着当年和女皇一起过中秋的情景,只觉得恍如隔世。今日的秦峻灿若玫瑰,却再也不是他太史信的妹妹了。

小羽和墨儿又给众人倒酒。

太史信依然不客气地先一饮而尽:“我再来试试毒。”宫里的桂花酒味道也算不错,但是太史信觉得有点太甜了,比不上在全戎那里喝到的“桃花醉”,也不如并州城里饭庄“有客”自酿的好酒。

宫里置办的东西,未必是最好,肯定是最贵。曾经有个皇帝,热爱写诗(这货一个人写的诗比整本《全唐诗》还多,却因为质量太差基本没流传下来),审美眼光低俗,喜欢在名人字画上乱盖章,不识民间疾苦(虽然传说好多民间美食都与他有关)。野史记载,这皇帝听说有个大臣早饭吃了五个鸡蛋,十分惊讶,表示五个鸡蛋那可要十两银子,自己贵为天子也不敢这么奢侈。那大臣当然清楚,宫里的鸡蛋是经过了层层中间商赚差价,这才贵到二两银子一个的离谱价格。大臣不敢说出实情,急中生智表示自己吃的都是破皮蛋,不值钱,这才把自认为圣明的皇帝糊弄过去。

女皇轻轻拿起一个空酒杯:“好酒配好杯。这几个酒杯做得一般,好在结实。”她说完,纤指轻弹,把酒杯弹了出去。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酒杯飞出去之后,居然转了个圈,又回到秦峻的手里。

在场众人,包括小羽和墨儿,全都目瞪口呆。还是活泼的小羽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拍手:“好帅。”女皇笑而不语。

太史信和小羽、墨儿自然看得出女皇刚才这一下“去而复返”是抛暗器的高明手法,只是从未听说陛下拜师学武。太史信暗暗掂量,以他的平平天资,想要学会这一手法至少要练习三五年光景。女皇此前并无功底,应该就是在太史信被贬到上郡之后这几个月学了功夫,看来女皇陛下习武的根骨相当不错,假以时日,像沈玄清那样吊打太史信完全可能。

秦峻也许是觉得试毒的时间已经够了,拿起酒杯,示意太史信一家共同举杯:“只愿年年能团圆,家人每每在身边。”

太史信一家行礼,把酒一饮而尽。

女皇今天心情不错,热情地介绍带来的宫廷菜:“这道佛跳墙,里边加了鹿肉,可以补脾益气,伯父伯母多尝尝。”

听到女皇秦峻的话,墨儿颇有深意地看了太史信一眼。民间认为鹿肉对男子有特定的好处,陛下虽然一直都没和太史信说话,但是带来这加了鹿肉的佛跳墙,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当然,本作者是不相信鹿肉有此类功效的。常见资料中鹿肉的主要营养成分是蛋白质,并没有激素或者其他具有特殊效果的成分。多吃点蛋白质当然对身体有好处,但鹿肉蛋白质的好处不至于单独拎出来说。

太史信的父母笑着点点头。太史信一言不发,低头吃饭。

女皇正要继续介绍菜品,看到女侍郎殷大侠走了过来,叹了口气:“朕得回宫了,那边中秋宴等着呢。没法陪伯父伯母赏月哎。你们自便吧。”

太史信一家和李霜、拓跋青儿连忙跪倒:“恭送皇上。”

秦峻扫了一眼太史信,终于大发慈悲开口和他说话了:“吃完饭,你陪家人说会儿话,就快回上郡去吧。不用担心家里,有李霜她们照看。”

太史信一怔,迅速反应过来,叩首:“微臣谢主隆恩!”

秦峻点点头,径自带着一众随从出门。殷大侠、小羽和墨儿微微冲太史德夫妇行礼,跟着女皇离开。

这便是帝王做派:让你回来,你就得昼夜兼程赶回来;让你滚回去,你就得昼夜兼程滚回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我太史信,不在乎你的雷霆,更不在乎你的雨露。

等女皇走远了,太史信家院子里的人都舒了一口气。

太史德回房拿出一大块白银递给等在一旁的宫女:“诸位辛苦了。家里地方小,委屈诸位去酒楼凑活吃点。一会儿我们自己收拾干净,再劳烦宫人带回去。”

领头的宫女连连摇手:“大人太客气了。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

太史德把银锭塞过去:“今时不同往日。中秋节哪能让诸位饿着回宫。莫要推辞。”

那宫女灿然一笑:“既然如此,奴婢们就谢过大人。”她叫上另外几个宫女,开开心心地出门找地方吃饭去了。

太史德随后也安排儿子出门,去街口的卤肉铺子买回一支烧鸡和一支肘子。

太史夫人把女皇刚才用过的椅子和餐具收到一旁,从屋里搬来两把凳子放在桌边,又让儿子去厨房拿了两份餐具,笑着招呼李霜和拓跋青儿:“俩闺女都快坐下,咱们好好吃饭。”

李霜和拓跋青儿有些不好意思。太史夫人一巴掌拍在太史信背上:“还不把椅子让出来?这么没眼力见儿,难怪一直找不到媳妇。”

太史信撇撇嘴,把椅子搬了过去,自己坐在了板凳上。李霜和拓跋青儿笑着合坐到那把宽大的椅子上。

太史夫人给李霜和拓跋青儿夹菜:“这些日子你们俩辛苦啦,本想着让我儿子好好犒劳你们一下,结果他一会儿又要回去……别客气,多吃菜。”

拓跋青儿笑着摇头:“不辛苦呀,叔叔阿姨对我们都特别好。”

李霜羞涩地一笑:“公子对我们也挺好的。”

太史德“欣慰”地看着儿子。

太史信被看得心底不安,连忙没话找话:“上郡县衙的厨子手艺不行,烧菜又咸又油。我吃了一个月,实在受不了,就让厨子给我白水煮菜,我蘸醋吃。”

太史夫人一听儿子平时吃饭这么简陋,又是满眼心疼:“怎么不出去吃?”

太史信连连摇头:“外边更没什么吃的。所谓‘宫保鸡丁’、‘鱼香肉丝’,且不说用了多少下脚料和‘口水油’,那些菜都是事先用大锅熬好的。许多馆子连厨师都省了,店小二把饭菜上锅热一下就拿来糊弄人了,还不如自己白水煮。”

太史德冷笑:“这也太省事儿了。”

太史信看向拓跋青儿:“还有呢,奶茶里没有奶,麻辣火锅里没辣椒,烤羊肉里没羊肉,妥妥的勾兑和狠活儿。”太史信虽然是直男,也知道拓跋青儿这样的姑娘喜欢喝奶茶。在上郡的时候,他一直没请拓跋青儿喝过奶茶,只因觉得做奶茶的原料不好。后来,太史信找到了一家真材实料的奶茶店,立刻拉着拓跋青儿多次去喝奶茶,令后者开心不已。不过吃饭的时候,太史信和拓跋青儿还是免不了踩雷,比如吃到用鸭肉假冒的牛羊肉,吃到乱七八糟的火锅底料治好了便秘等等。

在上郡乃至整个新汉帝国,以次充好、以假乱真成为一些奸商的拿手好戏。凭借勾兑与狠活儿,从不会烹饪的菜鸟可以瞬间让白开水变成香喷喷白乎乎的“羊肉汤”,让鸭肉变成满是膻味的“羊肉串”。食客当然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几文钱一块的牛肉排不可能是纯好肉。但是奸商就是能让食客花高价买不自在。

拓跋青儿注意到太史信的目光,想起来和他在上郡一同出游的时候,俏脸微红。

李霜注意到太史信和拓跋青儿的神情变化,把鹿肉佛跳墙盛出来递给众人:“菜都快凉了。”

太史夫人把鸡腿夹给李霜和拓跋青儿:“就是就是,别光顾着聊天,吃菜。”

在众人说说笑笑之间,日落月升。宫女们将餐具和椅子带回皇宫。太史德夫妇早早回房睡下。

太史信伸了个懒腰:“你们也早点睡吧,我回上郡咯。”

李霜不动声色地挽住太史信:“佳期如梦,公子该和我们在屋顶赏月对饮才是。”她娇媚地一笑,仿佛有无尽风情在她眉宇间荡漾:“喝醉之后,兴许会发生一些令人难忘的事,公子你说是嘛?”

“那可不行,”太史信老脸一红,压低声音,“要是喝醉了,回上郡就当不成县令咯,该被赶到猪圈里边了。”

拓跋青儿笑着打了太史信一下:“没喝两杯呢,就说醉话了。”

太史信搬来一把梯子架在屋檐边上,自嘲地笑笑:“请吧。早知道飞檐走壁用处这么多,我一定好好跟着师父学轻功。”

拓跋青儿当仁不让,麻利地爬上房顶,把李霜也拉了上去。太史信想了一下,拿了三壶米酒也上了房顶:“要杯子嘛?”

拓跋青儿打开一壶米酒,豪气十足地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疑惑地看向太史信:“这是酒?”

太史信指指有一定倾斜角度的屋顶:“喝醉了小心摔着。况且啊,喝酒在情不在量……”

拓跋青儿又拿起酒壶:“接着说啊,怎么停了。”

太史信打开一壶米酒递给李霜,自己也开了一壶,和两个姑娘碰壶:“余下的话,都在酒里。”

李霜喝了一口酒,神采奕奕地看着太史信:“公子等我一下。”不等太史信说话,她就顺着梯子下去,进入太史信的房间。

拓跋青儿又和太史信碰壶,喝了一大口酒,白里透红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李霜再次出现在太史信面前的时候,头上梳起了云鬓,身上穿着绿色抹胸和橘红色开叉裙,手臂上缠着白色披帛,宛如敦煌飞天,仙气十足:“月明星朗,阿霜想为公子舞一曲。”

太史信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多年前发生在杭州的一件事(这件事详见番外篇一:花魁往事)。

李霜移开原本挡住脸颊的琵琶,抬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太史信一下,轻轻一跃,站到了房顶中间,慢慢抬起一条腿。

“铿”李霜拨动手中的琵琶,抬头看了一眼皓月,错落有致的身体开始舞动。

旋转,衣裙的残影化作了月下闪亮的圆。以披帛为花瓣片片,以裙角为花蕊点点,李霜朦胧间化作了俗世中的一朵清莲。

跃起,灵动的身形翩然若仙。飘空又回旋,如传说中的飞天,李霜稳稳停在房檐的边缘。

俯下,光洁的玉腿划出个圈。安静地垂下眼帘,任发饰垂在额前,李霜双手仿佛捧起大漠黄沙万千。

转身,琵琶戛然而止复又在人心头点出漪涟。深情地凝望太史信,精致的嘴唇不发一言,李霜却仿佛倾诉着千年的爱恋。

拓跋青儿的目光如痴如醉,轻声呢喃:“绝世舞姬天下仙。”

轻而不浮,媚而不妖,李霜每一步都好像轻点在了观者心头。

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一幅绝美的图画,却又让人无法捉摸,只给人眼前剩下朦胧的倩影;她的一起一落,都像一只翩翩的彩蝶,却只在仙凡间遨游,不肯为谁停留;她的一转一停,都掀起了天人之姿的面纱,却终是水月幻境,只留下无尽怅惘。

太史信看着舞动的李霜,觉得她的身影似远似近,时而在耳边轻语,时而在远处翩跹。她妩媚的身姿,比天上的云霞更娇艳;专注的神情,又不带一丝多余的绮念。

盛唐旋舞贵妃杨,大汉当世有李霜!

李霜玉臂一抛,让琵琶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空中。她与琵琶同样灵动,卷起一阵胡旋,直至琵琶稳稳地落在手中。收舞之时,李霜俯身在琵琶上一拨,竟然让脚下的屋顶猛地一震!

一舞终了,拓跋青儿依然是一脸痴迷。

太史信看着李霜被晚风吹动的秀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一梦万里,天上人间。

那天,李霜的观众并非只有太史信和拓跋青儿。

几个街口外的“宝云楼”上,江南大族陈家的庶子陈长风凭栏远眺,痴痴地望着太史信身旁的那一抹倩影。多年之后,权倾朝野的陈长风在睡梦中含笑离世,手中一直抓着一幅画。画中有一个女子,中秋月夜在屋顶上惊鸿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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